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着面前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建筑,轻轻的叹了口气
“斯托……也就只有你会干出这种奔放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墙板地板中还残留着没有被熄灭的火苗,救援人员正将一具具烧作焦炭的尸体拖出,装入褐色塑胶裹尸袋
“啊,您是这件房子的房主吗?”身着红边黑底呢子外套,头戴大檐军帽的一位城防军军官向男人问道
“不是,我只是房主的一个……额,合作伙伴吧”男人回到“正好听见了这边响声我就赶过来了”
“那房主呢?发生了那么大的爆炸居然不见他人来?”军官看起来对于期待的落空不免有些失望,转而又有些惶恐的自语道“不会吧……别也给炸死了啊……”
“啊,这您估计不知道,他在几天前就已经因为有事去了梭雷赫托,早就不在这里了”男人摆手打断了军官的猜想
“哈,那就好。居然这都知道嘛……那您和房主的关系想必不错吧?”“所言极是”男人点头
“既然这样的话,这里的爆炸您想必会有些知情吧?”城防军军官一只手捻着帽檐,另一只手则将手中的一本记录本递给男人,诚恳的问道“您看着想想吧……这都什么事嘛,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如果没法及时给出说得过去的报告的话我这位子可要不保了啊……”
看起来这位负责人压力也很大呢,这样一来就好办多了……男人这样想着,接过报告,装模作样的端详一会,随即作恍然大悟状“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点东西——因为货物需要周转,仓库又不够,我前些天将一批聚能晶体爆破筒——就是开矿用的那种——寄放到了这里,有没有可能是它们?”
“等等先生,就我的了解来说,正常情况下这种东西不太可能自爆吧……?”军官将信将疑
“但是你看这算正常情况吗?”男人指了指已经排作长排的尸体“这些尸体就在你面前摆着,你该不会是认为他们都是来开派对的吧?”
“那您的意思是……!”军官的脸上露出惊叹的神色
“嗯,就像你想的那样,就在咱们可怜的斯托先生外出之际,一伙贼闯入了他家。翻箱倒柜之际,有个蠢货把爆破筒的引信拉开了——于是,boom!”男人讲述着,不免露出微微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倒也是个合理的推断”军官稍事思考后,回答道“不如检验一下吧”男人挑着眉头,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嗯,我静待谜底揭晓哦”
“好,保罗你过来,拿上分析仪器,在房间内检测一下聚能晶体粉尘浓度”军官叫来一位年轻人,如此命令到
“结果出来了!”不几时,那位年轻人手捧一台白色仪器自废墟中跑出“怎么样?确定了吗!”军官急急忙忙的凑上前去,眼中的焦急流露于外答案自不必言,男人想,猜出一道已经知晓答案的题目并不值得夸耀,他此时唯一在意的,只是自己能否确实的完成友人托付的事情
“我猜,浓度应该是测不出来的吧?”
“天呐!我简直要怀疑您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了!”军官此时的望向男人的目光已经完完全全的变成了对恩人的倾佩“就是这样啊!已经浓到无法测量了——绝对是晶体大量富集的爆破筒爆炸造成的!”
语言的艺术啊,男人对自己的应对措施颇为满意,自己并不是完全的撒谎,只是适当的对信息进行删节与编辑罢了,就算被人读心测试也不会露出破绽——更何况面前的军官看起来只是想要快点的息事宁人,于是他甚至不需要去顾虑以上的事情了
忙碌的救援人员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喧闹,欢呼声中夹杂着惊叹
“居然床底下还藏了人!”
“可以啊亚宁,你的法术感知总算派上用场了”
“真是漂亮啊她……”
男人闻声立刻赶去,推开聚集着的人群,接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在他面前纯白的头发,还有那有些尖细的耳朵……
就是她了,男人很肯定
米莉亚白皙的面孔上落着一片焦黑的碳灰,眼睛紧闭,口中渗出丝丝鲜血,头随着担架无力的左右摇摆着,而再往下一点……一道狰狞恐怖的巨大创口正横置在米莉亚的左肩,从其中可以看见鲜红的,正缓慢渗血的肌肉,以及苍白瘆人的骨骼断面
“她还……活着吗?”男人一向沉稳的语气在此刻都变了调,他拉住一个抬着担架的人问道
“命还在”救援人员回到“但是……瞳孔已经散大,呼吸几乎消失,可能是因为内脏收到冲击受伤”
“那么把她把她交给我!”男人隐藏在袖子下的健壮肌肉顿时发挥着惊人的力量,一把拽住担架,将米莉亚留在原地“我有能力救她!”
但是,出乎男人意料的,“咔嚓”一道银光出现在了米莉亚垂落在担架旁的手上“我们会救她的,不过她要先和我们走”
“等等……怎么是你?”男人这才看清了为米莉亚拷上镣铐者的身份,正是那名军官,他有些懵“她……是斯托先生的女奴啊”
“但按照规定我得收监一切疑似凶手的人”军官方才带着亲和的语气已经消失殆尽,只余下公事公办的死板“除非……你给我确切的证据,证明她的身份”
“怎么可以……”男人看起来要爆发了“你们治不了这种内脏损伤……在这里她会死的!”
