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即使做好了我们所能想到的万全准备,但在楼下那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时,我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我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青叶纤细却有力的手指握紧了我浸满了汗水的手心——如今安抚情绪的人变成了青叶,她的脸上,已经消去了昨夜的愤慨,只余下了坚定和温柔
“我们可以的,主人”
那是一辆四轮重型马车,车轮有一人高,马匹是统一的瑠色高脚夏尔马,而涂满黑漆的,闪闪发亮的的车身上,金粉与滇红制成的染料绘制出美丽的图案——是富特家的家徽:一朵金色的玫瑰开放在红色骷髅的眼角
做着奴隶行当而起家的家族,就连家徽也充斥着死亡与夺取的气息呢当我和身旁身披黑裙,头盖黑纱,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喜怒哀乐的女孩走出房门时,我便想起在那个阴沉的下午,我手中握着粗粝的铁链,牵着一只惶恐的,不知自己何去何从的少女,从同一条路踏入家门,开始了一段不平凡的故事
现在,决定这故事结局的笔,正握在我的手上,也握在这几位和我的生命产生交集的女孩手上……
让我以血作墨……将这故事引导至我所期望的方向吧
“是斯托先生吗”身着白衬衫黑马甲,胸口戴着和马车上同样家徽的一名家仆问道。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笑容满面的迎上前来。
在粗略的检查过我们身上没有携带武器后,为我们恭谨的打开了马车门
“对了,请稍等”正松了一口气,准备踏马车的我忽然被家仆尖细的声音叫住“还请您宽宏大量,再让我们检查一下“货物”吧”
我不由得慌张起来,将手中牵着的女孩往自己身后塞着“您信不过我?她不太喜欢见外人……”
“斯托先生,这是规定的程序,还请您配合我的工作”家仆语气极尽恭顺,但音量却是提高了一个八度,看上去完全没有给我还价的余地
“行吧……反正就是她,再怎么看都不会变的嘛……”我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殊不知我的脊背早已冷汗齐冒
掀开,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青叶含泪微蹙的小脸,灰色的发丝乱乱的垂落“好的,确认是她了”家仆不动声色的放下头纱,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将我们送上了马车
屁股底下是钉着铜钉的红色天鹅绒坐垫,柔软,高雅,可我如坐针毡“好险……”我以最轻的声音耳语到“还得是你……料事如神啊”我听见刻意压低的嗤嗤笑声自身旁传出,这小家伙,毫不在意的向我表露出她的得意呢
“驾——”随着车夫的一声长喝,马车轿厢上,弹簧嘎吱作响的声音变大了,同皮带抽打在马匹身上的的噼啪声混作一片。
系上挽具的马嘶叫着,不情不愿的踏出步子,轿厢在一阵颤抖振动中开始移动
我之前曾听过一个论述,初听不懂其中含义,反倒是现在恍然明晰。我想,很合适用作我们现状的比喻——
“钟表上的每个零件都是无意识的,他们仅有的所作所为就是与另一个齿轮噬合,继续运转
但大量繁杂齿轮无意识的转动,最终将带动几根长短不一的指针,指向一个明确易懂的结果”
看着后玻璃上愈来愈远的家
我意识到,命运的指针已经开始移动……但它最终会指向哪里,所有人俱不得而知我回忆起了昨天夜间我们激情昂扬的大声讨论,那是我们最后的复盘“我呢,以交付青叶的名义,带着伪装的洛洛,正大光明的进入富特宅邸”我面对着其余几人,说道“青叶,米莉亚,你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了吧?”
“嗯,我会好好待着的”青叶点头,又拍了拍米莉亚“那么,我的安全就拜托你啦”“我知道了,嗯……真希望能一起去干死那混蛋呢”米莉亚好似不满足似的叹了口气“对了,斯托先生,这是你想要的……应该叫护身符吧?”
“帮大忙了米莉亚”我接过米莉亚递给我的物品。
“就这样吧,加油各位”就算刚刚检查的一关有惊无险的过去了,但我仍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更大的问题还在后边呢
窗外,景色飞速变化着,从街楼巷宇,到金黄麦田,最后是大片大片绿茎牧草交杂着稀疏松叶林形成的平原
看起来很愉快不是吗,若不是周遭围绕着全副武装的骑手,那或许就和某个贵族携妻带子外出郊游一样了
我很清楚富特这是要加强运输车队的安全程度,这是不假……可是这样浩荡的队伍要不招人眼目可是极难的——特别是相隔仅仅几十公里的阿/斯边境线上还充斥着难民的时候。
难保哪些饿极了不要命的难民会升起抢劫车队的念头……
很快,我的疑虑就变为了现实——我颇为不错的眼力看见从地平线上逐渐出现了一支马队,骑马者大多身着杂布罩衣,以面罩蒙住面容,他们策马奔腾,疾驰着赶上了我所在的车队,遥相呼应在远处分为两对,以平行线队形自两面开始包靠过来
说曹操曹操到啊,我自嘲的笑了笑,真是守时呢
那些乍一看就极为训练有素的押送骑兵们马上——几乎就是紧接着我发现了异常押送队伍立刻向四轮马车靠拢,以动态改变着阵型以寻找最佳角度“咔嚓咔嚓……”杠杆式马枪齐刷刷被骑兵们从枪袋中抽出,转动着上膛,紫色的符文随着动作,开始在枪栓上流动起来,象征着魔力子弹已经充能完毕,只需主人稍微扣动扳机,蓄积着的魔力就会一股脑爆发,将铅镍合金的梭型弹头推出枪膛,飞向它们的目标
此时的马车,却因为队形的频繁变动,速度不得已一降再降,心中的紧张和不断的刹车颠的我胃中如翻浆倒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得捂着嘴巴免得自己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
……但是好死不死,就在这尴尬的当儿,远处爆发出一阵爆豆般的齐枪声,土铳的铁球弹丸带着破空的尖啸钻入车旁的土地中,扬起了大团的尘埃。
有些弹丸飞进马车,打碎木板,劈泼的碎裂声令我心惊胆战——马车急剧减速,粗暴的把晕眩着,毫无准备的我摔倒在面前的车厢底部——后来我想,这动作大约是救了我的命,当几十分钟后我回过神来查看马车时,我才发现齐脑袋高位置的木板早已被打得支离破碎,破碎的弹丸镶嵌在我目力所及的一切地方——要是换成我的脑袋……啧啧啧,按说果然是不该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啊
押送车队和突然袭击的歹徒发生的枪战中,成排的弹丸如梳子梳过皮毛,将押送的四个骑手瞬间放倒,马车上的一匹夏尔马也被流弹打断了腿——马受伤的嘶鸣极其恐怖,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呐喊……
在撞到头的恍惚中,嘈杂的呼喊和刺耳的枪声响作一片,我听见马车的车门被打开,又在些许时间后再次关上……
我艰难的抬起头,盖着黑纱的女孩蹲在我旁边,“还好吗?”我问到“还行,计划顺利进行”女孩回答,“别先死了,主人”
“那是……我命还是很大的”我趴在地板上,忍着痛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提问的——当我听到女孩略沙哑的声音时,我就知道,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大约一半
“他们好像撤了!”车门外传来押送者的呼叫,嘈杂的马蹄声逐渐平息,刚刚接见我们的家仆着急忙慌的拽开我们的车门,一对小眼睛急切的四处查看着,把自己的慌张之情显露无遗“货物……啊不,斯托先生有事吗?”
