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出门前,我专程从家里拿了药膏和一些钱。
哪怕早坂学妹自己无所谓,因为我的缘故导致她不得不绕远路,客观上就是给她添了麻烦。我想要补偿她。
药膏是我自己以前干体力工作受伤而购买的(事实证明我完全不适合干任何纯体力劳动,更适合吃软饭),钱则是上个月书店打工的工资。
本来想在公交车上给她的,但在早高峰人挤人的情况下和她搭话着实不易,我最终放弃了。
照常和瑠依一起去学校,上课。
午休时间,我在小卖部买了炒面面包对付了几口,便跑去了高一那边找早坂学妹。
高一和高二不在同一幢教学楼,我拎着袋子一顿好跑。
终于到了高一(2)班的门口,我隔着玻璃窗往里张望,教室里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吃便当。
早坂瘦瘦小小的,应该坐挺前面吧,可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倒是看到阳菜学妹了。
阳菜学妹被人群簇拥着,不愧是班长!我拍了拍玻璃窗,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再向她打听早坂的去向。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前辈,你在找我吗?”
骇死我哩!我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一转身看到早坂学妹笑意盈盈地歪头看我,细细的圆框眼镜之下是看似人畜无害的眼。
真是的,你怎么每天都神出鬼没的!
算了,好歹是找到正主了。不过说起来,早坂居然戴眼镜啊,更符合年级第一的形象了。
“换个地方说话?”早坂提议。
扫了一眼走廊上人来人往的学生,我同意了。
最终她把我领到了一楼拐角下的楼梯间。
倒也不用在这种地方……楼梯间逼仄僻静,虽然被打扫得还挺干净,可总感觉的哪里怪怪的,搞得我像下一秒就要变身校霸欺负早坂学妹一样。
我将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脑袋,把手中的袋子递了过去。
“请收下这个。很抱歉因为我的事情给你添麻烦了。里面有一些药,对于活血化瘀,消炎止痛都很有效果,我之前也提过一嘴。里面还有一笔钱,下次不想回家也不要在街上乱跑。你那些初中同学根本靠不住,遇到人就丢下你跑了,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实在不想回家就用这笔钱去住酒店吧……”我絮絮叨叨地和她交代。
我讲得口干舌燥,她好像无动于衷,既没有说话,也没打算接过。
光线在镜片上折射出一团模糊的光晕,我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索性直接把袋子塞进她手里。
然后帅气地(实际上硬邦邦地)说了结束语:“总之,就是这样。”
空气泞滞了一瞬。
片刻后,她轻微的呢喃声在空气中安静地散开。
“前辈……”
我等待着下文,时间却好像顿住了,她又不说话了。
不是,你好歹说句谢谢吧。
我知道理论上这件事完全是我自己吃饱了撑的过来关心你,你也没有义务接受这一切。
但是退一万步来讲,我从高二教学楼千里迢迢跑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说句谢谢怎么了……你平常不是很讲礼貌的吗?
我不得不承认我有点委屈了。
人果然是复杂的动物,即便是出于纯粹的弥补而做出的善行,没得到感激也还是会觉得失落。
我在脑内感慨我对人性的新发现。
早坂蓦然开口了,“前辈是在等我说谢谢吗?”
嘶,被看出了!你看出来干嘛说出来!尴尬席卷全身,我急忙嘴硬狡辩道,“那也不用,随手——”
我愣住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早坂学妹踮起脚尖,亲吻了我的侧脸。
“谢谢。”
当我睁开眼时,脸上似乎还残留着她嘴唇温热的触感。
什么东西啦!
哪有这样说谢谢的!!!
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面跳出来,我捂着心脏,用一种被轻薄了的良家妇女(这个比喻可能有点怪,但我当时真的觉得我就是被轻薄了!)的眼神瞪她。
早坂学妹推了一下眼镜,一本正经地向我鞠躬道别,然后就这样什么也不解释,拍拍屁股走人了。
啊啊啊!衣冠禽兽…人模狗样…人面兽心……你是真狗啊你!
回去路上心里很乱,又羞又恼。当然,主要是恼!