“很抱歉,但规定……就是规定,我必须带走她”军官摩挲着镣铐钥匙,语气依旧强硬,声音却弱了半分“要是她真是始作俑者而我把她放跑了,我负不起这个责任——你也是”
激愤的男人忽然停下了言语,空耍嘴皮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很明白这个道理。让他们相信自己最好的办法,还是“给出切实证明”
但是……男人看向已经一片废墟的房子,不免有些绝望——能证明米莉亚身份的文件,想必不是被烧毁就是被斯托带走了吧……斯托这个家伙怎么净给自己出难题!
情况相当紧急,男人看着面前已经不耐烦的搓着手的军官,头脑发胀。
米莉亚的命运,此时就系在他的手上。
他向来言出必行,若是不能拯救她,那他还有什么脸去面对自己的友人呢?
“我说,先生您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吧?”军官终于忍耐到了极限,他上前拉扯着装载米莉亚的担架,米莉亚早已失去了意识,她的脑袋随着拉扯的颠簸耷拉下担架,如布娃娃般无力的垂落,其上一个微小的细节顿时吸引了男人的注意
有些时候,事情的转机就发生在一刹那,来的叫人猝不及防
米莉亚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想必是蜷缩的状态,她的前脖颈处由此没有被污染,白净而细嫩。
就在这白嫩的脖颈上,一道淡的几乎看不清的疤痕横置其上,由于她脑袋处于倒垂的状态,从而让这个痕迹稍稍的清晰了些——而得益于男人细致的观察,它最终成为了破局的关键
那是长期佩戴项圈,尤其是金属项圈的人才会出现的皮肤损伤,由于不断的摩擦,皮肤会被金属微微的磨破,但很快就会重新长出新皮——这个过程常常是连佩戴者都感受不到的——而如此日夜不断的重复,最终会在皮肤上烙下永久的痕迹——一道相比通常皮肤浅一些的白环
那么……解决办法也就呼之欲出了
“长官,请问你们携带金属探测器了吗?”男人的语气恢复了沉稳“哦?要那玩意干什么?”军官不免有点诧异
“为了找到证明她身份的关键证据”男人指了指米莉亚“你们……一定也不想冤枉好人吧?”
“行吧……”就算军官还是有些疑惑,但他还是叫人拿来了男人所要求的东西“好,你你,还有你,对,你们这些棒小伙子,拿着探测器去里边再走一遍吧”男人丝毫不见外的使唤着穿着救援服的人们,这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若是被外人看见,一定会以为他才是这里的负责人吧?
“主要去搜寻金属物体,有魔力反应的最好”男人将探测器依次递给他选出的人“先生们,你们马上就能拯救一位危在旦夕的女士了,加油干啊!”
不顾旁人如看精神病一般的异样眼光,男人紧张的等待着,神经质的抹着自己那独特的鹰钩鼻,嘴里念念有词
这是一场赌博,押上米莉亚的生命,自己的名誉,友人的期待,去赌那么一丝可能性,赌斯托走时没有细致的整理,赌法术在高温高压下还能保持原先的功能,赌他选出的人足够细致……
……只能如此
所以,当又一次欢呼声自废墟中悠扬传出时,接近于精神扭曲的男人差点就跪在了地上
“哦……真是……”男人张开双手,像是领圣餐般虔诚的接过了那被火焰熏黑的金属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男人颤抖着的手轻轻抹去金属环表面的灰烬,一串刻痕立刻跳入了他的眼季,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
——“米莉亚,2368”
没错,那就是米莉亚最初来到的时候,被束在她脖子上的项圈
在米莉亚被策反后,从她身上卸下的颇具重量的项圈从此就被弃置在地下室,而得益于地下室优秀的防护性能,这枚项圈并没有像其他物体那样被烧焦融化,而是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咔嗒”男人打开了项圈,扶起米莉亚瘫软的脑袋,轻轻的将其扣上“如您所见”男人说着启动了项圈内置的法术,熟悉的紫色光芒开始在项圈周围再次亮起“为了防止不正当用途,每个项圈都内置了用户检测,只会拘束被指定的特定对象”就算被烟尘所包覆,但代表法术成功启动的稳定紫光仍不断的溢出,小小的光芒,照亮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这就是……我的证明”
几天后,云迹郊外一处医院中
“主人……主人?”青叶朦胧的声音传入了我粘腻的脑海
“啊啊……又昏过去了吗?”我睁开眼,看着面前温柔的脸,努力的回忆上一次记忆的断点
“上一次是在给您接手臂的时候”青叶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拍了拍我缠上石膏的右手“主人还记得吗?您一直嘴硬要不打麻药,结果最后嚎的整个楼都是您的声音呢”
“得得得……别说啦,要尴尬死了……”经青叶这么一说,我算是全都想起来了。
我在弗利萨府邸被青叶救起后,一路快马加鞭被送往这所医院,中途因为疼痛我昏过去不知道多少次,但每次醒来,都能看到她搂着我哭的稀里哗啦的小脸。
很奇妙的,只要枕着她的腿,感受着她暖烘烘的体温,就连漫长的疼痛都减弱了几分,甚至我都不再恐惧昏迷了——这一切,都是拜青叶这个女孩所赐。
也许,这就是安全感吧?
