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火光耀眼,从空中砸落地面。
不知飞出去了多远,齐开阳手中的金乌羽散去光芒跌落下来。
纯以真元浑厚而论,齐开阳不及柳霜绫许多。
他唯恐敌人追上,咬牙苦撑了片刻,直到真元几乎耗尽,再也支撑不住。
金乌羽飞行起来风驰电掣,掉落时同样不过一眨眼。
齐开阳勉力一翻身将二女托在上方,背脊着地,打着滚横飞出去。
二女得他【垫背】,免了栽倒在地灰头土脸之厄,勉强站稳身形。
“开阳,怎么样?”柳霜绫急急奔上前,扶着齐开阳。
洛芸茵看少年面若金纸,缓缓摇了摇头,心中震动。
方才那一战虽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可危险之至。
洛芸茵年纪虽幼,见识广博,她出身高贵,平日交往的更都是顶儿尖儿的人物。
但纵使是她,绝没有从神箫鬼笛手中逃脱的可能。
可齐开阳能!
不仅能,还将她一同带了出来。
虽靠着异宝之威,但能就是能。
洛芸茵同时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柳霜绫宁愿自己名声扫地都要帮齐开阳证明清白。
不为别的,为的是柳霜绫若有难,这个少年同样会豁出一切。
齐开阳轻轻摇头,随后痛苦闷哼,额头上忽然冒出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以头抢地。
齐开阳强抗箫笛之音已是难能,还耗尽真元驱动金乌羽。
刚刚落地,残留在他神念中的箫笛之音立刻趁虚而入。
柳霜绫看他拼力将头往地上砸缓解痛苦,砸得地面石屑横飞,心疼无比。
“他这样,会死的。”洛芸茵赶上两步,慌道。
“不会的!”柳霜绫板着脸,一把将齐开阳搂在怀里,一如在【入梦】中刚醒来时,坚定道:“他没那么弱,让他缓一缓。”
“不……用……不能……等……要快些走!”齐开阳身体蜷缩着,女郎柔软而温暖的胸怀并不能减轻他丝毫的痛苦,但心中暖暖的。
少年咬着牙,颤巍巍地去掏法囊。
法囊光华闪过,齐开阳掏出两颗丹丸。
一红,一白,正是诛杀花蜂那日他掏出来,却舍不得用的丹药。
脑壳里欲裂的痛楚没有丝毫减轻,齐开阳手一颤,丹丸掉在地上。
柳霜绫慌忙捡起,喂入他嘴里。
冰凉柔软的纤手触及嘴唇,齐开阳咿唔一声。
不知是丹丸立刻起了作用,还是这只温柔的手抚慰了他的伤痛,虽仍痛得浑身发抖,但少年苍白如纸,全无血色的脸终于红润了些。
“怎么样?”柳霜绫鼻尖酸酸的。
【神箫鬼笛】的能耐,即使在执牛耳的东天池亦有较高的地位,仗着就是神识攻击之法。
这两人的修为虽算不得高到吓人,终究比三人都高了一个大境界。
而且两人齐动奇功,若不是齐开阳倾力抵住大半攻击,自己万无幸理。
齐开阳服下的两枚丹丸,又让女郎想起两人相识之初。
齐开阳掏出丹丸想给花蜂喂下暂时救他性命,几番犹豫终究舍不得,宁肯再跑数千里之远,回家又挨重罚。
可见丹丸即使对他而言,一样是珍惜无比。
今日只为了快些动身就轻易服下,这份厚谊,不言而明。
洛芸茵看着柳霜绫毫不避忌地扶着齐开阳,烟眉蹙了蹙,又有些恍然地松开,暗自沉思,不言不语。
“快走吧。那两人,我们不是对手。”缓了片刻,齐开阳道:“洛仙子,要不,就此别过?”
