学生的其中一人胆战心惊地看着蓝雪莹:
“老师,真的吗?”
“是啊,真的。”
“那常老师是不是也要战斗啊!”
常渊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随后被几道鄙视的目光噎的哑口不言。
而后,沉默了几秒,孩子彼此对看几眼,最后脸上终于浮现安心的表情。
“——大家集合!”
学生之一突然大叫,转眼间二十人左右的小学生便围成圆阵,抵着额头窃窃私语。有时候学生还会偷偷瞄向她们二人这里。
“怎么了吗?有哪里奇怪的地方吗?”
蓝雪莹询问一旁的常渊,而常渊则耸了耸肩,等到学生终于结束讨论,大家表情严肃地散开之后,纷纷以双手绕成圆圈,将蓝雪莹团团围了起来。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把我们的力量借给老师吧!”
“诶?”
“老师不知道吧?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喔!只要所有人摆成这个姿势,再依次击掌,那大家的力量都会集中给中间的人!”
最后学生们兴奋地包围了蓝雪莹,争相牵她的双手,想要把自己的力量借给她。
一只只小小的手掌伸到蓝雪莹面前。
蓝雪莹看了看常渊,后者微笑着看着她,眼神里却带着鼓励,于是蓝雪莹伸出自己的手掌,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一记又一记响亮的击掌在她的掌心里留下了微微的疼痛,同时也带来一丝长久不散的温暖。
把孩子们送回孤儿院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距离规定的集合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由于酒店的位置实在是和学院的方向背道而驰,于是俩人并没有选择回到酒店,而是就在孤儿院所在的外围区域游荡。
静谧的树林,不远处巨大的隔离墙,俩人就在已经变得有些昏黄的太阳下行走,仿佛在用自己的腿丈量着脚下的土地。
“雪莹,刚才你说的,是发自你内心的话语吗?”常渊忽然停下脚步。
“哪些?最强的机甲卫士吗?那的确是……”
“不,我是指,轻松获胜这点。”
蓝雪莹看着常渊的背影,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给出答案:“我对自己和小队有这个自信,虽然只有B级,但我相信只要合作到位,斩杀S级的魔兽也是有可能的。况且……”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面对常渊,她虽然坦白了被魔兽强奸这件事的原委,但被魔兽的精液打通身体得到强大的力量这个情况,她还是说不出口。
“我刚刚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政府一定要在这时重建隔离墙?就算拼死盖好新的隔离墙,只要再被破坏神注入一次侵蚀液,工夫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还有——为什么破坏神没有袭击32区以外的隔离墙?比起只袭击一个点,多打开几个缺口应该会让入侵更有效率吧?”
常渊把盘踞在心中的疑惑努力化为言语,一边说,一边望着远处几乎隔绝天幕的隔离墙。
“就现实来说,从那天以后,破坏神的确没有对其他隔离墙出手吧。”蓝雪莹站到了常渊的身边,看着他满脸疑惑纠结的侧脸。
“我其实想到了四种原因。难得我们俩有这么悠闲的时间,要不要一起探讨一下?反正现在闲着也没事做,你还有三个小时才要回去集合吧?”
蓝雪莹点了点头,索性拉着常渊坐在了路边的长椅上。
“第一,破坏神袭击过32区的隔离墙之后,需要休息很久才能恢复体力。”
蓝雪莹托着下巴。
这种说法很有可能。
破坏神也只是S级的魔兽,并不能完全无视隔离墙对它的影响,但距离那件事也已经过了四天以上吧?
难道这么久还无法恢复吗?
“第二,32区附近的地理条件会减弱隔离墙的效能。”
蓝雪莹摇了摇头,“没有道理的,整个首都地区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况且建立隔离墙之前都会进行地质调查的吧?”
