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有一双壁人正相拥好眠,亦有人在这寂静的夜里睡不着觉。
碧落将那盏老虎花灯悬挂在床头处,一睁眼便能瞧见,老虎面具则被她珍而重之地放在身侧。
她双眸明亮,没有丝毫睡意,想起今夜与他一起时候的点滴,她嘴角肆无忌惮地往上扬着,眉眼弯弯,满是少女动情时的青涩春意。
她依依不舍地又抬眸看了眼花灯,又侧过身子去伸手摸了摸面具,才拉过被子蒙着头艰难地进入了梦乡。
而另一侧厢房中的霍随同样亦在辗转反侧,他像哪儿都觉得不爽利似的。
时而觉得有些冷,便将厚被褥拉起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可下一瞬他又觉烦躁闷热不已,又一脚将被子被踢开,指尖摁了摁额角,眼前却又一次浮现出碧落那张笑颜。
他此时只觉空气更燥热了起来,他先前亦不是没有在宫中见过碧落,可都没有如今日这般奇怪的感觉,今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大掌轻放在心脏处,心脏又一次逐渐加快了起来,心跳声甚至清晰得宛若在耳畔呢喃,可逐渐,那心跳声却渐渐幻化成一女子熟悉的嗓音,一声声地轻喊着……
霍将军,霍将军……
霍随更是烦躁,忙起身喝了一盏凉茶后甩了甩头,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玩意给甩出脑中,而后又躺落回床榻上,紧闭着双眼,强迫着自己入睡。
翌日一早,除了那相拥好眠的二人精神爽利外,其余二人皆有些精神恍惚的模样,似昨日夜里睡得不好的模样。
“你这是怎么了?你鲜少会有睡不好的时候,可是昨日夜里发生了什么?”嫣昭昭趁碧落在喝粥,忙坐到她身旁来问个一二,却见她喝粥的动作一顿,旋即似有什么在追赶她似的,忙将碗里的粥三口并作两口吃落肚子里,俨然一副心虚至极的模样。
“没、没有。许是昨夜玩得太高兴,一时兴奋才睡不着。”碧落这话真假参半,她确实因为太高兴而睡不着,可却少说了一个人。
嫣昭昭不疑有他,忙招呼着谢辞衍过来,兴致勃勃地问他,“我们今日是继续去玩么?还是要回宫了啊?”
听见这话,立于一侧的碧落也耐不住稍稍竖起耳朵来。
此前她并不在乎他们究竟何时要回宫,只想着跟着主子便是了,她悄然瞥了一眼尚在啃包子的霍随。
可现在……她私心地想再多几日再回宫,就让这场虚幻的梦境再延续得稍长一些吧。
似听见她心中所求般,下一瞬便听谢辞衍道:“多玩两日再回去吧。”他抬手轻刮了刮嫣昭昭的鼻梁,一双眼睛更是柔得宛如沁了蜜糖般,他又岂会看不出来心上人眼中的希冀之色,出宫一趟不容易,此次更是未同众朝辰商议过边先斩后奏地出宫来,帝后相携出宫从来都不是一件易事,此次既已出来,自是要带她好好玩上一番再回去。
“待会就让霍随去打听打听还有什么好玩的,可好?”
嫣昭昭连连点头,岂会有觉得不好之意,听见能在宫外多玩几天,她只觉身心皆舒畅起来,就连胃口亦是大开。
她看了眼案桌上那份谢辞衍尚未动过的鸡丝粥,顿然觉得有些饿,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角,一双写满狡黠的眸子看了看那碗粥,又转头看了眼谢辞衍,暗示的意味十足。
谢辞衍失笑,将那碗粥捧到她面前,又忍不住捏了捏她柔嫩的脸颊,“小馋猫。”见她一口接一口地吃得正香,心中又不免高兴,“喜欢就多吃些。”
嫣昭昭摇头,吃了将近大半碗就将碗给搁下,摆手说吃不下了。
谢辞衍习惯性地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帕来为她轻拭着嘴角,可她却蓦然眉头紧皱,手掌忽而摁住了那块手帕重重咳了几声。
他以为嫣昭昭是方才吃得太急呛着了,忙倒了一杯温茶喂给她缓缓喝下,大掌在她后背轻扫着,试图让她好受些。
嫣昭昭就着男人的手喝下了几口温茶,那喉头忽而涌起的不适感好似舒缓了些,她将手中的方帕放下来,扬起一抹浅笑正想对谢辞衍说她无事。
可话刚至喉头,那股刚消下去的不适感在这一瞬更剧烈地卷土袭来,小腹传来阵阵绞痛,一道暖流自下往上地涌来,喉头止不住地发痒,她重重地咳嗽起来,一瞬间她只觉好似咳得连五脏六腑都要移位,喉咙宛如藏有利刃般,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好似有石头紧紧压在胸口上那般,那股暖流再受不住控制般,猝不及防自红唇喷洒而出,黑红色的血液滴落在地,宛如绽放开一朵妖艳又不详的花。
“昭昭!”