“完好无损,两个都是”我此时已经整理好了仪容,略带嘲笑的对着那家伙说“只不过……那匹马,你们不管管吗?”
家仆脸上可耻的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急忙抽出隐藏在怀中的手枪,离开了马车——随着马不甘的哀鸣,那家伙终于给了这匹可怜的马一个痛快
简单的修整一番,抛弃尸体,换上新的马匹后,我们继续出发
那些匪徒看起来也是训练有素,虽说在猛烈的抵抗下没有达成成功,但依旧是给押送队带来了不小的伤亡……不得了,这是收编了正规军吗……
在车队行出不多时后,有人扯了马车上的一个拉绳,转瞬间马车内就被黑暗所笼罩“这是保密措施,请您理解!”我已经熟悉的尖细嗓音再次响起
“看来就快到了”我压低声音,提醒身旁昏昏欲睡的女孩“起来啦,准备一下”“嗯?这是开了多久……都晚上了?”女孩含混的说着
嗨……我好气又好笑的叹了一口气。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既然她都如此游刃有余到了没心没肺的程度,那就以不变应万变吧
我阖上了眼睛
“欸主人?主人你怎么先睡了!?”
“……”名叫约瑟的家仆呆站在车门口,一时间陷入了自我怀疑。帘子已经被掀开,漆黑一片的车厢内,传来悠扬的鼾声
这……这么放松的吗?
他明明记得在斯特黎加的富特家族领地上,是绝没有人敢于这样面对贵族——哪怕是他们的仆人——如此松弛到不把他们当回事的。
真是……有其主就有其奴啊
还有一个问题,如今这两人在自己面前完全不设防。到底是叫醒他们呢……还是直接做掉那个叫斯托的商人,强抢夺取大人的目标?
但是到最后,他还是拍着斯托的肩头唤醒了这位客人,原因倒是很简单——他没这个胆量,怎么谈判是弗利萨大人的事,犯不着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沙沙……”随着脚下羊毛地毯的摩擦声,睡饱了觉的两人打着长长的哈欠,在约瑟指引下步入了面前的府邸。
这座远离城区的宅邸建于八十年前,风格是当时风靡一时的当地化哥特式风格。因为原家主经营不善,宅子向社会出租以赚取租金。
迥异于石制外墙的复杂与神秘,这座建筑内部的装潢更偏向于斯特黎加当地的简单木雕内饰,实木细刨而来的护墙板一路向上衍生至支撑柱,散发着新装的松节油味。
单纯的宽纹木板占据了目力所及的一切——倒是在无意中降低了大型宅邸会给人带来的压迫肃杀之感——看得出来,这是那个弗利萨专门为这座老宅做出的修改。
不过……
“进了这里,好像就见到这一个活人。嗯……果然是这样啊……”我轻轻的嘟囔着。
在这座宅邸中,仆人真是少的可怜,堂堂一个贵族,他们理应成群结队吧?
而且就连我此前侦查到的外墙哨兵都见不到了。
“跟紧我”我提醒到。
再豪华的装潢对于一旁被黑纱遮面的女孩来说都毫无意义——反正她现在也看不见。
我紧紧抓住她温暖的手腕,为她指引着方向。
她是信任我的,任我带路,看起来可以牵着她一路走到天涯海角。
“嘎吱——”随着铰链沉重的呻吟声,厚重的双开大门缓缓打开。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属于那个流亡的贵族之子的房间。
只见每一扇窗户都被钛黑色的钢板加固封死,遮住了外面传来的阳光。因而室内只能用灯具来照明,显得昏暗而沉闷。
借着投射到墙面上的昏黄灯光,模模糊糊的可以看到后来追加的木板内饰上,钉满了文件资料,然而糟糕的照明让急于寻找自己资料的我根本看不真切。
还有一副显得突兀且不协调的的巨幅富特前家主画像占据了一整面墙,凝视着进入房间的两个来者。
以上的一切,与房间中心摆着的一张硬化木办公桌向我展示着这间房间现在的用处真是——毫无美感可言
这间阴翳的,禁闭室般的房间,与其说这是贵族的办公室,倒不如说这根本就是一间战地前线的临时指挥部,以丧失所有美感为代价,换取安全。
咔吱——椅子艰难的传来回弹的声音
我一阵头皮发麻
桌面后的一个人影,缓缓的站起了身。庞大,粗壮——不可能有别人,这就是他接着他缓缓开口,不紧不慢,“你果然来了”
就连迟钝如我,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其中所带有的轻蔑与高傲——我不觉有些愤怒。
“那先生屡次“热情”邀请,我可不敢辜负您啊”我讽刺的说到“您的举动可真是……让人手足无措呢”
受了暗里的嘲讽,弗利萨那满面横肉的脸上却毫无愠怒之色——反而露出了些微的怪笑“好了……您来这里,想必不是为了来闲谈的,谈谈货物吧”他弯腰,自桌下提起一个公文包,咔嗒一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满眼的金光。
一摞摞,一叠叠整齐叠放的金惠特就这样展示在我的面前,数目之大令我咋舌。
“您是商人,而我玩弄政治,不过呢……我们都看重利益不是吗”他脸上的笑更为灿烂,可在我看来却只有厌恶“请交换吧,这样对你我都好——也许还能少去许多的流血事件……”在最后的四个字上,他特地的加重了语气
我不由得一愣,他话里隐含的意思不言而喻:只见那靠在门口待命的家仆也将戒备的目光向我们投过来
“那当然……但我还想请您排离外人”我头向一旁侧了侧,暗示着家仆“啊,请原谅,我的胆子太小,这么多钱……我有些害怕他人记恨呢”
弗利萨带着颤音笑了起来,“好,好啊,谨慎小心,我很佩服你”他朝约瑟挥挥手“下去吧,带上门”
“可是……”约瑟面露难色,犹犹豫豫的不知做什么才好
“我让你发表意见了吗?!”刚刚还笑容可掬的弗利萨立刻切换了面容,转而以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吼道——声音振得我耳膜嗡嗡响“滚出去!”