“你想说你是条汉子,我就胆小怕事不成?”洛芸茵星目一瞪,咬牙道:“既说了要一同到洛城,我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齐开阳与柳霜绫对视一眼,柳霜绫道:“洛姑娘,你我之间没什么旧情,方才的遭遇你同逢其会,当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东天池遣神箫鬼笛两位前辈到来,你就现下离去,相信没有人会怪你。”
“剑湖宗门人,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洛芸茵闭着星目,坚定道。
柳霜绫又看了齐开阳一眼,见齐开阳点了点头,当即应下道:“好,不论此行最终结果如何,霜绫若还有命在,一定记得这段恩情!”
不知不觉间,修为最低,见识最少,懵懵懂懂的少年成了三人间的主心骨。
齐开阳赞同,柳霜绫便无二话。
洛芸茵在剑湖宗同辈里地位极高,往日发号施令已属平常。
今日蓦然发现,齐开阳点头,她自家松了口气。
洛芸茵回过神来心下暗惊,再一想便即明了。
一个人要折服他人,绝不仅靠地位,靠身家。
齐开阳虽怀异宝,方才又展露了一手惊人的神念修为,真正让二女以他为首的,还是舍生忘死的勇气与毅力。
“要走,就不要再搂搂抱抱了吧……”洛芸茵回过身,装作云淡风轻,话里的揶揄之意却怎么都藏不住。
齐开阳与柳霜绫狼狈分开,一个刚有了点血色的脸上更加白了,一个本十分白皙的肌肤上爬满了红云。
洛芸茵看他们二人忸怩不安,慌慌张张的模样,香唇抿了抿。
要说他们二人没有情感,方才的模样绝不是假装的。
男子心中若没有一个女子的地位,他不会舍身忘死。
要说他们二人之间有甚私情,看他们手忙脚乱,一副互相之间手都没牵过的模样,却又不像。
少女年岁与齐开阳相当,于情事混混沌沌。
她自幼不喜有人在配偶之间横插一杠,可今日破天荒的,居然并不觉得柳霜绫这个有夫之妇作为出格,也并不为冯雨涛叫屈。
辨明了方位,三人即刻再度启程赶往洛城。
连【神箫鬼笛】这等人物都已介入此事,三人不敢再托大,老老实实地在地面奔行,沿途还想方设法地隐藏踪迹。
行了小半日,借歇脚之机,洛芸茵推说女儿家的事情,自去密林呆了片刻,这才又行赶路。
洛城路途遥远,三人只靠双腿奔行,二女皆有些疲累。
曲寒山顶的道观中,楚明琅铁青着脸,被一群狌狌围在当中。
狌狌们七嘴八舌,叽里呱啦说着难明的兽语,楚明琅一会儿捏紧了粉拳,一会儿又松了口气,只是铁青着的脸始终没有松开过。
不知何时沐梦真人来到一旁,坐在太师椅中笑吟吟地听着狌狌杂乱无章的兽语,忽而插口道:“洛芸茵?这小姑娘有点意思,什么来头?”
“师尊,她是剑湖宗三宗主洛湘瑶的女儿。”楚明琅回身答道。
“啊~~执剑湖之主?是她的女儿,难怪。”沐梦真人点点头,示意道:“继续说。”
狌狌们又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下去,当真是通晓古今的异兽。
直说到齐开阳遇险,借异宝脱身,楚明琅已是气得呼吸急促,胸脯起起伏伏,粉拳捏得咯咯作响,道:“师傅……”
求情的话还没说出口,沐梦真人已挥手打断,道:“开阳这不没事嘛。若是有事,你去活劈了他们,我没二话。唔~神箫鬼笛,排场还算不小。”
念到神箫鬼笛四字,楚明琅冷冷地哼了一声,似乎半点不将这二人放在眼里。沐梦真人又听了片刻,满意地点点头,飘然而去。
柳霜绫领着路又奔行了两日。
度过让人心神难安的黑夜迎来旭日,阳光的朝气让三人沉闷的心情一松。
洛城再有一天一夜就将抵达,可一想即将面临的一切,齐开阳与柳霜绫心中又沉重起来。
正奔行间,洛芸茵忽然停步,一只食指长短的木剑破空飞来,少女顺手接住,背过身去解开禁制,取出张纸条来。
上面不知写了什么,少女娇躯起伏,回过身时面色不郁。
“若是宗门有令,洛姑娘不必强求。”昨夜洛芸茵消失片刻,虽未明言,柳霜绫自预料到她是给宗门送信。
现下看她的脸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没有令。”洛芸茵连连摇头,却星目黯然,道:“就是没有令才糟!柳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为了什么这一路惹上如许麻烦?你家的灵玉矿田虽然稀罕,总不致招来【神箫鬼笛】。再说了,洛城还有冯氏一族,就算有人动了心眼,冯公子难道坐视不理?”