今天一整天我都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回去的路上瑠依还问我怎么了,我又不能告诉她(我的蜘蛛感应提醒我绝对不能告诉她),只能强装无事发生。
坐一班车回去的时候,我们之间隔了个过道,我可是一个眼神都没给早坂。
回家后不久,我把昨天做的咖喱热了一下作为今天的晚饭。
正一边吃饭一遍刷手机,Lime突然弹出了新的好友通知——[Hayasaka]想加你为好友。
是早坂。
早坂的头像是一只棕黄色的小狗,我对狗不太了解,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我犹豫了一下。
我确实介意早坂唐突的亲吻,可硬要说特别生气也没有,是我自己死要面子。
好歹我是学姐,在学妹面前耍脾气也得有个限度,还是通过吧。
早坂很快发了信息过来。
【很抱歉私自通过阳菜同学要到了前辈的联系方式。冒昧打扰,请多海涵。】
经典的早坂书面开头语。
【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重要的事情,只是想告诉前辈,我用了前辈给我的药。】
就这种小事,有什么必要专门说一声吗?虽然这样想着,我还是自认为妥帖地回复了。
【嗯,帮得上忙就好。】
【前辈要检查一下吗?】
我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扣了一个【?】过去。
【照片.jpg】
在看到照片的一刹那我猛地用手挡住了屏幕。然而已经太迟了,早坂学妹赤身裸体的模样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
越是不愿意去回忆,那些细节反而就越发清晰——布满裂痕的镜中倒映着早坂不着寸缕的身躯。
娇小的胸部、微微凸起的肋骨、纤细的四肢,与即便涂了药膏,依然清晰可见的、纵横交错的青紫伤痕。
我喘了很久的气才缓过来,手一点一点往上挪,露出聊天框的边角,发了无数个【z】过去把那张照片刷掉。
确定屏幕里应该不会有那张照片了,我才移开手,怒气冲冲地质问她,【你干嘛发这种照片给我!】
【给前辈检查。】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跟这个人根本就说不通!我忿忿地意识到这点,随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个更为可怕的念头攫住了我的心。
【这种照片,你还有给别人发过吗?】
好家伙,现在开始装死已读不回了。
气得我一连又发了无数个【z】过去。
【前辈介意的话,以后只给你发。】
她的消息夹在一堆“z”当中发了过来。
太阳穴突突地跳,我用力地在屏幕上敲下文字。
【我是介意这个吗?你有考虑这样做的后果吗?!】
她过了一阵才回信。
【我有挡住脸的。】
我怒极反笑,【怎么?还要我夸你很有安全意识吗?】
【对不起。】
屏幕上的字眼安静地躺在那里。我盯着这条【对不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一点一点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好累,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我想,我或许对早坂学妹抱有某种白骑士情结。因为那个时候在小巷子里把她带回了家,就总觉得不能把她扔下不管。
而这种破情结除了使我身心俱疲外别无他用。真是……莫名其妙的善心太泛滥。
总归是她自己的事情,随便吧。
【以后不要给我发这种照片了。】
【好。】
我在对话框中编辑、删改、发送。
【我觉得我们目前的关系远超出了之前约定的普通前后辈的“正常社交距离”,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消息石沉大海,就像那次我拒绝她时一样,她过了很久没反应。正当我以为结束了的时候,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地弹了出来。
【明明是前辈先开始的。】
【我一开始也想到此为止的。】
【是前辈你主动找阳菜同学打听了我的事,还让阳菜同学私底下关照我。】
【也是你主动跑到我们班找我,给我送药送钱。】
【亲你的时候,你也没有拒绝还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这些是给我的奖励。作为我听话帮你瞒着斋藤学姐的奖励。】
【为什么现在反而又好像都是我的错?】
【是我不够听话吗?】
【我搞不懂啊,前辈。】
【我真的不明白。】
【我很难过。】
……我有以下几点要说。
首先,阳菜你怎么一点都靠不住啊!
我前脚刚和你嘱咐,你后脚就把事情全告诉当事人了!
能不能靠谱一点,你这样我怎么把学生会交给你啊!
其次,送药送钱只是补偿,暂且按下不表,但是被亲的时候闭眼睛不是很正常吗?!
有什么东西突然靠近,人就是会下意识闭眼睛的啊!
这正常的条件反射我能怎么办!
最后,瞒着瑠依,好吧,这个确实算我欠你的,但是我不是用送药送钱补偿了吗!
我在脑内疯狂地反驳了一番,但最后落在键盘上敲出来的却只有短短几个字。
【对不起。】
就当是我的错吧。
【前辈,我讨厌您。】
行行行,讨厌我就讨厌我。屏幕的光刺得我眼睛好痛,我关上了手机,一口饭都吃不下了。
唉,总觉得这两天无论是听到的还是说出口的“对不起”,都特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