约瑟浑身颤抖起来,在他的意识还没做出反应前,他的身体先带着他动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后退,关上门,随后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离开了
“先生对下人还真是不客气啊”我半扬着眉头,做着惊叹的样子说“而您,对自己家奴过分优柔寡断——我也有所耳闻”弗利萨很不以为然的撇着手说道“难道就是正确的吗?”
“呵呵呵,不敢说不敢说”看着还算顺利,我暗想着。
而后,我话锋一转“那么,既然先生诚意如此,我也不好再推脱了——请您来验货吧”我向后退出几步,将一旁沉默着的黑衣女孩推向前去
“好好,看来斯托先生也是识时务的人——”弗利萨松松垮垮的漫步走来而在他那对胖手捻住垂摆,掀开女孩盖头黑纱的瞬间,一对棕色的兽耳忽的闪现出来没有任何犹豫,随着刀锋迅速划破空气的声音,一道不详的闪光自洛洛手中乍现,带着银色的流光向她面前男人毫无保护的咽喉刺去
兽人作为优秀作战单位的一个特点就是具有极快的反应能力,上述的动作都发生在数十毫秒内,也就是说,在眨眼须臾之间,那长久困扰我们的贵族的主动脉就将被洛洛的匕首割破,他会喷着大股鲜血,倒在我的脚下
洛洛心中沸腾着,在出手前的那一刻,她想了许多
她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青叶……米莉亚……自己的身边人也本不必承受如此多苦难。
一切的一切,她知道——都和面前的男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时常迷糊的大脑中,此时却有着明确的目标
必须要杀了弗利萨——所以,她将成为主人的利刃
但是……她唯独没能想到一点——而这一点是致命的
她一切的愤慨和激昂忽然被一个强大的力量所阻遏,以至于阻断,以至于枯竭在洛洛血红的眼睛里,她惊恐的发现:弗利萨结实的左手紧紧捏住了自己上刺的手腕,刀锋在距离他脖颈几寸处,停下了
不可能!
她震惊的想到,这个人类不可能反应过来的!
这绝对是幻术……她使尽全身力量,继续推动手臂出力刺击。
温暖粘腻的感觉自她手腕处清晰的传来——攻击割破了弗利萨的手掌,他却丝毫没有畏惧的表示
他是没有感觉吗!
一连串的不合常理毫不留情的向几乎崩溃的洛洛挑明了这几乎令人绝望的事实。
她持刀的手就像凝固在空间的绝对位置上一样,被弗利萨攥着失去了所有的移动能力接着,一阵令她几乎昏死过去的剧痛自手腕上传来
骨骼破碎的咯咯闷声在我耳边响起,因剧痛而休克昏迷过去的洛洛被弗利萨一整个拽起,像扔破布娃娃一样,直直的丢到了墙角的阴暗之处。
洛洛如一摊烂肉,她小小的身体撞在钢板加固的窗上,发出轰然巨响,最后慢慢软倒瘫在地面上,再无了动作
我目瞪口呆的见证了这一切,却毫无办法。反应如此之快,就算现在去偷袭也无济于事吧
而且……时间!
洛洛被如此之快的解决,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也超乎了我们计划的准备——也就是说,我孤身一人了
我们自以为是的机会,也许在他看来却不过是一场闹剧。难怪会做出那么大胆的举动,原来是他是有完全充分的把握啊……
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像是失控的山火,开始在心中燃起,如连锁反应般,点燃身体的每一处
“啊……果然呢,您其实心怀鬼胎吧”弗利萨揉着自己毛茸茸的,健壮的手,面带着遗憾的微笑“我本想放您一条命的,可是……”
不!细胞仿佛都拉响了警报,本能的将全身的感知都调动起来
“咔嚓”我自腋下暗袋中抽出一柄闪亮的匕首——不,作为匕首显然有些太小了(因此它才能逃过检查) ,而且镶嵌于匕首上的多面晶体还闪着怪异的光
弗利萨肯定是看见了,他的微笑猛地扭曲,嘴角的肌肉开始奇怪的抽搐起来“????? ????!”他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斯特黎加语言
我当然不是打算拿它来刺杀弗利萨——就像刚刚说的那样,它实在太小了它是为了同归于尽的
“匕首上,是提纯过的聚能结晶”牙齿像是害了伤寒般猛烈的打着颤,我艰难的从紧张到痉挛的喉头中挤出一个又一个词“里面……是已经充能了的火球术”
那就是临行前米莉亚赠予我的,富有她风格的“护身符”“明天咱们可能就是永别了,那么,用这个来保护自己吧”白发精灵视死如归的轻松语气犹在耳边
“一旦启动,它会很快过载破裂,火球术会把我们两个,再连带这个房间都吞没”我渐渐失控——恐惧的终点就是歇斯底里的愤怒“来啊,杀了我啊!但我可以肯定,你这个混蛋也活不下来”呵,真不愧是下下策啊……
“有话好好说”在我这个半疯子面前,弗利萨反而冷静了下来,转而向我投来和蔼的微笑“人嘛,还是要惜命不是?”