“真是的,早知道要痛成这样,那会我就干脆放弃了”
“可不许您这么说”青叶抿起嘴唇,详装生气“主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主人,很温柔呢。
少女已经是第不知多少次的感慨这句话。
在颠簸的车程中,主人在短暂的清晰间隙永远在抱怨,抱怨身体的疼痛,抱怨晕车,抱怨不佳的餐食,抱怨漏水的车顶盖
但他唯独没有抱怨过青叶,也从来没有说过后悔这次行动
他将保护自己看做天经地义的一部分。就算是痛苦,他也甘之如饴。——好吧,这就是他,这就是自己的主人
“好啦,今天还要换药呢,配合点哦主人”青叶说着,撩起了自己的袖子。
四根肋骨外加右大臂粉碎性骨折,还有身体各处不计其数的挫伤与烧伤,以及腿上静脉开的一个大洞,让换药变得无比艰难,但青叶不会畏惧
“青叶……内啥,今天要么看在我刚醒的面子上,饶我这一回吧……?”主人面色突然变得苍白,身体徒劳无益的在床上扭动着——哎?
主人怎么畏惧了?
身体其他部位的受伤还好,仅仅是把纱布揭开简单消毒后便可结束——酒精与身体真皮肌肉零距离的相触,如灼烧一般,几乎让我翻过白眼去
“痛痛痛痛痛……青叶你能不能轻点?”即使是这样,我也忍着没有叫出声来,这可关乎着我的男子气概,我的尊严,我的威严……虽然上述像求饶似的言论根本就谈不上威严就是了
“消毒可不能马虎”青叶一脸严肃“万一化脓可就不止这么痛了”“怎么说都好啦!快点结束我受不了了……”
“嗯,其他都好了……”青叶直起身来,环视了一下我的身体“……不过还剩下最后一个”
完蛋了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我的脑子里充斥着这三个字——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对青叶她那堪称变态的细心程度产生了深恶痛绝的想法
“这个伤口昨天刚清过……能不能……”
“不行哦主人,要配合治疗,乖~”青叶不顾我疲软无力的抵抗,缓缓的将我大腿上的填塞纱布拔了出来
纱布早已和血肉混合,黏连在一块,随着青叶的移动,组织崩落,挑动那裸露在外的神经……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非常没有绅士形象的,嘴巴张开拳头大小,撕心裂肺的惨叫震动着医院里每个人的耳膜
青叶却根本没有受影响似的,认真而坚决的,将那浸满了血变得沉甸甸的纱布自我的伤口中拔了出来
“青叶!”我大口大口喘着气,“刚才那一瞬间我差点就以为要死了!”“但是没办法呢”青叶摊手
“啊啊啊等我好起来一定要打你屁股,让你感受我的痛苦!!”明知这么做都是青叶为了我的健康着想,但是忍耐不了疼痛的我还是孩子气的发起了脾气
“那也要等您好起来再说”青叶偷笑着,猛然将手中新的纱布插入我的伤口“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主人,有个好消息要带给你哦”难耐的换药结束了,现在则是青叶在用自己的法术对我进行进一步的治疗。
她靠在我的病床旁,带着蓬乱发丝的脑袋枕在我的左臂上
“怎么……?”我忍受着魔力涌入身体的刺痒感,问道
“米莉亚,她还活着哦”青叶一字一顿的,在我耳边说出了这个难以置信的消息“什什什什么?!”我惊讶的直要坐起身,要知道,在行动之前,包括米莉亚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这是一次十死无生的坚守
“总得有人去做吧”米莉亚毅然的面孔犹在眼前
我都做好去为她复仇的准备了啊?
“嘿嘿,我就知道主人会有这样的反应”青叶有些得意的轻笑起来“不过不要坐起来哦,主人的身体还承受不起”
接着,青叶站起身,小跑着离开了病房门。不几时,她又推着一架轮椅回到病房轮椅上的,正是那名雪白头发的精灵
“之前担心主人知道消息了会太激动,所以才故意没有说”青叶说着,将轮椅推至我的面前。
精灵的身上还有许多未能完整愈合的伤口,而她本就洁白的脸现在更为苍白了,但是无力的身体也抑制不住她大睁的双眼,她的眼睛依旧洋溢着生命力,带着通透的火红色,迅速的打量房间和床上的我“还请原谅青叶的隐瞒啦……”
“你的好意我领了,但下次……别瞒报了”被青叶扶着,我勉强转过身来“精灵小姐,万分感谢您为我们做出如此贡献”
“不敢当,毕竟现在从法理意义上来说,我依旧是您的奴隶”米莉亚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沉默,从轮椅上仰视着我,有点自嘲的笑了笑“而奴隶嘛,命又不值钱的”
“请别这样说,你是我们计划中的关键一环”我和米莉亚互谦着“但让我疑惑的是,这明明是一次必死的任务,你是怎么在爆炸中活下来的?”
