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维塔住口了,因为士兵看到了学徒递过去的汇报,从一堆病人里逮出了患有恶性传染病的病患。在已经无药可救的病患把病症传的更远以前,那些面具里填满药草的士兵会把他们带走,确保将其万无一失地处理掉。
“我有时候不想从神殿的侧室起来。”列维塔说,“当然,假如我不愿意,那我确实可以不来。如果你也是个怀有怜悯的人,你就会意识到自己要面对什么,——你一过来就会看到那一长列等着你发落的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那些人在神殿门外或者是站着,或者是坐着,满脸都是忧虑,一声不吭地盯着你,好像你是举着刀的刽子手一样。”
“你觉得你接受披肩会的调派不该是为了这个吗?”塞萨尔耐心问他。
“我并不能——说清楚。”修士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一会儿在床上忏悔我的恶行,一会儿想要装满一麻袋的钱逃走。我辗转反侧一整晚,最后总归还是要起来,去神殿大厅检查更多病患,因为除了这事,我也没有其它事情可想了。有些病患已经来了三四次,他们看着我的目光就像我以前养过的狗。
这时候,狗子凑了过来,说那种从发霉面包里提取出来的药粉已经没了。塞萨尔意识到这种原始的抗生素是神殿的特制药物,很多地方神殿对其制作过程全然无知,只能等待更上层按需要、按批次提供。
列维塔不吭声了,盯着自己身前一名似乎已经来过许多次的搬运工。直到来人面色苍白的退回去,他才用力捏了一把自己的络腮胡,写下并非传染病和瘟疫的批复,但也没有写此人可否自行痊愈。
“你看起来和他有些关系,列维塔修士。”塞萨尔对中年人说。
“有,也没有。”列维塔一边回答他说,一边长出一口气,“他妻子为了救他命,到这里来求过我。原本药是该够的,神殿很重视索多里斯,但现在,南边打了起来,我能拿到的药物一下子少了,怎么都不够了。从南边打了起来之后,我就知道我得看到更多惊惶的脸,看到更多在哀求里不停抽搐的嘴巴了,到底是怎么病态的灵魂才能让我一直盯着他们呢?”
“药物也在短缺吗......”
“已经短缺好一段时间了。”列维塔说,“我原来还能稍微帮一些人,权当安慰我自己,现在我已经连这事也办不到了。就这么看着自己越来越没用,要怎么才能度过一个正常的夜晚?多在索多里斯走走吧,云游修士,你能看到很多其他地方看不到的东西。”
话音落下,中年修士走到神殿内部黑暗阴郁的烛台边上,对着神像做了下祭拜,然后就转身走了,看起来是去他的侧室,做他不知还是否能安抚自己的祷告了。
......
无处可去的逃难者到处都是,很多都满身创伤,浑身肮脏,即使士兵们把有染病嫌疑的人都抓了出来,送到神殿接受观察,这地方也很像一座疾病展览会。没有营生的人瘫痪在巷道里等死,有营生的也没地方住,就地一躺,就睡在了闷热的街道上,至少不会像在诺伊恩一样冻死。
这些人在索多里斯各地徘徊,去矿场挖煤、去冶炼厂搬石头、去跟着货船装卸,到众筹群四伍陆一贰柒九④〇处找行当去干,得到一些能养活自己和家人的钱和食物。还有些人身强力壮,加入了地方帮派,想靠抢劫和偷窃过活。他们睡在河岸上,住在树林间,甚至是在城镇外士兵们不想管的地方搭起了草棚子。有些人靠抢劫刚拖家带口抵达索多里斯的人发了财,剥光了的尸体就埋在城外的荒野里。
如那矿工所说,苦难不会让人变好,大部分时候只会让人变得越来越坏。能在苦难中提炼出美德的人,本身就是掩饰在沙石里的金子,恰巧被苦难发掘了出来而已。
塞萨尔思索着南方战争对索多里斯的影响,思索着索多里斯和北方要塞药物短缺的问题,思索着逃难者数目进一步增加的问题,缓缓往前踱步。狗子抱着他的胳膊,跟着他被身后一堆骡子推着往前挤。正值矿工换班,索多里斯的街道也不宽阔,四周人潮拥挤得夸张,等他们好不容易挤到病患闲谈时提及的酒馆,他才带着狗子挤了出去。
在索多里斯统御黑剑队伍的雇佣法师就在前方不远,把此人在酒馆制住,军队的行动就能免去绝大部分意外。
由于带着无形刺客对付法师的武器,狗子现在很不满,据她说,感觉就像腰身上扎着一根刺,让她很不舒服。虽然为了防止法师察觉密仪石的存在,无形刺客在密仪石外嵌套了大量特制的皮革和金属,经过了层层防护,但对她而言,也只是从腰上插着一把锋利的长剑变成了扎着一根刺。
她把他抱的很紧,饱满的胸脯紧裹着他的胳膊来回磨蹭,斗篷兜帽下的眼睛也大睁着,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来。她的情绪异常昂扬,很不稳定,看起来很快就会要他选择一个处理方式了。
要么他满足她的爱欲,要么就用满街人类满足她的血肉之欲。
这家伙平日里看起来安分,其实都是塞萨尔在放血安抚她的情绪。正常来说,她一天至少也要活剥开一个活人,将其完全消灭干净,就像人类每天都要吃饭喝水一样。
作为一个舍不得她又放不开道德感的家伙,塞萨尔也只能自己扛着。有时候,他确实很喜欢她缠在自己身边的感觉,随着他所汲取的存在渗进他自己的血,也渗进了她的存在,她也确实发生了一些微小的改变,至少是有了点微妙的情绪。
他们俩走下陡峭的台阶,进入一家据说历史悠久的小酒馆,顿时感觉凉爽起来。这酒馆的建筑方式很奇异,有一半都在地下,顶棚是拱形,堆满了酒桶。狗子踮着脚尖、咬着他的耳朵告诉他没有法师,但最大的桌子旁坐满了黑剑的佣兵。
塞萨尔意识到以黑剑领队的身份,在酒馆里必定有给他提供的包间。这下,事情倒是稍微麻烦了些,希望在阿尔蒂尼雅把火炮架在街道口之前,狗子能把剑架在雇佣法师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