“你什么意思?你刚才明明还想杀了我!”我丝毫未因他的话语而放松,继续质问道“诚然,我定是要将你这个碍事的家伙除掉的,之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弗利萨一改方才的散漫姿态,从墙上取下两支刺剑,把其中的一支用力丢至我的面前“但我很佩服,而且尊敬您的这种舍生忘死的精神。”
在我于半空中接住这柄颇具份量的剑后,他后退一步,挺直了胸膛对我站正“不如这样吧——我邀请您同我决斗”
看来……只能一战了吗
“行吧”我答应道“那我也不应行小人之事”我将手中的聚能晶体匕丢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弹响,有着细腻表面的匕首弯弯绕绕于地面上滑动,最后停在了离洛洛不远处的一个墙角
我最后瞥了一眼旁边依旧昏迷的洛洛,抱歉,让你也卷入了这场争端,让你承受如此苦楚。
如果最后我终于是丢了性命的话,请原谅我吧,原谅我的自私,我的愚蠢,我明明无能却过分的异想天开……我,尽力了……明明知道她肯定不会知晓,但我还是在心中默默的对洛洛说
手中乍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是一柄以韧性而闻名的精金钢打造的迅捷剑,细长而坚韧的剑身闪着亮银色的光芒,在暗黄色的灯光下隐约可以看见上面那色彩斑斓的防锈油膜。
菱形截面绽开成四根剑梁剑锋,顺畅的延展至尽头,最终合为一体,成为一支尖利无比的尖角
我握住了迅捷剑的桃花心木柄,手心的汗水滑腻,我只好将两指捏住护手的末端勉强固定
弯曲围绕的拉花护手在剑柄上方罩住握剑手,镂空的结构减轻了重量,防护性能却未减多少——而一旦当它同细长的剑身配合时,便能感受到设计者对于武器重心的深思熟虑
我摆开架势,左腿后撤,长剑向前伸出,指向弗利萨试探着
“你做的很好,那我也向你交个底——我刚刚的快速反应是我使用尼克刹米的结果,这玩意副作用很大,我不会在决斗时使用的——不过,对付你这种货色,也不值得吃药吧”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怀疑不安,他面带轻佻的说道。
语罢,弗利萨毫不慌张的,带着十二分的笃定握住了自己的剑——是一杆带有大碗护手的重剑——毫无疑问,拥有这样怪力的人,使用重剑不仅不会给他带来不便,反而会成为他的优势
弗利萨那深陷的眼窝中,突然闪亮出如火炭般炽热的光芒,那是对血的渴望,是对胜利的毫无怀疑——他也向我举起了他的剑,颤动着的阴森剑尖指着我的面孔,仿佛在向我挑衅着,叫嚣着要刺穿我的心脏
在家乡,作为男爵之子的我接受过系统的体术训练,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轻易干掉他,甚至说……这可能仅仅只是我在这局赌上性命的赌局上一枚微不足道的筹码罢了
没有开始的信号,但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以逆时针方向移动起脚步我痉挛的呼吸着,努力使自己的脚步稳定镇静——空气中杀意浓烈,在缓慢的移动中,我以高度紧张的精神,观察着对手的一举一动,意图找出他的破绽
果然,他的目光不知为何忽闪了一瞬……好机会!
我立刻双腿发力,向前跃去……当针锋相对的两人在那间昏暗的办公室中即将跳起死亡之舞时,米莉亚正趴在二楼墙板边,手中紧握一只自动弩
“妈的……怎么还有这么多……”就在刚刚,她还拿这弩皮实耐造的枪托抡翻了一个冲破防线冲上来的家伙
但敌人还是不时的冲过来,纵然米莉亚的准头极佳还占据着有利地形,她还是有点挡不住了
她还记得在几个小时前,那群沉默不语的黑衣人像是从地底钻出一般突然出现,在无声的寂静中迅速包围了她所在的住宅,一切都和斯托预测的差不多——是弗利萨的人
而后,米莉亚听见了几个打前锋进入花园的家伙惨绝人寰的惨叫——前院暗埋着的拒敌长钉启动了,由压缩气体驱动的长钉从草皮下射出,钉穿了那几个冒失鬼的脚掌,甚至还有几个倒霉的被长钉贯穿身体,一命呜呼
紧接着,在小心翼翼中排完雷进入房间内的弗利萨家仆们又遭到了弩箭雨,布置在天花板上的数十架自动弩以每分钟九十发的速度向下倾泻弹雨,于是又有数人被密密麻麻的箭射成了筛子
最后……在设置的定点弩炮台都被摧毁后,米莉亚带上武器,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同不速之客们进行着拉锯战
为了节省弹药,她尽量使用狙击的方式最大可能的杀灭敌人,每一根箭都稳稳的扎进敌人的头盖骨,就这样,拖了几小时后敌人依旧未能攻下二楼全部
但在不断的射击下,米莉亚最终还是被逼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四……五……”只剩五支弩箭,她射击的频率不得已减慢了
敌人似乎也是感受到了守方的窘迫与孤立无助,进攻越发猖狂。
更糟糕的是,为了保持安静,不在不合适的时间吸引到城防军,她甚至不能使用自己的法术——她的魔力还要留存着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等等……这是!”于高处,米莉亚发现了队伍中有一个敌人,穿着醒目红色条纹装饰的制服“没准,是个头目”米莉亚想,如果可以干掉指挥官,那么她的防御压力就能减轻点了
她轻轻扭动光学瞄准镜的标尺,将弓弦收紧,直到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再等等,再等等
呼,屏息……瞄准……米莉亚将那红色的圆圈套上了头目的脑袋
就是现在!
“唔!草……去死吧!”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哼传来。
专注于狙击的米莉亚难得出错了,她在一个窗口待了过久,于是一支弩箭击中了她的肩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向后踉跄着倒去的她看见自己的破碎的骨片鲜血以放射状均匀的覆盖在身后的墙壁上
在身体失去平衡前,米莉亚忍痛射出箭,可是方才的疼痛使她失去了瞄准的精度,那离弦矢箭差一寸从头目脑袋边擦过,最后尾翼颤动着,钉在他脚旁,而箭头深深没入木地板中
撕裂的疼痛充斥着米莉亚的大脑,但她丝毫没有畏惧,反而狂怒了起来——她早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为了青叶的安危,为了给惨死的米兰报仇,她怎么可能怕?!