“第三,以破坏神现阶段的智慧,想不出可以同时袭击多数隔离墙区域的计划。”
“那更不可能了,根据简报,破坏神甚至存在着指挥其他低级魔兽袭击其他区域来争取时间的做法。”
“既然如此,那么就只有最后一个原因了,”常渊仰望头顶,被夕阳照射下的隔离墙显出淡淡的阴影,恰似被侵蚀后的白化现象,“问题出在32区隔离墙本身。”
俩人对视,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那种事……”
“这么一来,特地锁定这里就有充分的理由,不袭击其他区域也能得到解释。”
“主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在隔离墙上做了手脚,所以破坏神才会袭击32区的隔离墙?”
“只有这个解释了,”常渊苦笑,“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断罢了,毕竟现在32区的隔离墙处于封锁状态,没看过现场的情况,谁也没法断定真相。”
“那就等战后再来验证主人的猜想吧。”蓝雪莹看了看手表,调查结果出现以前,再讨论下去也没有意义,只是徒然以别的假设来解释假设,“呐,主人知道为什么今天要带您来这里吗?”
“不知道哦。”常渊偷偷瞄了身旁一眼,只见蓝雪莹面带些许微笑望着他。
“其实这就算见家长了哦!很无聊吗?”
“不会,没那回事。非常有意思。”常渊恍然大悟,“倒不如说,我现在有点太过幸福了。”
“太过幸福?”
“你看,我这么无趣的人……既没有司徒明德那么强健的身体,又没有伍连城那么突出的情商,更没有张九文那么显赫的家室,最后却娶了一位比他们三位的都要优秀的女人,不该感到幸福吗?”
“……主人。”蓝雪莹愣了一下,瞬间红了脸颊。
“雪莹,别再叫我主人,好吗?”常渊很认真地盯着她,“我知道你三天之后要参加的任务难度绝不会低,我也知道这句话现在再不说出来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所以现在,至少今晚,就叫我的名字吧。”
“常渊……”
将心比心地感受对方的痛苦,由于无能为力而受到打击──也是因为蓝雪莹对常渊而言是很重要的人,这种心情绝不可能是个错误。
所以他因此而表露出的情感一点也不窝囊。
“你可以依赖我。如果你觉得难受,也可以依靠我。如果哀伤到无法独自背负,请让我为你分担。我会支持你,会与你一起背负。当你难受、哀伤到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会──守护你的。”常渊看着面前的少女,如此说道。
她是个温柔的人。是能够为了他人的不幸哀伤的人。可是──她会因温柔而过分磨损自我,损耗到最后承受不住,也许会因此崩溃吧。
“雪莹,今后你觉得难受的时候,我会陪着你。我一定会陪着你。”
绝不会抛下你离去。
我不会让你伤心。只有我,绝不会成为你的伤痛。
所以—————
“我爱你,”常渊忽然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对闪闪发光的戒指,“这是我用升级北极使徒剩下的材料打造的。”
蓝雪莹用双手捂住了嘴巴。
“让我们一起前进吧,一起跨越这场战争。只要一息尚存,就要继续求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让我们并肩奋战到底吧。”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不,我不期盼那种附有期限的幸福。在这死亡如路边碎石般俯拾即是的战场,那样柔弱的心愿瞬息之后便会支离破碎。
“我知道现在和你谈这些还太早,你未来的路可能还会很长,也有可能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但我不想放弃,也不愿意未来由不是我的其他人来给你戴上这种东西,所以,如果说这是你的路的话,你愿意嫁给我吗?”