“我不知道,若知道就好咯。”柳霜绫淡淡一笑,道:“冯氏一族?他不动歪心思都不错了,可惜,这不可能。”
“什么?”洛芸茵愕然一怔,不可思议道:“姐姐是说……冯公子有歹意?他……他不是和姐姐定了亲么?何必有什么歹意?”
“男人的心思,不好猜的。啊……人道女人心海底针,男人的心其实一样。”柳霜绫轻叹一声,哀婉道:“若是两情相悦,自然心有灵犀。若半点真情都无,就算面对着面,都像山隔着山。但有一件事我很确定,沿途找我麻烦,甚至想我死的,一定有他!”
一席话说得洛芸茵面色丕变,惊疑不定。
“洛姑娘不信?”
“我要亲眼看到!”洛芸茵咬牙切齿,想了一想,又道:“柳姐姐,我有句话不好听。”
“请说,无妨的。”
“若柳姐姐如此肯定,柳氏一族这一回凶多吉少。早年曾听我娘亲纵论天下,说柳高阳前辈占尽气运,才让柳氏一族千百年来后人不堪。柳家上下,唯柳姐姐一人可堪大用。你是宗族唯一的希望,不如随我回剑湖宗。我去求娘亲将你收入宗门,以柳姐姐的天资,此事不难。等姐姐修成大道,再徐徐图之不迟。”
这话在情在理,本在旁一言不发的齐开阳抬起头来,却见柳霜绫微笑着,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一下大出齐开阳与洛芸茵意料之外,柳霜绫道:“不可让步的地方绝不能让,该前进时脚步绝不可停。人的命运,外力强大或无从抵抗,想要寻找一线生机,终究要先从自己手里开始!若我连回到宗族的勇气都没有,柳家必定就此彻底断根。”
齐开阳听得此言,觉得十分熟悉,倒像自己师傅的口吻,怪异地打量了柳霜绫一番。
“不用看我,是一位高人告诉我的道理。”
齐开阳立时恍然,果然是师尊之言,道:“自助者,才有天助。”
“好一句自助者天助。”洛芸茵听得胸中一阵壮怀,道:“我一定要亲眼去看一看。”
空中响起一阵翅膀扇动之声,伴随隼音阵阵。
“是你家的信隼?”