她艰难的用大腿夹紧弩,用仅剩的独臂将最后几支箭装入箭匣,接着,她靠着墙角,单手上了弦
“请不要负顽抵抗,交出武器,对你我都好……”楼下传来刻意放缓的声音“死吧!!”她怒吼着,面对着楼下举起喇叭意图招降的黑衣人,她毫不客气的将手中的箭射出,稳稳的从喇叭口灌入,将言语永久的封死在了那个聒噪的嘴巴中
“终于啊……”米莉亚长舒一口气,撤退回了斯托的主卧,坚固的门暂时还可以再抵挡一会
她无力的坐倒在墙边,无视了近在咫尺的砸门声
“……我完成任务了”她摸到了床底一块略显冰凉的凸起,开始向其中输送自己几乎全部的魔力
大仇得报啊,米莉亚想,她幸福的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魔力向外输送的奇妙无力感,只想在这里永远的待下去。
一直以来,她都是被当做棋子使用的,在斯特黎加,政府就忌恨她们这些拥有异于常人力量的术士,处处提防,仅仅在需要时才会想起她们;而后来作为斥候时就更不用说了,一切先前信誓旦旦的承诺,到了她真深陷重围时,反倒成了她脚上拴着的坠石,让她越陷越深。
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来说,自己的性命只不过是一颗可以被舍弃的代价,用后即弃,方便快捷
她不甘心
总得为自己活一次吧……
“虽说……没能手刃弗利萨那个老家伙,真是可惜,不过也对得起妹妹了……就这样吧,斯托,你加油”米莉亚自言自语着,语气中,淡然与满足交织
在决斗中,分心大意是死亡的代名词,而弗利萨意识涣散的一刹那,被我敏锐的觉察到。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率先攻击,弓起肘节,向弗利萨面部攻去——只要能击中一次,胜率就会大大提升弗利萨却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只见他轻松的偏头下蹲躲过——紧接着闪避,弗利萨双腿双臂发力,借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力向上直刺
精神高度集中的我注意到了来自下方的还击。
在他的剑如迅捷的雷电般击中我之前,我就全力左侧身闪过——出击的银龙只得无奈的带着激荡的气流,从我脸颊旁不足半指的距离上划过,只带动了一片毫毛
借着弗利萨上挑的力量,我顺势挑击他剑尖,拨开他的剑。
而后,赶在弗利萨的剑归位前,手腕扭动,猛地转向右下方,朝弗利萨失去剑保护的区域怒击劈砍,以转移的方式展开进攻。
然而很遗憾的被弗利萨立刻收回弓步后撤,与我分隔开一个身位,攻击似乎扫空了
不过随后就证明了这次反击进攻并不是毫无成效,只见与我拉开距离的弗利萨那因激动而通红的脸上,斜斜冒出一小串鲜红的血珠。
它们殷悦的向外蹦着,很快他的左脸便血染大片
看来弗利萨倒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呢,我暗自思忖
“不错嘛,小子!”弗利萨并未慌张,他抹一把脸上的鲜血,将手中剑以x形旋转几圈,再次摆好架势
弗利萨自信的样子让我不由得心生畏惧。
往常的决斗中,只要先手击中敌人,那对方便会先在心理上落于下风,逐渐手忙脚乱,最终使我取得胜利
但是这一切都取决于实力对等。
在这种情况下,心理素质更好,战斗意志更强烈的人可以在脆弱的平衡中寻得自己的优势——这次,情况却不一样了:无论是气势,还是力量上,我均输他一头。
我才是劣势的一方
“看来……没法全身而退了呢”我勉强的干笑着,架起了自己的剑第二轮仍旧是我首先发出进攻,周旋片刻后,我小跳两步,迅速与弗利萨拉进距离,接着迈腿跨步,身压前探,手臂弹出,向他无防备的下身虚刺出剑。
就算没有药物的配合,弗利萨的反应能力依旧强大,他迅速的垂下剑来,试图格挡攻击——被弗利萨怪力舞得虎虎生风的重剑对我来说无异于一道叹息之墙
所以我没有选择攻击下侧,而是在轻点到对手剑身后,迅速收剑,改变目标,抬臂上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本是预料着正忙于防御的弗利萨无法识别我的意图——就算反应过来,他也一定来不及抬剑格挡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思维迅速的弗利萨也是个长于听劲的老手,他并不拘泥于传统,而是另辟蹊径,在观察到我上挑的趋势后,以左侧身闪避,辅助手臂发力,带动着牢牢把握着的手腕,使剑身以剑柄为圆心转动,巧妙的挡住了向上的攻击,紧接着,一道力道大的吓人的还击便接踵而至,“铛”的一声将我整条手臂振的钝痛,连剑都差点被击飞
弗利萨谨慎中带着大胆的剑法使我内心一颤。
只有足够的胆量,才会在生死攸关的决斗中做出刚刚左侧身这样暴露自己弱点的单纯辅助动作——而他的谨慎,则使他有十足的信心防住我的攻击,由此进一步的促进了他近乎于无畏的打法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过,我逐渐招架不住。
问题在于体力
尽管弗利萨身形庞大,移动不便,但他的怪力却完美的弥补了这些微不足道的缺点,他不断的重击在迅速消耗我耐力的同时,使我逐渐忙于格挡应接不暇,自然也就失去了发动还击的能力。
想必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精疲力竭的
原来……他是这么个策略吗!通过方才交手,我终于摸清了他的套路,随即在脑中构思完成了反击的方法……
……可一切都晚了
我意欲以后撤来拉开距离等待体力恢复,可是弗利萨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观察到我的脱战意图后,他的攻击速度陡然提升,左右开弓,特质的重达数千克的重剑竟被他挥舞出残影来,将我慢慢的向墙边击退而去
死亡正在我的头顶盘旋,慢慢压低身姿,等待着收割处于劣势者的性命我知道,命运的齿轮在此刻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临界点”,就算是最细微的振动,也会使最终的结果谬之于千里,我振臂挥出的每一次攻击,都是在切开我们道路上,那看不见彼方,一不小心便会沉没于其中的迷雾
为了青叶,为了我自己,为了所有人……我不能输啊
我捏紧了手中的剑
破开局面吧……最后一击!