蓝雪莹看着那对亮晶晶戒指,忽然抱紧了常渊。
“我愿意。”
俩人紧紧拥抱着对方,却都因为这一句等待的过于漫长的话而感到欣喜。
“嗡嗡嗡……”
手机铃声的忽然响起让俩人触电一般弹开,常渊颇有些郁闷地看着蓝雪莹拿出手机,带着歉意和害羞的表情接通了电话。
但仅仅是几秒之后,他看着那副充满幸福的面容瞬间变得扭曲冰冷。
“怎么了?”常渊担心地看着蓝雪莹。
“是警察打来的,孤儿院出事了。”蓝雪莹立刻起身往孤儿院方向跑去,常渊不解地跟在后面。
在简装机甲的帮助下,俩人一同飞驰在刚刚走过的道路上,很快就到了孤儿院附近,视野很快就被熟悉的景象占据,眼前出现遮蔽视线的垃圾山。
只要越过那里,就是一片开阔的草地。
再加上黑板与学生,哪里都能上课的教室就此完成。
这时常渊感觉到异臭,连忙捂住口鼻。
——东西烧焦的味道?这是怎么回事?
远远看见警官和隔离带的瞬间,俩人的心脏都猛地跳了一下。
虽然无法理解警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蓝雪莹全身的寒毛还是倒竖并且颤抖起来。
与警察的距离不到十米的时候,对方也察觉了俩人,朝着这里走来。
警宫的表情很严肃,微微张开嘴巴说出的话很简短,同时也很残酷。
蓝雪莹的脸顿时失去血色。她忘记了事件的前因后果,只觉得眼前的景色变得扭曲,而后警官的话语也在风中逐渐消失了声音。
忘记道谢直接转身的她返回常渊身边。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常渊焦急地问着。
由于无法直视对方的眼眸,蓝雪莹只能低下头,让刘海挡住自己的双眼。
“——孤儿院遭到了暴徒的袭击,一枚炸弹在孩子们的宿舍爆炸了。”
被带到一栋阴暗发霉的混凝土建筑物前,常渊和蓝雪莹在门口等待。
抬起视线反复看了门牌上的文字几次,努力恢复与失落现实之间的连接,但终归还是徒劳无功,门终于打开,一名约莫四五十岁,手戴白色丁腈橡胶手套的警官现身,有气无力地对俩人做出招手的动作。
俩人默默致意之后走了进去。
室内是大概只有十几平方米的混凝土房间。
照明昏暗,四周弥漫燃香的气味。房中放着大量覆盖白布的担架床,还混杂夏天特有的酸味。数量一共有九具。隔壁的房间似乎也有。
蓝雪莹无助地摇摇头。她很想大叫你们适可而止吧。这不可能是现实。立刻让我从这个愚蠢的梦醒来,回到日常生活。
然而无论怎么等待,恶梦都不见结束。
两眼无神的警察以旁若无人的表情摊开双手:
“嗯,你们愿意过来真是太好了。那么请你们确认一下吧。”
说完之后立刻掀开杂乱的白布。
令人反胃的血腥味顿时扩散,蓝雪莹捂住嘴巴,死命闭上眼睛。眼前的物体硬是送上一直逃避却无法否认的现实。
翻腾的胃过了一阵子才冷静下来,而后俩人首先听到空调的运转声。
常渊压着嘴角不停摇头:“太残忍了……竟然做出这种事。”
“为了提高杀伤力,炸弹里有许多锈铁的碎片。犯人的目标恐怕是避难所的入场券。”
警察对蓝雪莹递出橡胶手套:“死者全都是没有身份证与户籍的孤儿。请你们协助证明她们的身分。”
“李中华先生呢?”
“喔,那个大叔啊。虽然没事,但是因为过度震惊昏倒了。”
蓝雪莹转头看着周围数量让人绝望的担架床,同时以呆滞的表情接过橡胶手套。
这些物体就在几个小时前都还是自己的妹妹和学生,怎么会有这种蠢事?
每当她掀开一次白布,就会见识到新的地狱。
蓝雪莹嘶哑着嗓子,看向一边单手拿着资料夹的警察,一一道出女孩的名字。
这个行动与早上点名惊人地相似。
犯下这件罪行的犯人,如今究竟有何感想。
是觉得很顺利而捧腹大笑?
还是感到心情无比舒畅?
抑或是多少有点自责?
仅仅是为了那一张进入地下避难所的纸票?