谢辞衍瞬然大惊失色,一张脸色铁青,眉眼间皆是着急的神态。“这是怎么了?!昭昭哪儿不舒服?!”
嫣昭昭疼得浑身连唇皆在微微颤着,哆哆嗦嗦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疼……好疼……”
一听见她喊疼,一向冷静自持的谢辞衍豁然像疯了一样失去了理智,脑中那紧绷着的弦好似在这一刻全然崩断,身体动作已然比脑子更快一步将疼得脸色苍白如纸的嫣昭昭给拦腰抱起,直往楼上厢房疾步走去,嘴里还不忘厉声喊道:“大夫!叫大夫!”
嫣昭昭猛然吐血,碧落只觉自己心脏突突直跳,脑子是完全空白一片,直到被天子大吼了一声后她才蓦然反应过来,忙拔腿就要往外去寻大夫。
因跑得急,一时竟没注意,脚下踉跄。
手臂忽而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给紧紧握住,她这才稳住了身子。
她急得眼眶通红,抬眼便见霍随同样脸色阴沉,见她如此模样还是耐下性子同她道:“我脚程快些,我去找大夫,你留下来将皇后用过的吃食给保管起来,备水给她灌下去,尽量让她将吃下肚的东西给吐出来。”
她虽慌张,却将霍随的话给全数记住,朝他点头,道:“奴婢晓得,多谢霍将军。”
事态紧急,说完后霍随亦没耽误,径直跨步出了客栈,足尖一点墙沿便以轻功跃上屋檐,疾步到临近的医馆寻来大夫。
嫣昭昭疼得满头皆是汗珠,连鬓角也湿了。
她双手摁在腹部的位置,全身如煮熟的虾子般蜷缩在一块,仿佛这样便能减缓身上的痛楚。
她不知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肚子痛得宛若刀绞,耳畔嗡嗡作响,眼前亦是疼得阵阵发白,一时她竟也分不清是汗珠糊了双眼亦或是疼得已然神志不清。
“疼、好疼……”
碧落忙打了盆热水进来,打湿了帕子就欲替自家娘娘拭去额角淋漓的汗珠,谢辞衍见状便径直接过帕子,轻轻地给她擦着,生怕他手上用力会让她更加难受。
“昭昭乖,别怕,大夫很快就到。”他一点一点给她拭着额角,眸中满是心疼,他似是在极力忍耐,让自己保持着冷静的情绪,可那执着帕子微微颤着的指尖却已然暴露了他心底不断蔓延的慌张。
旋即,他又接过碧落倒来的温水,不断给她喂下,一盏完了之后又从碧落手中再取一盏,直到嫣昭昭喝得受不了,捂住肚子便尽数将那些吞落下去的水给全数吐出来。
吐干净了以后,谢辞衍又再一次给她喂,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她将吃下肚子的东西给吐个干净。
他频频回过头看向那紧闭的厢房门,这一刻时辰好似过得特别特别慢,他急得咬牙,连嘴唇被他自己给咬破了也丝毫不觉,满心满眼皆在看着眼前疼痛不已的女子,恨不得这痛能让他来承受。
终于在谢辞衍即将等不住要外出寻大夫时,厢房门终于被推开,一名身材略瘦弱的中年男人背着药匣气喘吁吁地走到床榻前,脸色略白,好似快要喘不过气来般。
“快,快看看她究竟怎么回事!”谢辞衍丝毫不敢耽搁,忙让出位置来让后大夫能给嫣昭昭把脉。
碧落往那敞开的厢房门看了一眼,霍随并没有和大夫一起回来。可现今她亦无甚心情去想他去了何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大夫,神色满是着急。
大夫搭过脉后,脸色瞬然便白了下来,忙站起来潮谢辞衍作辑,“这位贵公子,这、这位姑娘她是中了毒啊!”