“嗯。”柳霜绫刚要手拨真元召唤信隼,忽然面色大变,道:“不好!快找地方藏身。”
三人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时刻警觉,闻言立刻隐去真元,拔步就走。
那信隼骤然失却柳霜绫的感应,此禽目光锐利,在空中往来盘旋着张望,不肯离去。
“我已接过信,家中必定得知,不需再放信隼联络。这只隼有诈!”柳霜绫隐在树林之中一动不动,只怕一动就被信隼发现踪迹。
齐开阳默然无语,这一趟洛城之行凶多吉少,柳氏一族正风雨飘摇,出几个叛徒,甚至是全族都已投靠了敌人丝毫不奇怪。
正躲藏间,远处划过两道遁光,恰巧停在头顶空中,柳霜绫面露痛苦地摇了摇头道:“藏不住了……”
齐开阳刚想询问,女郎已长身而起自草丛中现出身形,飞向半空。
“冯缚尘与冯符云。”洛芸茵指着两人悄声道。
说了这一句之后,她唇瓣微动,却未发声。
先前柳霜绫的话让她疑窦重重,实在不知要如何评价二人。
她和柳霜绫一样摇了摇头,尾随着起身飞在半空。
齐开阳对世间人物几无所知,不知来人是友是敌。
看柳霜绫的模样,大体料得对这两人没甚好感。
他想了一想,仍藏在树林之中,只冷冷地打量着天空。
“侄媳,一晃又是多年不见了。”冯缚尘一身黑衣,腰间挂着一条金绳。
和柳霜绫说着话,双眼始终盯着洛芸茵,略点了点头算是示礼,道:“你既已许配给我们冯氏,离家多年,不太妥当哪。”
“我还没有过门,过门的日子还没到,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柳霜绫淡淡地道。
一见面就兴师问罪?洛芸茵与齐开阳心头跳了跳,看来柳冯二族之间的关系一向微妙得很。如今柳高阳已死,冯氏一族连面皮都懒得顾了。
“啊……的确如此。”冯缚尘笑了笑,拂了拂衣袖忽然敛容沉面,寒声道:“但天下皆知你和个野男人厮混在一起,数月时光形影不离。做出这等好事,冯氏一族的面子全被你丢了个干净,难道我还管不了了?”
“呵……”柳霜绫苦笑,俏脸上神情甚是落寞。沉默了片刻,女郎抬起头来,道:“是是非非,我不想争论了,两位直说吧,要怎么办?”
“柳姐姐……”听柳霜绫就这么认了,洛芸茵惊道。可转念一想,此刻柳霜绫是多么绝望,才会心如死灰地随口就认下一切?
柳霜绫转头向她一笑,那一笑,似乎心中早已释然,早已准备面对一切。
冯缚尘道:“此事已惊动老祖,随我们回去,由老祖发落!”
“凭的什么?”柳霜绫温颜一笑,道:“柳家的事情,冯家来管?哪个给你们的面皮?”
“放肆!”始终钳口不言的冯符云踏上一步,戟指怒喝。
“我说错什么了吗?”柳霜绫周身荡漾开一阵蓝光,簪花百褶裙无风自动,身后一声清鸣,法相凭空浮现。
“且慢!”洛芸茵见再不阻止,两边就要大打出手。冯缚尘与冯符云并非泛泛之辈,柳霜绫必要吃亏。
柳高阳在世时,柳家就已潜藏着危机。
自柳高阳以下,柳霜绫出世之前,柳家始终没有可堪一用的人才,数代子侄都在灵启境戛然而止,仅靠柳高阳一人苦苦支撑。
反观同城的冯氏则人才辈出,眼前这两位俱是道生巅峰的修为,任一人都不是柳霜绫所能应付。
正因如此,柳高阳无奈之下才不得不主张将柳霜绫许配给冯雨涛。
柳霜绫初时并不抗拒,身为世家子女,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家肩负的责任。
柳高阳定下此事,她就准备认命。
冯家蒸蒸日上,冯雨涛出身好,天赋高,是极被看好的家主继承人。偏生萎靡不振的柳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柳霜绫!
天姿比冯雨涛还要高,名气比冯雨涛还要大,修为始终比他高,前途无量。
原本柳氏仅凭一个柳霜绫翻不过身来,柳霜绫本人都没有反抗的心思,总想着助力两家百年好合,携手护住灵玉矿。
冯家兴旺发达,柳氏好跟着喝一口汤,延续香火。
可冯雨涛心高气傲,焉能忍受一个即将破落的家族嫁过来的女子反压自己一头?