“必死,也只是对于其他人来说”米莉亚眉毛微微扬起,自傲的表情显露在外“这项任务只能由我来干,因为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懂我自己的法术”
米莉亚似乎被扯开了话头,她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
“爆炸的瞬间,火球的高温可以由各类亲法术材料来吸收,而那时我正好携带了这样的东西,故而还不算难”米莉亚顿了顿,将目光吸引至自己身上“关键在于躲掉冲击波,能吞噬房子的火球术,其产生的冲击波也是毁灭性的,这种剧烈的震动会将身体内的所有器官全部搅成浆糊”
“爆炸的瞬间,我在自己怀中引爆了第二颗火球术,他们的冲击波方向相反。在我的控制下,它们会在我身体外侧两米处相遇,由于特殊的共振频率,大冲击波会被消解,而我只会受到小冲击波的影响”米莉亚带着得胜者的炫耀式微笑向我比划着“虽然就算小冲击波也足以使我内脏受伤,但壮士断腕嘛……你知道我的,斯托先生,我还不能死”
“我似乎明白你保留生命的目的了”我回到“那你为何要来找我呢?”“嗯……我就等着您问这句话呢”米莉亚向前摇了一段,径直凑到我的床前,递来一份文件,那是当初购买米利亚时的契约书“请解除我的奴隶契约。为了复仇,我起码需要一个自由的身份,同时,也减少暴露你们的危险”
“我明白了”我接过文件,这几天来就算躺在床上,签的文件也是只多不少,因而就是这样的环境练就了我无依托凭空签字的特技,随着契约上出现的花体“Stowe?Kester”,米莉亚正式的自由了
“没想到您会这么爽快呢”米莉亚接过契约书,感激的点了点头“本来奴隶是没有人权的,同样也没有要求他人的权利。所以若是您拒绝我,我也丝毫不会意外的说”
“这无关乎身份”我阖上笔帽“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既然你帮助了我,那我也应当遵守约定”
“说实话,我对斯托你很有好感……谢谢您,我的前主人。”米莉亚将我放在床边的手牵起,轻轻的吻了我的手背“我会在修整完毕——至少在我能走路后前往斯特黎加”
“那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可不可以帮我调查一下弗利萨的事情?”我依旧清晰的记得,在最后的时刻,当那柄聚能晶体匕首钉上他的背后时,弗利萨对我微笑了起来——他不畏惧死亡,他甚至笑着面对死亡——为什么?
我询问自己却得不到回答。
在他的夺权计划已然破产,就连自己的生命都朝不保夕的情况下,他是何以笑得出来的?
“正有此意”米莉亚点头“请交给我吧”她转过轮椅,拒绝了青叶的帮助“还有……记得活着回来”我冲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喊出了最后的嘱托……
“不……斯托先生今天不能继续会见了……请您理解……”
“轰!”米莉亚离去不久,病房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接着值班的护士和一个男人的身影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
“咋滴,刚刚这里好像发生了一场凝重的道别啊?”男人随性的声音直接把方才还带些忧伤的气氛彻底毁灭
我两眼一黑
“……你来的,真是突然啊”我深深叹了口气,挥手让一旁的护士离开了“嗨呀老兄,这几天一直见不到你来道谢,所以我就自己跑过来了呗”男人指了指门外“那姑娘,前几天刚刚把她从废墟里救出来,怎么现在又要让她走了?你这做主人的懂不懂怜香惜玉啊啊?”
“哈尔杰……你真的很吵”我抬起左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脸上的黑线愈发严重——青叶恰好出去了,故而无人为我阻挡——还道谢……这家伙是根本看不到我身上的伤吗?
“而且那是米莉亚自己要走的,她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奴隶了”
“这样吗……行吧,怎么处置是你的事”男人一脸贱贱的笑意,窜到我的病床前,把耳朵几乎凑到我的嘴边“我这辅助干的不错吧?”
“是不错”
“那应该说什么?应该对我——这个伟大的拯救者——说什么?”他的耳朵凑的更近了。
这个家伙,别看他平日里看似成熟稳重,但凡一到我的面前,便开始耍宝弄乖,甚至干些抽象绝活。
对此,我只能说是又爱又恨
“……得得,谢谢你啊,万分感谢”我皱着眉头,敷衍道“哇你真是天神下凡,拯救我于水深火热~(捧读) ”
哈尔杰终于满意了,志得意满的搓着自己的鹰钩鼻
“你还别说……平日里觉着你死板的不行,今儿个是咋了?开窍了?”男人继续着自己兴奋的演讲,不过我就没再听了
没错,现在我面前站着的这个名叫哈尔杰的聒噪男人,正是前些天救下米莉亚的人,也正是他给予了我行动极大的帮助
“大家为了青叶,都用尽全力了呢”我感叹着,又回想起了这些谋划许久的过往毫不夸张的说,就是让通常的战术指挥官来看,这也是一次相当不错的行动不过想必细心的各位都看出来了,我们所说的计划与实际的行动几乎是大相径庭。
对于这种古怪,接下来,我将给出自己的解释
这是一次以精妙和准确所铸就的造物,在分析前,我们需要将时间倒退至我们收到信的那一天
在青叶前去说服米莉亚的同时,我更加细致的再次阅读了一遍那一封信弗利萨在信上说的很明白,因为吸引了城防军,故而他不会再贸然行动。
难道我就会这样乖乖的相信他的承诺吗?
不!