谢辞衍心尖一凛,瞬然好似连呼吸都忘了,一双眸子不可置信地放大,而后似寻救命稻草般攥紧了大夫的手臂,“中了什么毒?!治、赶紧治!你要什么名贵药材我都可以给你,无论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治好她就行!”
闻见这话,瘦弱大夫咽了咽口水,一双眼睛往男人身上不动声色地瞥着。
依他方才所说的话与他身上这衣裳来瞧,定是个身份尊贵之人,更是他这种平民百姓得罪不起的人。
他满面心虚的模样,冷汗浸湿了里衣,“这、这……这毒我不会治啊!”
这话半真半假,他知晓所中何毒,亦曾在医书上见过此毒的解法,可那也紧紧只在书上见过,却从未有过实践啊!
倘若他要将那未试过的药房放到眼前女子身上,便是在拿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
眼前男人身份尊贵,若药方无效,恐怕他这条小命也不保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就同他说自己不会,治不了,还能有希望捡回一条性命。
“庸医!”谢辞衍勃然大怒,一掌猛然拍在案桌上,眼神阴沉,看那大夫的眼神宛如淬了冰般,寒得刺骨。
“这、这……”大夫忙跪下替自己辩解一番,“公子明鉴啊!这毒实属罕见,在下不懂那亦是常事。可所幸的是,方才公子为姑娘做过催吐,让那毒吐出来些许,现下虽是余毒未清,可却是比刚中毒时情况要好上许多,在下奉劝公子还是赶紧趁现在去寻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来为姑娘解毒吧。”
他一双眼瞥向面色阴沉的男人,一时进退两难,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暗自抹了把冷汗,只觉自己再待在此处怕是快要性命不保了。
倏地,厢房门再次被推开,霍随同一位精神矍铄背着硕大药箱的老人走了进来,神情皆有些着急。
谢辞衍瞧见来人,双眸立即一亮,方才阴沉的神色全然褪去,忙上前将老人给扶了进来,带着他到嫣昭昭床榻旁。
“沉太医,你赶紧看看昭昭,貌似是中毒了。”
来人正是一直跟随谢辞衍的军中沉太医,霍随便是以防万一大夫不识解毒,便在找了大夫后,脚不停蹄地赶回到宫中去将沉太医快马加鞭地带了出来。
显然,他的担忧是对的,那大夫见有医者来此,顿时大大松了口气。
谢辞衍此时亦懒得搭理那大夫,只回首给霍随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回公子,夫人是中了断肠草之毒。那是一种毒性极强的植物,服用后会腹部绞痛,呕吐,剂量再重些便会立即死亡。”沉太医话落,便见眼前帝王瞬然脸色大变,双眸透着一股绝望的黯然,视线紧紧贴在床榻上女子身上,生怕下一秒女子就会在他面前香消玉殒。
沉太医忙继续道:“公子放心,夫人体内中毒不算太深,加之已然将部分毒药给吐出,方才我已给夫人喂下了解药,应是已无大碍。”
断肠草这毒虽在民间不常见,可却常常出现在军中与宫中,以致沉太医身上时不时会备下几种解药,用作救急。
谢辞衍闻言,整个人就似脱力似的松了一口气,他这才缓缓察觉到自己双腿一软,撑着床沿便跌坐在榻上。
到现在仍在微微颤着的大掌紧握着嫣昭昭那有些微凉的手,感受着她散着的体温,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他拿起帕子给已然昏睡的女子轻轻擦去额角的汗珠,旋即又在她发顶落下一个极轻的吻,似担心惊扰了梦中人,呢喃轻语:“没事了,安心睡一觉,醒来就能瞧见我了。”
他守在床边,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似要守到人醒来确认没事后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沉太医面露犹豫,几欲思考还是上前于谢辞衍身侧耳语,“臣还有一事禀报。”
沉太医如此既是上前来同他耳语,便是不能大声宣郎之事,他心下了然,转头便让霍随与碧落外出等候,这时他才发现,那庸医不知何时早已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