待柳霜绫始终冷言冷语,甚至极尽羞辱之能事。
柳霜绫次次碰壁,终至心灰意冷。
可身背家族未来的命运,柳霜绫别无他法,只能含屈承受。
这一趟出门云游偶遇齐开阳,柳霜绫冰封的心被化开。
几番心动,终究放不下族中重任,小心翼翼不敢逾矩。
苍天弄人,流言如蛇蝎之毒,柳霜绫百口莫辩……
“我奉北天池之令,护送柳霜绫仙子回洛城,谁敢擅动!”洛芸茵先前不肯吐露实情,不知是见形势危急,还是得了新的传令,终于说了出来。
“哦?呵呵。”冯缚尘自怀中取出一支澄黄卷轴展开,道:“东天池法旨在此,柳霜绫,速速随我回洛城。洛仙子,你说奉了西天池之令,令呢?拿出来!”
洛芸茵大惊失色,面上红一阵白一阵,锉着银牙说不出话来。
她虽身负密令,可拿不住东天池这样的法旨。
更让她震惊的是,洛城的事情不仅北天池暗中插手,东天池更加明目张胆。
“看来洛仙子没有明令,好吧,我当是没有听见。请洛仙子退开,柳霜绫,还不束手就擒。”冯缚尘收起卷轴。
不需给旁人看,这世上还没有谁敢假传东天池的旨意,更没有人敢反抗东天池的旨意。
“我会回洛城,我自己回!”柳霜绫不为所动,衣带飘飘,如一座冰雕般冷静与坚毅。
“竟敢违抗东天池法旨!”冯缚尘简直乐不可支,想不到柳霜绫犟到这种地步,傻到这种地步。
违抗法旨,只这一项,柳氏再无挽回的任何余地。
“姐姐!不可造次!”
洛芸茵的疾声呼唤,并未让柳霜绫回心转意。
女郎此时心中一阵松快,自懂事以来,还没有这般轻松,这般无拘无束过。
洛芸茵代表北天池现身,东天池又降下法旨,柳氏一族回天无术,无人能救。
既然如此,自己再不必受任何约束,只想痛痛快快地面对天地之间的庞然伟力。
即使粉身碎骨,亦要换来一瞬间的辉煌灿烂。
“我懂的,我一丁点儿都不怪你。”柳霜绫朝少女淡淡一笑。洛芸茵出身剑湖宗,同样身负宗门之责,满身牵绊……
“拿下!”冯缚尘一声令下,冯符云拍出一张灵符,同时冯缚尘目光一挑,道:“哈,小畜生藏在这里!”
齐开阳始终隐在树林中。
这两人一到,柳霜绫就主动现身,女郎显是深知这两人有找到她的办法。
洛芸茵几番惶急,自是因为这两人的修为难以匹敌。
少年压下真元不敢擅动,柳霜绫威武不能屈,他心中一丝异样的情感如焰火升腾,煌煌不可抑。
至于什么东天池法旨,北天池之令,在他心中皆如鸿毛之轻。
就算没有沐梦真人要他护送柳霜绫回洛城,他一样会不惧艰难险阻!
就算没有沐梦真人要他护送柳霜绫回洛城,他一样会不惧艰难险阻!