时钟长针差不多转完一圈,有如地狱苦刑的作业终于结束。
蓝雪莹十分疲惫,摇摇欲坠地靠在墙上。
她不记得是怎样在文件上签下名字的,只记得她在得到警察的允许后慢慢爬上了楼梯,甚至连常渊在背后的喊声都没听见,等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顶楼的阳台上。
阳台侧面吹来的强风打在身上,和早上一样,云的流动速度依然快得吓人。
蓝雪莹走到阳台旁边,用左手抓住铁丝网,抬头眺望远处白化的隔离墙。
纸张被吹裂的声响让她回想起背包里还装着一沓试卷,那是常渊在小考之后为了打发时间而让学生写的“将来的梦想”
偶像、女演员、甜点师傅、护士、新娘。上头充满希望。但是那些梦想现在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人们的心灵变得如此荒废?
在她过去的认知里,人类是具备高度智慧与品德的真正社会性动物。
也是最接近神的存在。
那么为何要像畜生一样互相残杀。
为什么会破坏彼此的梦想与希望。
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不断重复如此愚蠢的行为。
突然强风吹过屋顶,灌满蓝雪莹的制服。手中的考卷也被吹上天空,在空中描绘弧线,回转飞舞。蓝雪莹拼命抓住铁丝网,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就在这时,怀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看到来电者姓名有点犹豫,最后还是按下通话键。
“……你还好吧?事情我已经听常渊和我说了。”
“宁学姐,告诉我啊,我们……究竟在为什么而战斗?”
“……未来……还有希望吧。”
“这样腐烂的世界,真的存在未来和希望吗?”
“不是那样的,学妹,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战斗。我们获胜拯救首都地区之后,或许会有更多人改变想法。不能让腐烂蔓延到你自己的心灵,我们……要为我们自己的未来和希望而战。”
蓝雪莹伸手按住太阳穴摇头,自己心中的怒意依然像是掩埋的火,沉默地燃烧着。
“我不能接受……学姐,如果是这样……”
“学妹,世界就是如此残酷的,”电话另一头的宁辞秋顿了顿,“而接受这份残酷,就是我们机甲卫士的责任,就像现在这样……”
“喂,学姐——”
“——开始了,学妹。”
宁辞秋忘我的声音令蓝雪莹皱起眉头,然而她尚未开口,电话那头便抢先说道:“看看隔离墙吧。”
蓝雪莹抬起视线看向隔离墙。
惊愕瞬间从头顶窜到她的脚尖。
起初是长方形的一角崩落,接着引发一连串的倒塌。
龟裂的巨大身躯,仿佛终于无法忍耐侵蚀液一般发出悲鸣,最后像是被某种力量推倒似地连锁崩塌。
站在这里应该听不到倒塌声,但是那庞然大物无声的惨叫在脑海中反而变得更鲜明,碎片与地面激烈碰撞不久,伴随轰隆巨响的强烈地鸣袭向蓝雪莹,她赶紧咬紧牙关扶住铁丝网,强震从脚底撼动她的五脏六腑,冲击波甚至吹飞了周围的瓦砾与陈旧招牌。
而后,仿佛足以覆盖整个天空的庞大烟尘正在往上升。
“怎么会这样……”
这不合理,距离崩坏应该还有两天多的时间。难道政府那边的计算不够严密吗?
就在这时,强风发出咻咻声再度吹动蓝雪莹的制服短裙,刹那间,有件事闪过她的脑海。
“是风吗……”
“学妹。”
“您预料到了吗?”
“是的,因此我才会给你打来这个电话。”
“……”
“暂时抛却那些悲伤与愤恨吧,因为从现在开始,你需要为你自己,为小队的大家,为整个首都地区所有无辜的人们拼尽全力了。”
对蓝雪莹而言,于史书上记载的最为惨烈的【第三次首都保卫战】,在如此戏剧化的瞬间,开幕了。
——-距离32号隔离墙坍塌已过2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