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在漆黑如玉的光滑岩壁找了几个立足之处,很快就攀上半山腰,抵达洞窟边缘。塞萨尔发现洞窟其实是处矿洞,应该有条栈桥通向洞口才对,然而这么长久的岁月过去,栈桥似乎已经腐烂殆尽了。
“要进去探索吗?”塞萨尔问她。
“没有不进去的道理。”塞弗拉说,不过她还是把手抵在唇边,对着洞窟深思了片刻。“应该是处矿洞,不过,栈桥已经腐烂殆尽了。”
“和我的想法完全一样,”塞萨尔回说道,“但我想了却没说,你猜猜我为什么没说?”
话音刚落,她相当不快地眯起眼睛,好像要把他逼退一样凑了过来。虽然她的个头比他矮,要仰视才能和他视线交汇,他却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好像尖锐的利刃抵在眼珠,好像她的视线能像利刃一样带来刺痛似的。
塞萨尔知道,这绝非是臆想或主观感受,而是涉及到道途的切身体会。那双沉静的黑眼眸凝视他时,他确实觉得眼珠刺痛,几乎要涌出眼泪。此外,他有种预感,如果他碰了她的皮肤,哪怕只是手指,都会肌体莫名撕裂,现出错乱的切割痕迹。
的确,他想到,虽然现实才过去了两年多,但他们俩其实都已经度过了十多年之久。他们其中一边是在无尽的荒原中前行,另外一边是在深渊的侵蚀中探索,各自掌握的道途也好,前行的距离也罢,其实都难以想象。
“我希望我们可以彼此交换意见。”塞弗拉对他说,“而不是发挥你最擅长的话语伤人。”
“我觉得要比用眼神伤人温和一些。”塞萨尔对她微笑,“你再凝视下去我就要流血泪了。换个寻常人在这里可能已经瞎了。”
她收回目光,“当然,也没那么伤人,但是很碍事。你带路还是我带路?”
“你带路,”塞萨尔说,“你站我后面就像拿把刀顶在我腰上。”
话虽如此,塞萨尔还是觉得他们不该进去,但凡稍有理智,就该知道一些地方不应该轻易探索,就算要探索,也该做好万全准备。此前,他在索莱尔的城市前也犹豫了很久,然而那时他已经走到绝路,怀里的女孩也和前路有着莫大的关联。想到戴安娜可能正在等他,他更是什么恐怖和未知都顾不上,只想和她相会。
如今想来,那时若无往昔之人倚靠自己臂弯上,他的下场,一定不会比死在骑士盔甲手里的修士好出多少。
但现在,塞萨尔还是进去了,究其原因,是因为他只要和塞弗拉身处一处,他就莫名有种一切都无需惧怕的幻想。他跟在她身侧,落后一小步在黑暗中匍匐,观察着身侧崎岖的甬道。才弯腰前行了十来步,惨绿色的月光就在他们身后完全消失了。他从膝盖往下的腿都浸在水流里,——这地方根本没有可供落脚的地面。
幽深难测的甬道逐渐往下,不仅顶壁很低,还在变得越来越错综复杂。待到他们拐过一个角落,塞弗拉竟然把灯盏用布盖住了。一片黑暗中,她停下脚步,塞萨尔随即感到有声响从他们身后传出。他也停下脚步,想分辨出是什么动静,然而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哗啦啦的溪流也吞没了一切杂音。至于第三视野,在这地方只能看到一片彻底的黑暗。
如此看来,就算法师站在深渊潮汐覆盖之处,他们也只能像世俗中人一样去看、去听、去感受。
那个声响瞬息间就被吞没了,溪流依旧在缓缓流淌,甬道也依旧幽邃寂静,除去水流以外全无声息。
“我总觉得要是以前我已经回头了。”塞弗拉低声说,“真是奇怪......”
“看来吉拉洛那把剑立的不是很稳,我们还是互相影响了。”塞萨尔对她说,“不过,都已经到这了,怎么也该把里头的情况打探明白再回去吧?难道你还想先回去让吉拉洛再立一把剑,先把我们挡开再说?”
“你可真会用比喻。”
“这就是我比你高明的地方。”
“行,就当你在这事上比我高明吧。”塞弗拉说,“反正我也不需要这种高明。”
他们继续前行,走到半途中时,塞萨尔已经对水流声响和淹没至膝的阻力习以为常了。但是,还有件事颇让人疑惑,——为什么在库纳人的古老坟墓里会有矿洞?他本想说,对于古老的废墟无需追问太深,但等塞弗拉在甬道的石壁罅隙中拾起一只残缺的手甲,他发现他不得不继续追问了。
塞萨尔从她手中接过臂甲。“来过这地方的不止是菲瑞尔丝,也不止是几个法师这么简单。”他说,“索莱尔?还是米拉瓦?还是菲瑞尔丝的姐姐?都有可能,我只在索莱尔的城市废墟里见过这种盔甲,质地像是黑玉,弯曲的纹路也很细致。来这地方的人不仅带了支队伍,他们还挖出了矿洞。”
塞弗拉用幽灵一样的眼神注视前方,“说是矿洞,但一定不止是采矿。”
“如果确实有人从这地方放出了无法想象之物......”塞萨尔喃喃自语。
“你想说不完全是菲瑞尔丝的错误?”她瞥了他一眼。
“你就不要明知故问了,塞弗拉。”
她的视线就像刀。“你自己也知道,你在为她犯下的过错做辩解。”
塞萨尔转过脸去,几乎无法忍受她的陈述。“当年的菲瑞尔丝更接近我身边的菲尔丝,甚至可以说她就是,北方帝国那位大宗师才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东西。”他低声说。
“罪过总得有人去弥补。”塞弗拉说。
“我会为她弥补。”塞萨尔低声说,“弥补她未能弥补的一切。”
“不管怎样,”塞弗拉点头说,“我开始理解这些年的历史为何会尘封在黑暗中了。那个只经历了一代就灭亡的法兰人帝国,他们还真是做了了不得的事情。”
他们继续前行,很快就在曲折的矿洞里发现了更多盔甲残骸,无一例外,都是塞萨尔在天空之主的城市中见过的黑色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