冯缚尘这一下没头没脑,齐开阳心中忽有感应。但他压抑着真元,感应慢了,待回过神时,一缕如蚕丝般粗细的透明丝线已缠上左脚踝。
齐开阳急提真元拔步一扯,丝线入肉生根,又轻飘飘地浑不受力,一扯之下徒劳无功。
不仅如此,冯缚尘腰上金绳光华大放,碗口粗细的绳索循着丝线向齐开阳裹来。
齐开阳施展玄功,足踝金光熠熠,猛地跳在空中,足踏金光御空而行。
那丝线虽细,在【八九玄功】震击之下竟不崩断,不知是什么奇材炼制。
且齐开阳跃起之后,金绳蜿蜒追至,悬垂在脚踝上竟十分沉重。
齐开阳猝不及防,足下稍慢,金绳迅捷无伦地赶上,巨蟒般顺着少年的左腿缠绕上去。
齐开阳自幼苦修【八九玄功】,其余道法几无涉猎,肉身虽强劲,可对这类束缚法宝无力应对。
先前遇见的【林隐宗】门人驱藤蔓袭击,齐开阳就无解法。
这条金绳的威力比起藤蔓不知强了多少,只眨了眨眼,左腿已被牢牢缠住。
柳霜绫的剑光正是此类法宝的克星,可眼下她自顾不暇。
冯符云打出的灵符展开,符面朝天,黄光大放。
光芒在空中映照出数千光片,一瞬间将柳霜绫罩在其中。
柳霜绫劈出两剑,一剑攻向灵符,一剑斩向金绳。
剑光斩在灵符上,发出咯咯哒哒裂石般的声响,僵持片刻,剑光消散于无形。
另一道剑光则被十余光片射住,蚕食消融。
冯符云见灵符奏功,连打法诀。那张威力巨大的土符黄光闪烁,又绽放出数千光片,对柳霜绫虎视眈眈。
“这两人,就是盯着柳仙子来的!”冯符云的功法克制柳霜绫,齐开阳一恍即悟,提起元功,一身金芒灿灿,见金绳正蜿蜒而上,对着绳头挥拳击出。
那金绳如有生命,绳头猝不及防吃了一记重拳,发出阵阵哀鸣。
冯缚尘原本饶有兴致地看着兄弟与柳霜绫斗法,这一拳打得他腰间一麻,一个趔趄,怒目低头骂道:“野杂种!”
齐开阳闻言亦愤怒抬头,噬人的目光如发疯的猛虎。冯缚尘收起轻视之心,手掐法诀,金绳震颤不已。
齐开阳第二拳旋即轰至,拳尖触及之处,金绳软绵绵地一塌,像打在一团棉花上。
那金绳颤动着,以柔克刚,又长出根根尖刺,捆着齐开阳左腿的绳面扎透腾腾金焰,直入骨肉。
“哼。”齐开阳绷着脸,腿上血肉模糊,却像毫无所觉。
少年双手抓上金绳,密布的尖刺从他掌面贯入,掌背穿透,血如泉涌。
少年咬着牙,拔河一般一把一把地拖拽金绳。
冯缚尘只感一股沛莫能御的大力袭来,怒喝道:“野杂种找死。”
金绳猱身缠上齐开阳双手,双臂,肩膀,几乎将他五花大绑。
金焰丛中,尖刺扎得少年成了一个血人。
即便如此,齐开阳不吭一声,双手回环交错,一把一把拉着金绳!
冯缚尘几番用功,始终止不住脚步,被寸寸拉近。
他不敢松开法宝,又见齐开阳如此悍勇,心中惧怕,当下不敢再留手,手中法诀不断,金绳不住地收紧,竟想将齐开阳当场勒死!
齐开阳遇险,柳霜绫亦在绝大的危机之中。
冯符云以符布阵,此人符道之术高明,将法阵提前绘制在灵符中,光以布阵速度而论犹在洛芸茵之上。
冯符云不止这一道符,自困住柳霜绫之后,身上灵符不断,片刻间打出百余张之多。
这些灵符不住加持法阵中的光片,土能克水,光片化为一座座土墙,柳霜绫凌空劈出的剑光被土墙阻住,剧颤之后一道道消散于无形,土墙却巍然不动。
洛芸茵家世好,天赋高,自出道以来,无往而不利,从未像今日这般憋屈。
先前败在齐开阳手上让她愤愤不平,但绝不如现下明明一身法宝手段,却处处受制于人只能在边上看戏,想帮忙而不敢。
少女心中委屈万分,珠泪在眼眶中打转,急切之下忽然生智……
金绳如巨蟒,片刻间将齐开阳里三层外三层地层层包裹,若人形的绳结。冯缚尘狞笑道:“杂种受死!”
法诀刚打出,就听金绳哀鸣着震动,一片烈如骄阳的金芒从绳索缝隙中暴出!