就我对于贵族这个阶层的认识来说,像弗利萨这样的这种流亡贵族,失去了权力,失去了地位,也失去了财富,最后会导致他们对一个事物极度感兴趣——那就是信息
不再具有优势的他们,只能通过自己强大的信息检索搜集能力来得知对手动向,了解政府风声,这是他们维持安全感的重要工具。
有如猎犬追逐腐肉,流亡贵族们对于信息也是视若珍宝
而现在,弗利萨这样一句轻飘飘的“不会再贸然行动”,自然也无法打消我的疑虑而在米莉亚反水后,我终于有了得以检测信息安全的措施。
趁着在郊外进行对弗利萨宅邸的侦查,我暗示了米莉亚让她关注家中的法术波动
最后的结果正是在我意料之内,一日清晨,米莉亚随我一同前去市场采购食物时,借着市场的嘈杂暗暗的向我道明了她的观察结果——我们家早已被安放了监听法术。
法术自周边四栋房子上直直射入我家,看不见的线在空中被交织在一起,如蛛网般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声音的颤动——若不是我特意嘱托,就连米莉亚这样精通法术的精灵都很难去寻得监听的痕迹
米莉亚的神情愈发激烈,她以压低神调却完全掩盖不住愤怒的声音告诉我,她要找到那些操控窃听法术的家伙,把自己的火球术塞进他们的腹腔!
但我握住了她激动的手腕,看着她疑惑的面容,我平静的安抚道“先别急,我自有办法”
在反复确认米莉亚不会一时兴起去干些傻事后,我提前赶回家,立刻来到我的卧室,随后关紧了门,拉闭窗帘
在一片黑暗寂静的卧室中,我独自矗立,微阖双眼,自我断绝感官信息的传达,让原本藏在繁杂世界表象之下的思维尽数显现
现在可以知道的是,在被监听的情况下,我们所讨论的一切都会被弗利萨,我们的敌人所知晓
我们的意图,我们的想法,我们的情报均对弗利萨单向透明,无论是选择何种战术,弗利萨方面皆会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反制的预备。
也难怪弗利萨会“慷慨”的给予我们这么久的准备时间了——胸怀充足的胜算的他,手中正攥着最大的一张王牌。
这样,他也有理由多花些时间来探明我的意图,从容应对我这个“挑战者”
信息,在这种需要隐秘性的对抗之中是最为关键的资源,谁掌握信息,谁就拥有几乎无限的胜算——想想吧,在一场牌局中,你的牌已经预先被展示给了对方,那结局便可以被确定了
回想他发给我的那一封信函,我这才意识到这就是他的大胆试探——他自有充足的胜算,所以才会以自己的信息为诱饵促使我上钩(亦或是加速我的行动) 。
无论我是因为无法稳定人心而自乱阵脚,还是冷静思考筹划破敌,在他的监视网下均是无谓的挣扎
不管怎么说,我很清晰的知道,我现在已经陷于深切的被动
但……被动不一定代表着就要挨打
在我的脑中,一个大胆的计划正在构筑成型,而方才让米莉亚手下留情,不要去收拾掉窃听暗哨,就是这个计划的第一步
我发现了弗利萨计划中的一个致命漏洞——既然他能用窃听来知悉我的情报,那我同样也能利用虚假的情报来混淆他的视听,从而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
简单来说,就是将计就计
但是说的好听,如何实现又是一个更大的问题——我们终归还是需要进行战术讨论的,但去无法被窃听的郊外行事的次数多了,想必会引起敌人的怀疑。
如何在不激起对方怀疑的情况下,又能顺理成章的进行开展计划的论证进程,这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
第二天早晨
“青叶,过来一下”我呼唤正在厨房同洛洛一道处理着食材的青叶“主人?”青叶一如既往的小跑过来“您饿了么……啊主人您这是怎么了!”只见我的右臂之上,一道自手腕横贯至手肘的血痕赫然的展示在不知所措的青叶的面前
“昨天在裁信纸时不小心被割伤了”我抱歉的笑着“青叶不是有治疗法术嘛……拜托你啦”
“唉……主人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青叶忧心忡忡的嘟起嘴,手上,紫色的法阵则开始亮起“真是的,主人要是没有我该怎么办呢……”
她将还带着些许水珠的手复上我的伤口,顿时,伤口的四周开始散逸起挠人的瘙痒我看了眼闭着眼睛似乎全神贯注专心于治疗的青叶,抿抿唇,终于下定了决心“青叶,你听得见吧”我在内心中暗暗说道
没有回音
“青叶……听见主人命令,应该怎么做?”我继续追击着——就算在心中,我也依旧可以保持住自己略带严肃的语气
“主人!”面前的青叶突然睁开了眼,以一脸的不可置信紧盯着我“您怎么知道……”
“安静”我按住她因为惊讶而意欲抽离的手,命令道“请把嘴闭上,专心治疗”不知何时,我的背后已经沁满汗水
“好吧……”青叶的脸色发白,心虚的垂下了脑袋
“你能和人保持心灵感应,并且准确的交流,对吧?”我心说
原来还只有我一人的脑海中,突然闯入了第二者的声音,很快,我就意识到那是青叶“嗯……主人说的没错”
“什么时候觉醒的?”我在心中问道,这感觉似乎像是精神分裂者在自言自语,但我的思维很快就再次得到了共鸣
“大概是十几天前的事……”青叶的声音于我脑中响起,有些颤抖“抱歉……主人,青叶没有诚实的告诉主人我的变化……”
“放心吧,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会惩罚你的”我稍微的改变了自己严肃的语气——额……在这种心灵交流的情况下,也许应该将语气改称叫思维气息吧?