再迅猛的剑法也终归会有死角,弗利萨为了攻击速度,剑势的变化势必会趋于单调——我观察到了这一点。
而且,我比他更灵活。
收身躲过弗利萨的斜劈后,我回手旋转着剑头,进行果断而坚决的压剑还击,打断了他攻击的节奏,而后,借着刚才躲闪的架势下蹲,从下侧向着他侧肋——防御的弱点探手猛刺……
……刺中了!骨膜特有的滑溜感觉让我欣喜若狂。虽说很不巧只是刺中肋骨,在他的侧肋上开了个小口,但是只要我再略微发力……
“唔!”一阵麻痹的疼痛自我持剑的右手上传来。握剑的手腕忽的失去了力量,甚至连剑都差点掉落在地
所谓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趁我探手出击时,异常冷静的弗利萨很快就反应过来,转而一击异常沉重的抽击就落在了我的大臂上
剧痛迫使我放弃了继续攻击——这次是大臂,下一次,没准就是不远处的,毫无防备的脖颈了
都说重剑无锋,但这一下还是让我有够好受的,操啊……绝对是骨折了吧……我大致判断了自己的伤势。
我踉跄着后退,这次弗利萨却没有以攻击来压制我的脱离——因为无论是谁都能看出刚刚的受伤早已使我的体力消耗殆尽
右手无力的垂落下来,短暂麻木过后越来越强烈的疼痛抽走了我支持身体的力量,铁锈味在喉头弥漫开来,呼吸粗重,如同垂死者的呻吟
我不得不换手,以不常用的左手来勉强持剑对峙
相比我的狼狈,面前的家伙浑身是血却依旧斗志昂扬,嗜血的样子好似饿极的草原狼。
他大胆的探身,放肆的进入我的攻击距离,轻轻的调开我意欲阻挡却因疼痛而毫无力量的剑尖——我能感受到,我的生命,此时也系于这修长的剑身上,如风中枯叶,摇摇欲坠。
然后,这匹残暴的狼开始了他的进攻。
毫无犹豫,弗利萨对我击出数次几乎无间隙的冲刺进攻,如狂风暴雨,将我裹挟其中我已经无力进行防御,面对着步步紧逼而来的弗利萨,我不住的后退——直至撞上身后的墙壁
这时,弗利萨反而收起架势,满脸横肉的脸上洋溢的,是胜利者的笑容面对着以处决架势向我袭来的利刃,我勉强抬起自己的剑
“唰!”银锋自镂空的护手处穿过,擦断手指的皮肉。没有时间犹豫,我全力向下拧动剑身,将剑尖自我的躯干上扭转过来
只要……只要把剑送进墙壁!
然而体力耗尽独力难支,我最终还是无法在剑身上施加更多的角度——于是,随着一声令人心悸的噗呲声,一阵麻木感迅速的从我大腿处传来
低头一看……我的大腿已然被弗利萨的重剑贯穿,一缕缕暗红的血迹正顺着剑锋,滴滴答答的向下坠落着,在地面上晕染出一片片血花
“咣”手中迅速的脱力,迅捷剑掉落在地,挑战者失去了反击的手段“棋差一着啊,不自量力的家伙”弗利萨略带嘲讽的声音仿佛远自天边,听的不太真切
我的败局已定……
……吗?
“洛洛!”
在弗利萨的身后,先前被捏断手臂昏迷的洛洛已经渐渐醒转过来,靠着墙晃悠悠的站起身,而她那只尚且完好的手中,正攥着那柄刚才被我丢弃的“匕首”
匕首之上,象征着法术启动的幽紫色光芒正闪耀着
没有更多机会了
我蹲下身,双手牢牢把握住那柄插入我大腿的剑,纵使弗利萨陡然色变,试图抽出自己的剑,我也毫不动摇
“去死吧……”我阖上了眼睛
血液大量的流失后,听力已经丧失的差不多了,我只感觉我抱住的躯体传来了一阵颤抖,随后,是僵硬
我最后的求生本能促使我将面前呆站着的的弗利萨推开,那柄被丢出插在弗利萨背上的匕首越来越亮,如同在我们之间升起的一轮小太阳,让人不由得想到米莉亚她那火球术的威力
在最后的时刻,时间的流动都仿佛变慢了。
在耀眼的强光中,我欣慰的看到洛洛飞扑进沉重的办公桌后,那是火球术的杀伤盲区,在那里,活下来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弗利萨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经历了震惊,愤怒,不甘,最后是释然他朝我笑了起来,笑得是那么灿烂
紧接着,一切都湮灭在刺眼的白光之中
麻木
麻木之后,是排山倒海的疼痛
身体好像整个被油炸过之后又丢进压路机里碾过十几遍,疼痛叠着疼痛,绝望盖过绝望,似要把我的每一根神经彻底崩断撕裂……
我睁开粘着的眼皮,透过满眼眶的鲜血,在无法对焦的一片模糊中,我看见了那透彻明净的天空。
没有云,而那一抹纯洁到窒息的蓝色,向上延伸至无限高远的彼方,联通着人间与天堂
令人想要就这样放肆哭出来的蓝……
死亡是什么?
正值年富力强,我很少思考这个问题
但我依旧在本能中清楚的知道,死亡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它可以终结一切的痛苦。
在绝望的疼痛中,死亡是多么的诱人,能获得痛痛快快解脱的机会,简直称得上是恩赐了
选择痛快的死,还是折磨的活?
这是个问题
为何我们畏惧着死亡?因为生活中总有那么些——纵使非常轻微,但切切实实的幸福我们贪恋着它——呵,真是懦弱啊
若是死了,那无疑是断绝了自己获得幸福的一切可能性
“唯有苦难才向上帝飘荡而去,而繁重生活的另一面则以沉重如牵的幸运,牢牢的固定在大地之上”
感受着每一天早晨,深呼一口气,空气充盈入肺
睁开眼睛,能看到太阳从一个日地距离外传来的,或明或暗的阳光不管何时,感受着自己身体切实的存在,并且相信自己能改变一些微小的事情……这些幸福如此微小,以至于我们可能会忽略
在此刻,它们却重如泰山
我一直很喜欢一句话
“只有失去,才会让人感受到过去拥有的是如此珍贵”
我是个商人,我一直在欲求些什么,财富,名声,事业。我花了大部分时间,渴求着它们,如同徒劳的追逐着饵料的鱼
而在这死亡的边缘,曾经拼尽全力想要拥有的那些东西,在此刻,早已是无足轻重,悉数化为了过往云烟
我到底想要什么?撇除一切,甚至将生命献出,究竟渴求着什么呢?我想,我已经很清楚了
我终将死亡,迎接那如同节日一般盛大的日子
但不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就算是痛苦,上天啊,也请赐予我!