绳索虽软,层层叠叠地紧缚着一个人,直勒得齐开阳肉如塌陷。
但这一抽紧,便再不能如前般矫娆灵动。
齐开阳窥准良机,一身苦修的玄功提至极致,耀目生辉。
缠绕束缚的金绳如裂帛般现出龟纹,齐开阳大喝一声,金绳爆散成寸寸。
冯缚尘本命法宝受损,心疼无比,更惊慌无比。只见齐开阳遍体鳞伤,浑身浴血,却怒目圆瞪,少年踏上一步,竟吓得冯缚尘后退一步。
齐开阳这一下强提元功,实则受创极重,刚踏了一步便连连咳血,身体一软单膝跪地喘息不停。
冯缚尘见状,狞笑一声,受损的金绳再度卷出。
正在此时,柳霜绫身后法相蓝光灼灼,掌心相对,双掌虚捧,冰魂雪魄剑的剑柄在双掌之间滴溜溜地旋转。
冯符云不敢怠慢,亦展开法相。
法相掌心里握着一面玉牌,玉牌发出万千毫光,没入法阵之中。
法阵里一道道土墙长出块垒分明,狰狞如一张张鬼脸。
“贱人!你令冯家颜面尽失,罪不可恕!”冯柳两家同在洛城数千年,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
柳霜绫虽是整个仙界都罕见的奇才,坎震同修,可冰雷齐放,威力绝伦。
但柳氏功法的弱点冯家了然于心。
只消阻住柳霜绫的剑光,雷霆自然无果。
冯符云修为在柳霜绫之上,此阵更是他精心钻研,专为克制柳氏功法而得,以柳霜绫当下的能耐,绝无突破土墙之能。
柳霜绫此前媚目低垂,闻言一抬眼,举右手朝天。
纤长的五指尖尖,既柔美而不失力量。
五指如拨琴弦,仿佛在演绎一首无声的诗篇。
冯符云的喝骂声还在空中回荡,柳霜绫眉心一亮,五指忽然放出一片蓝色的光网。
洛芸茵星目大张。
眉心正是修道之人的紫府所在,这一片蓝色的光网带着滋滋啦啦霹雳之声,密如罗网,将天空点缀得如同幻境。
耀眼的光芒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从片片土墙之间的裂隙里射出,不及眨一眨眼就将冯符云缠住。
柳霜绫张开的五指一扣,纤长尖细的五根指尖对着冯符云。这一双柔美的手瞬间成了勾魂夺魄的杀器。
冯符云面上早已僵住,骇得一身大汗淋漓。
他万料不到柳霜绫忽然功力大进就罢了,这一手紫府雷网不依赖冰魄剑光,绝非柳氏所有。
他法囊中的灵符雪片般飞出,身后法相不停歇地打着法诀,一道道灵符贴在身上,直如被灵符镇住的僵尸。
柳霜绫身如冰雕,不为所动,身上的簪花百褶裙却自行脱落,凌空当风将法相从头罩住。
“天罗雷网!”柳霜绫五指一掐,蛛网般的雷光缭绕,向缠住的敌人一寸寸地陷落。片刻之后,冯符云法相轰然溃散,肉身亦被撕成碎片。
自柳霜绫反击,到冯符云身陨让人来不及反应过来,此时冯缚尘的金绳刚卷到齐开阳身边。
少年受创极重,一双虎目却始终瞪视着冯缚尘。
金绳再度绕身,齐开阳正欲抗衡,就见一道绿光一闪即没,身前的金绳又被斩断一截。
“东天池有没有法旨说要拿他?有的话,拿来我看。”洛芸茵含愤出手,打了冯缚尘一个措手不及,憋闷了许久的怨气终于发泄而出,畅快地娇声道:“没有么?那我帮他不算是违反法旨!”