“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因为你的隐瞒,差点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抱歉……”青叶弱弱的抬起头,耷拉着的绿色眸子里满是认错的意味,她心说道“但……可不可以冒昧的问一下,主人是怎么看出来我有这个能力的?”
“很简单”我解释到——只要熟练了“心语”,在心灵交流的过程中,交流效率是普通语言的数倍以上——我们可以放弃流式表达的语言,而换作直接的思维灌输——我直接将自己的全部思考过程输送给了青叶
“虽然你从未告诉过我你的新能力,也没有让其他两位透露——看来你控制人的能力比我强大嘛,但不要紧,我只要搞定你就可以了——但这个结论依旧可以通过推理得到”
“首先,我有观察过在你治疗洛洛,还有米莉亚后的神态表情:都有些许的失神,在这时候与你对话,会发现你体现出很明显的,被治疗者的情绪所侵染的倾向——这可不是共情能力强大可以解释的”
“其次,我对各种法术的机理都粗有涉猎——也包括意识传输类的法术,虽然数量稀少,但我至少是见过的。而你,被我观察到的迹象与征兆,均与标准案例相契合”
“最后,我非常的了解你,你很少对我隐瞒什么,故而你不清楚如何在欺骗他人时控制自己的表情与身体动作,你想要掩盖真相所做的一切努力,在我看来都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这不是要批评你什么,只不过,欺骗不应该用在家人的身上,你说对吧?”
青叶没有回答我,在心声之外,冲着我狠狠的点了点头,点点的湿润,溅落在我们相触的手上
在大致的解释了家中已经被监听的事实后,青叶很快就明晰了我的意图“主人是要让我……成为传声筒对吧?”
“要说你真的非常聪明”治疗已经趋近于结束,而洛洛也已经端着早饭的菜汤走向餐桌“稍早前,米莉亚的分析已经证明了弗利萨那群家伙无法实施视觉监视,这是天赐的良机”
“我明白了,主人,请相信青叶吧”随着最后一丝皮肉的愈合,她移开手站起身,走向洛洛接过了我们的早饭
餐桌上,只有洛洛正埋头苦吃,在另外的三人中,一种微妙的气氛正在弥漫随着我的眼神示意,青叶举起餐刀,拉起洛洛的一条胳臂,趁洛洛正迷惑的当儿,青叶果断的用刀子将洛洛的手臂划开一道血痕
“呀!青叶姐姐,你怎么……”洛洛顿时惊叫了起来,但很快就被一旁的米莉亚捂住了嘴,洛洛单纯的脸上满是不解与惊恐——在一旁看着的我心底呼地冒出一股愧疚来,真是委屈你了呢,洛洛
紧接着青叶便熟门熟路的将治疗法术启动,并开始治愈洛洛的伤口很快,洛洛的脸上就消去了迷茫,若有所悟的点着头——至于说为什么熟门熟路,那就是我们早就在米莉亚身上试验过一遍,那时,以为自己再次被背叛的米莉亚差点生成出新的火球术来轰死我们
真是恐怖的经历……我不禁感叹着
我们的战术讨论依旧按既定轨道走着,讨论,否定,提出新的意见,一切都秩序井然——仅限白天
而一到夜晚,我们真正的计划才开始谋划,白日里那些装模作样的言语,只不过是演给窃听者们的一出戏罢了
于每个无光的夜,我们用尖刀划开自己的皮肤,鲜血自手臂之上蜿蜒流下,汇做蒸馏凝炼的思想,籍由青叶的治疗,让这些宝贵的信息在意识间传递——若是被人发现我们在昏暗之中,沉默的伤害自己的怪异景象的话,绝对会被当做邪教举报的吧?
在发现被监听前,我们的大体计划已经大致确定,既然弗利萨会根据我们白天所做的安排来调整他的应对方案,那我们就可以从逻辑推演中一瞥他计划的大致框架——弗利萨会和少数家仆在家留守,而多数人进攻我家,好打一个调虎离山
而我们选择顺水推舟,利用对方的战术想法,来打出自己的牌——以巧妙的方式将青叶暂时送出战场,在米莉亚牵制大部敌人,而我和洛洛也和弗利萨缠斗时,由青叶带领援军赶来支援我,在郊外这个缺少城防军监督的地方以绝对优势兵力一举将了弗利萨的军
困难恰恰在此处阻挡了我们的去路——因为弗利萨对于自己的被刺杀必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故我和洛洛的刺杀,以及此后的拖延时间都极具挑战性。
而更有挑战性的,是如何将伪装的洛洛送入弗利萨宅邸——根据我的了解,贵族们在交易重要货物前,通常都会要求验货。
洛洛那极具代表性的耳朵与尾巴,想来绝对无法轻易的躲过查验
而又一个难题是,就算米莉亚以身涉险,以命搏命,也无法长时间牵制人多势众的敌人。
这股强大的敌人会将米莉亚瞬间灭杀,而他们也会发现青叶并非如窃听中所说的在家中——他们会迅速赶回弗利萨府邸进行回防,而在这种情况下,会对行动造成巨大的困难
还有最大的一个问题,怎么将青叶送出去?