因为痛苦即是我活着的证明,我还想活下去。
哪怕我痛苦着,哪怕我泣着血呕着泪也要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啊!!!
……
在这个青叶为主角的故事里,这次危机因她而起,但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却不见她的踪影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脱离了主旋律,恰恰相反,她的抉择才是决定我们几人命运的转折点
“轰——”
“好的,已经确认引爆”青叶听着一旁的汇报,强装着语气的平静。她掐紧了自己的手,丝丝鲜血晕染进了她的指甲
其实连报告都是多余的,现在,任谁都能看出,城区方向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冲天的火球在闪烁了刹那后再次熄灭,而冲击波则在几秒后震撼了这间屋内的所有人
“接下来就要准备出发了”男人说“我已经准备去处理那边的事情……而你也得准备好你的法术啊”
“那么,谢谢您了”青叶向男人深深鞠了一躬“主人为……”
“轰——”又是一道突如其来的冲击波,振的所有人都打了个踉跄“等等……”青叶的面色突然变得苍白,她稳住自己身形,奔到窗口“太早了……”这次爆炸来自郊区方向,虽然火球不大,但在这个距离上,震撼力甚至比城内的那一颗更为惊人
“不好不好不好……主人有危险!”青叶急切的说着“快,先生,我请求让那一队人迅速出发!”
“我不能答应,聚集起支援队伍不仅冒险,而且大概率毫无意义”男人拒绝了青叶的提议“虽然我很痛心……但斯托此前和我说过,只要爆炸发生,就结束对他的救援,执行备用方案——我会护送您离开”
“……好吧”青叶抹掉眼中残存的泪花,有些无力的轻笑一声,转身向着门外走去“去您的,随您怎么说,我自己知道怎么做”
“您疯了吗?!”男人站起身,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明明答应过你主人的——我不能让你过去!”
“离开?那有什么用?反正都是死。而我,青叶,斯托的奴隶,就算死,也要死在在主人身边”青叶的话语带着奇异的力量瞬间穿透男人的心灵,他也感受到了青叶的决然与坚定“要阻拦随您,但我,是有充足的能力出逃的”
“靠……行吧,你……你说服我了。我会再多抽几个精锐和您随行”男人沉默些许后还是妥协了,他转过身跌坐在沙发上,嘟囔着“别送死啊……明明退路都准备好了,这下让我怎么和他交代?”
“我会自己和主人交代的”青叶的脸上,不带一丝畏惧
她绝不想失去自己的主人。
所以,哪怕要献出生命,她也在所不惜“咯……呜……”当最后一个守卫,那个忠诚地守在已成一片焦糊门口的约瑟捂着被割开大动脉的脖子慢慢倒下后,青叶来到了弗利萨的办公室前
“青叶小姐,门被堵住了”
“我知道”看着地面上堆满的破拆器械和血流成河的尸体,青叶能大致的看出这些家奴们曾试图将他们主子的门打开,然而他们才堪堪将门撬开一些,就被青叶带着的精锐小队尽数歼灭“门已经被破坏一些了,让我们再努力一下吧”
已经伤痕累累,冒着烫手热气的门再经过几人的粗暴拉扯,很快就带着不甘的呻吟倒在地面
金属门板的另一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波浪状花纹——这是历经高温融化后重又凝固才会形成的形状。
室内狼藉一片,地上堆满了烧焦的木板,剧烈的碳灰气味刺激着人的鼻腔,一旁的天花板已经被局部炸塌,烟气正顺着缺口向外散着黑烟
再向里看……几个跟随着青叶一同来到的人员顿时背过了身,有几个甚至都弯下腰呕吐起来——破碎的地面上散落着更加破碎的人体碎片,眼球,肠子以及更多连样子都辨别不出的巴掌大小软烂的肉块,细密的铺满了以办公室为中心的一整片,肉块被烧焦,散发出阵阵烤肉的气味
对于青叶来说,时间好似在此刻静止了
这不是真的……青叶徒劳的想要说服自己,面前那残破难以辨认的肢体却不断的向她宣告着最坏的结果
她无视了随行人的劝阻,颤颤巍巍向室内
但还没等到青叶来到碎肉跟前,她就被一道飞起的黑影带倒在地
“咕呃呃……”被单手掐脖顶在地面上的青叶徒劳的挣扎着。
怎么可能,这间爆点中心的屋子里,居然还能有人活下来?
一时间,惊愕和不解充斥了青叶的大脑
青叶能感受到袭击者正被她带来的随行人殴打,但她脖子上的力度却丝毫未减弱不消几秒,青叶眼前开始浮现起黑雾,思维也飘向远方。
话说这股力气真的好大啊……好熟悉的感觉……
难道是……?
“是我啊……洛洛……”青叶硬是从自己痉挛的肺中挤出一口气“停下……”窒息感立刻减弱了,青叶剧烈的咳嗽起来。
袭击青叶的黑影则被其余几人强行架起,正欲拖走
“咳……咳咳,放开……她!”青叶向随行人挥手“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吗?快放了她!”
而那一团黑影挣脱了束缚,立刻迈开腿逃回了青叶身边
“你是洛洛?你还活着?!”
只见洛洛的衣物已经被焚烧殆尽,她赤裸的身躯上铺满了黑炭,似乎是血的液体在洛洛身上凝固成暗红色的硬壳。
她的头发悉数被烧焦,冒着阵阵难闻的刺鼻味道——结合刚刚门被障碍物堵住的情况来看,洛洛应该是在爆炸后醒来过一次,堵上了门而后又晕倒的。
那么,她攻击青叶的行为便是绝对的合情合理了——毕竟方才弗利萨的家奴还在砸门呢
“洛洛还以为……青叶姐姐不会来了呢……”洛洛血红的眼睛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着对方,转而涕泪纵横“对不起,洛洛没有保护好……”
“好了……好了没事了”青叶张开手臂,意欲抱住洛洛。她心中的欣喜很快消散了,洛洛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诚然值得高兴。但是主人……
“不……不是抱抱的时候”洛洛躲开青叶的怀抱,急切的指向角落里的一大块木板“主人在那儿……但洛洛没力气了……”
青叶这才发现,洛洛的一只手正耷拉着,手腕上有非常明显的一块灰白色凸起——是开放性骨折
还有,主人在那里?
那么她身旁的这摊碎肉又是谁……?