少女拈着剑诀,莲叶剑碧光闪烁,青翠欲滴。冯缚尘听得族弟一声闷哼便即身死,唬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动手,急驾遁光远远逃走。
“没事吧。”柳霜绫从空中坠在齐开阳身边,看少年虽是浑身浴血,身上的伤口却肉眼可见地弥合,终于放下心来。
若不是齐开阳帮着对付冯缚尘,今日她绝无幸理。
东天池的法旨,洛芸茵就算和她金兰之交都不会赌上【剑湖宗】来帮助自己,只有齐开阳不管不顾……
“无妨,歇一歇就好。”齐开阳咬牙站起身来,喘息连连。
这一刻心头一松,身上密密麻麻的创口疼痛一齐袭来,直让他眼前发黑。
先前逃离【神箫鬼笛】之难,强用金乌羽,神念遭受重创。
现下肉身又伤,饶是他一身【八九玄功】护体,仍是支撑不住。
柳霜绫放出乘黄,架上七宝香车,将齐开阳扶上座位暂歇。乘黄悠鸣一声,踏着风云向洛城飞去。
半日过后,柳霜绫按下香车,落在一片小山头上。
“看,洛城就在前面。”寻了片松软的草地,柳霜绫扶齐开阳躺好,轻松地说道,她的笑容温婉甜美。
少年身上的伤口愈合迅速,但受创过重,此刻仍然是百孔千疮。
至于洒落在七宝香车上的血迹,柳霜绫丝毫不嫌污秽,反用一根玉指抹了滴留在指尖,似眷恋不已。
“好大的一座城。”
“是呀,天底下比洛城还大的城邦不多了。”柳霜绫起身,整了整衣带,伸了个懒腰,极力展现着自己美好动人的一面,傲人的身材曲线毕露,道:“我该回家了。尊……她让你送我回来,你已做到,谢谢你啦,一路辛苦。”
“不会的。那……你这就要走?”
“是呀,离家都已三年,有点想家。你伤好了,到处去走走看看。她不是要赶你,是想你看看天下之大,莫辜负了她一片好意。”
“我能去洛城找你么?”
“可以,但最近不成。我家里还有些事情,你来了也没空搭理你。”柳霜绫原本向着齐开阳微笑,说到这里背过身去,道:“过得三五年,你要是有空再来吧。我家有点名气,你进了城随便找人问问就知道,到时候,我再好好带你游览洛城风光。”
“好吧,那听你这个地主的。”
“我走了。洛妹妹,你的差事也了啦,若是左右无事,烦请帮姐姐一个忙,在这里陪他伤愈,好么?”
“好。”洛芸茵鼻尖泛酸,柳霜绫一入洛城,恐再无见面之期,更或许,就是天人永隔。少女强忍着心酸,道:“姐姐放心。”
“再见,保重。”
“保重。”柳霜绫只觉几已控制不住声音中的哽咽,不敢回身,言语再说不出口,只在心中道:“再见。”
女郎轻轻跃下山坡,踩着沉重又坚定的步伐向洛城走去,越走越是轻快,越是迅疾,片刻间芳踪袅袅。
齐开阳从山坡上再看不见她高挑的倩影,伸着脖子又看了片刻,终于失了女郎踪迹。
“你为什么不拦她一下?你可知,可知她入城以后……”洛芸茵急得在齐开阳身边来回逡巡,连连跺脚。
“拦有什么用,洛城这段恩怨终究要一战来了结。”齐开阳直起身,盘膝坐定着喘气。
“那你……那你……”洛芸茵本想说你不帮她的忙?
转念一想,齐开阳的修为一旦进入洛城,同样是有死无生之局。
何况这一路他尽心尽力,几乎将命都豁了出去。
自己无论修为,出身都在他之上,却袖手旁观,还尽想着齐开阳出手。
这句话实在说不出口。
“帮忙是么?”齐开阳木然看了她一眼,道:“要帮啊,当然要帮的。”
洛芸茵烟眉一颤,星目瞪大,只见齐开阳从法囊中掏出一只纸鹤,放在唇边念念有词。
一炷香之后,齐开阳双手一送,纸鹤忽然有了生命,扑棱着双翅向天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