进行救援的队伍又怎样寻找?
对于最后这个棘手的问题,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可靠的人——哈尔杰不知各位是否还记得这位上文提到过的先生。
先前去请教他的经验,也是因为他的工作涉及外交,有着极广的人脉资源——从黑道到白道,当然也包括我们如今需要的佣兵。
青叶在离家与救援的时间差之间,哈尔杰会提供给她完备的安全保障——而我并不担心他的忠诚,不仅因为他是我久经观察的“可靠者”,也是因为我会同这位老友写下合同,若他按我说的做,在一切结束后,他便会得到我在云迹的一切
而前两个问题,多亏了青叶和米莉亚的惊世智慧,它们最终在反复的修改下得到了缜密而完美的解答——在最初的验货阶段,在我身旁的确实是青叶本尊,但是在行驶道路程一半的时候,弗利萨的车队会遭到流窜阿/斯边境线的“匪帮”的袭击——至于你问为什么我这么清楚……那是因为这次袭击其实正是我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经由哈尔杰雇佣的佣兵马队会化上匪帮特有的装饰,在途中对车队的注意力进行扰乱——而趁着交火的混乱,从出发开始一直依靠惊人臂力吊在车底的洛洛,会和青叶进行角色互换——青叶,就这样不声不响的依靠敌人的交通方式逃脱了敌人的包围——而在全过程中,身旁的女孩,无论是青叶还是洛洛,都是身披黑纱,以此来构筑一个关于“身份”的黑箱状态
而米莉亚这边,她向哈尔杰申请了一大箱足矣炸毁房子的聚能晶体爆破筒,这些本同来开矿的爆破物现在被隐秘的置于我们家中的各个承重柱上,以一根接至卧室的引线来遥控起爆
米利亚的计划是先以激烈反抗制造青叶确实在家的假象。
而一旦她等到那些家仆为了支援战斗而全数进入房子的机会,就退回卧室,将自己的火球术输入引线,传入爆破筒,以法术大幅增幅物理爆炸效果,实现超高威力爆破——争取将围攻的家仆们尽数歼灭,为后续青叶突入弗利萨家宅扫清障碍
这种几乎是自杀式却效率奇高的行为让米莉亚很是满意——为了复仇,她完全可以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这就是我们的准备——一个隐藏在表面之下的第二层计划,与第一层遥相呼应,环环相扣,精妙而准确
但是……
我依旧放心不下
在行动开始的前一天深夜,我破例闯入了青叶的房间,在一片的黑暗中,我发现她正端坐床上,面朝房门,如未卜先知般正等着我的到来
我,羞愧着的我,畏缩着的我,不安着的我,终于鼓起勇气,伸手交给了她一份东西青叶一把夺过,看都没看,就将它丢在地上,转而掐住了我的手腕手心感觉到一阵刺痛,治疗法术的通感再次将我们二人相连
“这是什么?”能感受到青叶的心躁动着,她正努力压抑自己言语中的怒火“主人您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的底牌”我很不好意思的别过头,不去看青叶在月光照耀下微微颤抖的嘴唇,以及那灼灼逼人的,质问的眼神“要是我有个万一,你就可以……”
“那我也随主人一同去死好了!”青叶,这个向来温文尔雅的女孩,此刻却在我的内心中怒吼起来“想把我丢掉?!想都别想!”
“我……我只是……”面对着暴怒的青叶,我却无法构筑出哪怕一句话。
自己的言语忽的都变得苍白,失去了意义——明明,之前明我们明还用身体相互保证过;之前我也答应过她,就算杀了她也不会抛弃的呀……但是我却没有遵守我的承诺,因为我实在克制不住我自己内心强烈翻涌着的私欲——我想要让青叶活下去
就算我死了,青叶她也能带着自己全新的身份,去过上全新的生活,而不必拘泥于过去,留在被我所控制的痛苦之中。
那份叫做《奴隶契约解除书》的文件就这样被丢在地上,主人那一栏的签名上,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我……我也不想抛弃你啊,我的青叶……”极其罕见的,在不知不觉中,我的眼睛里蓄上了粘腻的酸楚,过往的生活历历在目,我却不得不将这份幸福封存,流放“对不起……原谅我吧,原谅我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吧……”
“主人……”感受到我内心深潭般的纠结与痛苦后,青叶有些犹豫了起来“我不配叫你的主人”我终于忍不住,眼泪慢慢沿着脸颊滑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而青叶,就是戳在我心上最柔软一处的针“我只是……求你了,青叶……让我最后命令你一次吧”
“……好吧”在我的恳求下,青叶屈服了,她用她那有些冰凉的手抚过我的脸颊,拭去我的泪水,“我会听话的……但是,条件是主人也得要听我的话……”
“我会的,是什么?”