没时间想这么多,青叶向一旁的随行者喊到“快过来搭把手!”
那块厚重的木板实则是一块巨大到不可置信的挂画,其上以油彩绘制的人物历经高温,已经烧的面目全非。
但青叶甚至不需要看,就知道了其上的人物是谁——青叶曾经是见过它的,而这幅向来象征着富特家族荣耀的物品,如今却沦落至此种地步,不免让人感到可笑
随着吱呀的响声,大团的烟灰抖落,在这斜倒的挂画掩盖下,一个人影横躺在地“主人!”青叶冲到横躺着的人身旁,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上——那被烟灰熏的焦黑的脸早已分辨不清面容,但青叶实打实的确认,这就是他,就是那个温柔的,拥有着她的,叫做斯托的男人
怎么可能认错呢
她拂去主人面孔上的灰烬,他伤痕累累的脸上苍白异常,嘴唇青紫着没有温度,看上去已经丧失了生命的活力
青叶立刻启动了自己体内已经准备多时的治疗法术。但纵使有所准备,在接入进主人的身体中的刹那,她依旧震惊的无以复加
那是一片生命的荒原
青叶的心中倒映出一片黑色——不,不如说是虚无,一片虚无。就像在最深沉的酣梦中,没有思维,没有欲望,什么都没有
当青叶闯入这巨大却空落的世界时,她瞬间感觉自己变得渺小了,她向前迈步,她抬头仰望,她伸出双手四处摸索,触碰到的却只有冰冷如浓雾的虚无。
紧接着淹没她的是排山倒海的恐惧。犹如婴孩被抛弃在荒野,犹如离群掉队的孤雁把我抛弃在这里了吗……?真是最严酷的惩罚啊
青叶知道生命绚烂后的代价是什么,那是一种绝对的力量。由不得分说,也无法改变。将两个人分割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永久的别离
这种离开,叫生离死别
就在一瞬间,青叶仿佛跨越时间,重又站在了那嘈杂的奴隶市场,孤身一人她的身上没有锁链,她的身旁也没有奴隶商人,她没有任何限制
但她就是无法离开
因为没有主人了
“呐,不要丢下我啊”青叶喃喃自语“主人这样子……还不如让我去死呢……”“……不许你这么说”
一句话,如雷霆般穿透青叶的意识
话语声虽然苍白无力,但依旧带着那极具代表性的沉稳感,让青叶在感受到的一瞬间,就如雏鸡被羽翼庇护,本能的安定下来
那一道话语,散发着光和热,照亮了沉溺于浓雾中的世界,为“虚无”重新赋予了意义
雷霆带来的光稍纵即逝,但已经足够了。
青叶看到了希望,她穿行于迷雾中,探求着,摸索着,最终发现了,靠近了那一束牵系着生命的火苗。
一团小小的黄,在虚无的雾之中扭动着,舞蹈着,展现着它顽强的力量。
那团火焰笑着叫嚣,就算它微不足道“雾啊,尽情将我吞噬吧,但我还是燃烧,直到油尽灯枯!”
只要一息尚存,就绝对不放弃
青叶将自己体内的法术尽数化为生命力,化为那团火苗的燃料,毫不怜惜——既然自己新的生命都是主人给予的,那么,她也情愿为主人献上自己的一切
一颗种子,能够开出参天大树
一个火种,足矣开辟出更光明的世界。一个微小的生命,也终于重又能够见证那有无尽可能的未来
火柱冲天而起,狂放的生命在其中爆裂着燃烧,焰舌探向四周,肆意的攥取着能量,绽放出瑰丽的枝叶花朵。
金色的火焰席卷着烧尽了周遭的阴翳,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中,照亮出足矣容身的空间
“呼……额——”一道嘶哑的抽气声在青叶耳边响起,青叶难抑心中兴奋,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早已没了力气
于是,跪伏于地面的青叶只能以耳语的声音,呼唤她的主人
“主人醒了吗……疼不疼……?主人您……唔嗯?!”
青叶因为焦急而变得干枯的嘴唇,忽然被一个物体堵上了
我还活着?
稍微恢复意识的我,简直是贪婪的呼吸着一片焦糊恶臭的空气,充盈了劣质空气的肺如刀划针扎般疼痛,但我依旧大口大口的吞咽这命运给予我的恩赐
看来,此前的苦熬终究是有用的——我沉沦的生命被某人自泥沼中全力拉出,粘腻的死亡缓缓自我身体上褪下
我还活着啊!
但是,是谁呢……?是谁给了我这份活下去的机会?
我费劲的睁开沉重双眼,那熟悉到已经烙印在脑海中的面孔,正伏在我跟前果不其然呢……我喃喃自语,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她还是回来了青叶背后,破碎的屋顶透着湛蓝的光,柔和的拂过她的面容,将她映照的如天使一般圣洁而伟大
此刻,就是她这堪称抗命般的行为都显得可以原谅了——毕竟她可是真真切切的救了我的命呢
她似乎在轻声的问我些什么,我听不清,也不想听。我只是一昧的想把我重获新生的喜悦与她分享
于是,不顾身体的疼痛,我搂住了青叶,将她拉向我,更近,还想更近……!
紧接着,在虚弱的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时,我凑近樱唇,贴在了青叶的的嘴唇上……
她的唇瓣干燥而皲裂,却毫无影响我想要以吻来传达的热切情感
穿过青叶的唇,轻轻叩击她因为紧张而一下子闭紧的牙关,随着一阵后知后觉的颤抖,青叶顺从的向我暴露出自己先前被玉齿保护住的口腔
青叶温润的舌在我贪婪的探求下不住的往后退着,但很快就退无可退,随后,像是自暴自弃似的,她抛弃了多余的拘谨,放松的与我深入的舌头交缠在一起,她那丁香小舌触感柔软而又滑腻,被我轻咬在口中,有如果冻。
津液相互交融,点点滴滴,直入心脾
“之后……我一定要处罚你”我感受到了青叶施加的通感,便在心中言道“你肯定是看到这里爆炸了的”
“哼?处罚我抗命是吗?”青叶回应着,她那带着暗暗喜悦的情绪缓缓渗入我的胸膛“只要主人活下来就好……至于我的处罚?怎么样都行啦,按您喜欢的来”
面前女孩将自己的唇更加贴近“这样的结果,我绝对不后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