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正厅中,霍随抱着佩剑立于中央,显然已是等了半晌,可他眉眼间却未露出半分不耐来,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让人对他生不出警惕之心,还以为他便是掌柜口中所说要给他们赏钱的贵公子,由此伙计们脸上笑意更多了几分,眸中隐隐期待。
见人到了,霍随稍稍站直了身子,侧头问掌柜,“这就是你客栈所有的伙计了?”
掌柜忙点头,“对,咱们这不是长安最好的客栈,平日里也不多人来住,用不着这么多伙计。”
霍随额首,又问,“都是干了许久的熟伙计?”
掌柜闻言,往人群中仔细看了一圈,才指了指站在最后边不起眼的男人道:“他不是,他是这两天新来的临时工。”
霍随眸色一深,朝那一直低着头的男人扬了扬下巴,“这位兄弟,劳烦你站出来,小爷先把赏钱发给你。”
那男人蓦然双手紧攥,显然有些慌张,筹措不安地迈不开腿。
“怎么了兄弟,你不想要赏钱么?”见他如此心虚的模样,霍随便料定这人有问题,面上却依旧不显,仍是那副慵懒的语调,仿佛唤他出来当真只是为了给赏钱。
若是再不出去便真惹人怀疑了,身侧的伙计见他楞在原地的模样亦是忍不住用手肘碰他,示意他赶紧出去,别惹了贵人不高兴。
男人这才迈开步子垂着头走到霍随面前,颤着嗓音道:“多、多谢公子赏赐。”
霍随却不着急,将系在腰间那谢辞衍给他的钱袋子给解下放到掌中往上轻轻一抛,又稳稳接住,语调散漫地问道,“兄弟姓甚名谁啊?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当临时工?”
男人身子一僵,好似有些紧张,半晌才缓缓开口。“小、小民贱名王磊,前些日子被店家辞了,听闻这儿有份临时工的活,便过来讨口饭吃。”
闻言,霍随一双眸子似不经意间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人,旋即朝那敞开的窗户做了个手势,动作自然快速,不明就里之人只以为他是挠了挠额角,并未多想。
“原来是这样啊,王兄弟之前在何处高就?”
男人显然更慌了些,双手指尖不自觉绞在了一块,嘴巴未经过思考便脱口而出,“小民之前在云来客栈当过切菜工,不值一提。”
“是吗?”霍随眉尾轻扬,眸中的慵懒已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令人生畏的冷厉之色。
拇指将银色的剑鞘往上一推,散着寒芒的刀锋顿然映在他眼珠子上。
“知道上回对我撒谎的人是什么下场么?”
王磊一惊,猛然抬手捂住眼睛,心中更是慌得不行,可嘴上仍嘴硬道:“小、小民真的没有说谎,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公子,竟、竟要如此……”
霍随不愿再听他鬼扯下去,径直打断,眉眼间的慵懒之色已然聚起不耐,“做贼心虚之人来不及思考便会随口胡诌,你的嘴会撒谎,你的手却不会。”
王磊闻言,怔了一瞬,双眼下意识地瞥了自己的双手,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以为自己被男人给诈了,又暗自松一口气。
霍随嘴角勾起一抹嘲意,眸中闪烁着凛然的寒光,仿佛能将眼前人的一切伪装给看穿。
“你说你之前亦是在客栈当切菜工,可我却从未见过哪个干粗活的切菜工手上竟没有一点茧子,更没有被菜刀划破的旧伤口。”他轻嗤,“你是切菜从未有划破手么?亦或者是切菜不用菜刀,所以虎口处没有茧子?”
他已然确定眼前所谓的王磊定有问题,极有可能就是那下毒之人。
嫌疑人既已寻到,亦无需再扣着其余人,霍随将手中的钱袋子抛给掌柜,“赏钱分给伙计们,这人我要了。”
掌柜的会意,忙接过钱袋子便带着一众伙计回到后院去,对正厅的事充耳不闻,仿若眼中再看不见王磊此人。
霍随对此非常满意,眉眼不由带了丝丝温色,却在转头看向眼前王磊之时又换了一副冷冽的模样,丝毫寻不着平日里他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这人没什么耐性,谁指使你在粥里下毒?”他单刀直入,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盯着王磊脸上的神情。
见他眸中猝不及防闪过一丝慌张,来不及掩饰便已落到霍随眸中。
他心下了然,下毒之人是他没错。
同时,他心中亦生出疑窦,何人会指使如此无甚经验之人来下毒?
瞧王磊那藏不住心慌的模样,可见并不是专业的杀手,应只是个普通人才对。
王磊尚在极力否认,可嗓音中的颤音却已然赤裸裸地出卖了他。
霍随猛然拔剑,他只觉眼前闪过一道寒芒,旋即脖颈处陡然泛起一阵逼人的寒意,更令人心生胆颤。
王磊瞬然腿软,双膝“扑通”跪地,连连求饶。
“公、公子放过我,求求、求求您……别杀我。”
霍随却丝毫没有手软,将那锋利无比的剑更抵近了些,刀锋紧紧只是触碰到他的脖颈,便已然出了血,湿腻的感觉缓缓沿着皮肤往下流淌,看向王磊的眼神冷得宛若在瞧一个死人。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再不说,这剑划开的就不只是你的皮肤。”他眸中满是冷厉,嗓音冷得好似能将人给冻在原地,“而是你的喉咙。”
“我说我说!”王磊这下是彻彻底底地慌了,全然没有想到自己所做之事竟如此容易被眼前男人拆穿,只能一字不落的交代,“我也是受人指使啊!那人给了我一大笔银钱,让我寻个机会混进你们住的这间客栈来,让我找时机将药放入粥里,端给你们中腰间挂着玉佩的男人,他还同我描述了那人的脸,让我别给错了人。我、我只是一时贪财才答应了下来,且那人同我说这不过就是包泻药而已,不会出事的!”
见霍随眸中杀意丝毫未消,忙继续道:“公子明鉴,我所说的皆是千真万确啊!那人说,这个相貌堂堂的男人诱骗了他家姐的感情,害得他家姐日日在家以泪洗面,他看不过眼才想要教训一下那个男人,我一听那男人不是什么好人,又有一大笔银子,这才答应下来啊!”
王磊说得声泪俱下,眸中急切坦然,想来说的应是实话。“你可知指使你之人是谁?”
他急急摇头,又生怕眼前这尊煞神不相信他,着急说出能证明他话的证据。
“我不晓得那人是谁,可他一瞧就是家境不凡的公子少爷,他穿着上好料子的衣裳,样貌清秀,斯文尔雅,说起话来彬彬有礼的,定不是普通人啊!”他似想起什么来,猛地一拍手,“他腰间挂着一块银色的令牌,上面写了个‘嫣’字!”
霍随闻言,眸色蓦然一凛,眼底掠过一丝冷光,神色更是凝重。
嫣氏举家早已被皇上下令离京,无召不得归,依王磊所描述之人,应就是嫣家的庶子,嫣柏。
他应随同嫣槐一同离开了才是,如今竟出现在长安境内,还涉嫌与毒害天子一事有关。
霍随隐隐有一种猜测,嫣槐一家此刻就隐匿在长安中,甚至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躲在暗处监视着他们,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