“给我活下来”
……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我游离的意识又回到了这间干净洁白的病房,一切显示出疲惫而温馨的模样。
青叶依旧在病房外同米莉亚讨论着什么,语气恳切,洛洛吊着一只手臂坐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盯着窗外,哈尔杰顺走一大堆慰问的水果后扬长而去——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再回想起曾经的痛苦与挣扎,也会不由得感觉困难只是微不足道吧。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总是好了伤疤便忘了疼
这次行动不乏疼痛与悲伤,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时钟指向了正确的方向,我们的鲜血也终究是描绘出了更开阔的未来,“过程苦点累点不要紧的,就算幸福晚点到也不要紧的,只要结果能够放肆的笑出来,那吃再多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哐当……哐当
“……听闻父亲大人的死讯,作为儿子的我感到万分悲痛,然而近来琐事缠身,无法脱身回家奔丧,未能尽孝,还恳请您不要怪罪。
小儿已经结束了在云迹的事务,正启程前往阿斯托利亚内陆地区稍为休息。身体一切都好,勿念
爱您的
儿子
于长途列车上”
哐当……哐当……
我阖上笔盖,将信折作三叠,塞入硬纸信封中
终于结束了吗……
我捏着手中未打上火漆的信封,久久凝视着,心中万千思绪流淌
“主人……?”
我看向旁边,青叶温柔的笑着,将一小盒火漆推到我的手边。她看见我幽深的目光,便好奇的向我歪歪头
她纯粹不带一丝阴霾的笑颜与她身后车窗内映出的风景糅合作一体,化作一副最为美丽的画——真是好久没看到了呢
我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
“青叶……你……”
我想起了那个青叶彷徨着钻入我被窝的夜晚,那时,她问我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同样让我陷入了长久的迷惑
“为什么她值得我这样付出?”
是所谓的价值?是想要保护她?还是被自己内心的那点……被称之为良心的东西驱使着?
仅仅如此……吗?
不,我很清楚,上述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事情的表象,是最终答案上那丝缕的轻纱,它用这些富丽堂皇的词汇羞涩的掩盖着自己,不让他人——甚至是我自己见到它真实的面目
答案是什么?
“认识你自己”
人们对世界的理解总是远远超出对自己的理解,当我们在世上奔跑了太久,再回头看看时,才发现自己幼小的灵魂依旧停留在我们来时的路上——无法了解自己的人,才是真正的自我放逐者
当我在那灾难的现场,命悬一线,我所熟知的一切都即将离我而去的那一刻,死亡的至高恐惧冲淡了试图掩饰的欲望——在这种源自本能的恐惧之下,于向死而生之中,我终于了解了我一直以来所欲望的,是什么
我笑了笑,将手中的信件丢下,转过身,直直的,毫无犹豫的,望向青叶明净澄澈的双眼
青叶的脸忽一下红了
红晕自颊尖炸开,很快便晕染了她的整个脸颊——真奇怪啊,明明之前这样做时都没有这么大反应的
“主人……在看我啊”我的目光没有因为她的脸红而有丝毫的变动,青叶看起来有些慌乱了“真是的……”
我在做一个准备
将自己最深处的欲望全数倾泻,无一丝保留的机会
心中的阻碍正一层层的塌陷……
“主人”突然,青叶的语气变得沉稳了,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将自己向我挪了挪,仍旧通红的脸上,坚毅的眼神不再闪躲“我想要……告诉主人一件事”
“很巧,我也是呢。让我猜猜……我们想说的,估计都一样吧?”我也向青叶凑近了些,我们已经贴的很近,对望的两人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言语的气息
“应该是的”青叶肯定着
“那……女士优先?”
“不了,你说像主导,我说像冒犯”青叶那红的可爱,红的温暖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要么……一起吧?”
爱是一面镜子
一面毫无保留,毫无虚瞒的镜子
在对方的映照中,我们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在对方的面孔中,我们发现了一个比自己更为高尚的灵魂
当我们伸手触摸彼此时,我们的指尖相触,刺破冰冷,微微旋转,随后又穿进对方的指缝
指尖传递的是相同的温度,指缝传递的是同一种情感
而后,我们重塑了自己,按着对方的样子——我们以爱人的身体与灵魂为媒介,再一次的“认识了自己”
是啊,我们早已互相成为了对方的生存价值,在繁杂的世界中,我们将自己心中仅存的美好锚定于对方身体中,就这样带着气宇轩昂踏入未来,无惧着迷失
我给予了青叶新的生命,她又何尝不是呢?
爱是一种很不讲道理的感情
它可以使一个生物为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甘之如饴的付出一切,乃至于生命这种情感本不应在我们之间产生,但它就是发生了,无可辩驳,无可许逆这份情感发源自日常的生活中,长于危机爆发时,最终,在一切将近结束时,它终于结出了果实
甘甜的果实,需要血液的浇灌
我们已经为其付出了太多,而直到现在,我们才堪堪有机会来品尝这份包含着情感的结果
我们沉寂着,对方的面容也变得如此陌生——我们,不再是主与奴了“我喜欢你”
两重声音同时响起,随即便相互交融。表白的话语很快消散于列车的哐当声中,但相互的心意,早已烙印在彼此心中
我和青叶同时伸出手,抱住对方,紧接着,我触碰到了她甘甜的唇侧脸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我望向窗外,列车正驶过一片麦田,初春的微冷中,小麦的嫩绿正从黑土地中顽强的钻出,犹如在预示着我们走向新生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