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师父的样子有些怪。
她大体与往常一样,但偶尔会看着某个方向愣愣出神,或是盯着一把梳子发呆,又或者一个人低着头碎碎念着什么“……是我的”。
师父是有什么东西被抢走了?
仙剑?丹药?可她以前不怎么在意那些啊?
我就这么纳闷着,一直到前些天。
那日她唤我去孤心庭,让玉霜师伯和丹枫师伯指点我。
原来丹枫师伯已经康复了吗?那为什么还待在孤心庭?
两位师伯的剑道理念和师父并不完全一致,三人在一些细微处的理解有所区别,我过去只跟着师父学习,听了她们的新鲜见解受益良多。
美中不足的是那天隔一阵便要下场大雨,一点都不凉爽,又温又湿,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中途丹枫师伯和玉霜师伯陆续回屋,我本以为她们是去取东西了,但过一会儿,说要去办些事情的师父却和丹枫师伯一起从屋里出来了。
我没敢开口询问,因为她们两个人都阴沉着脸,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还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斗嘴,越吵越激动。
丹枫师伯说自己可是吃了个什么糕的,然后师父不甘示弱地说自己也吃了那玩意,而且比她先吃。
接着丹枫师伯更生气了,说师父是个偷油鼠的,然后师父反驳说她也是个偷星的。
可偷油鼠又是什么呢?
星星也能偷?
她们的话我实在听不懂。
过了一会儿,玉霜师伯也出来了,又指点了我几句,然后也没管师父和丹枫师伯便走了。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她们三人的关系向来亲密,情同姐妹,可玉霜师伯怎么能不管两个人吵架直接走了呢?
说来也奇怪,自那天后,师父穿的衣裳突然有了改变,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身素白,多了些精巧的纹饰。
比如昨日穿的襦裙裙摆处便绣着几只蝴蝶,前日那袖口领口处又勾着碎花边。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忽然有了个猜想。
师父是不是有了喜欢的……
衣裳!
师父看上了某件衣裳,结果被丹枫师伯横刀夺爱了!
这可怎么办呢?
诶,有了!
……
“师伯师伯——”
清脆的叫声在一旁响起,栀子花丛间,一袭艳裙的虹芸睁眼一看,旋即起身走了过去。
“怎么了?”
述白开门见山地道:“我想给师父送几件漂亮衣裳当礼物,师伯你有那么多好看的衣裳,都是从哪来的?”
虹芸的眼里露出几分惊讶,摸了摸她的小脑瓜,疑惑地调笑道:
“衣裳?给广刹?”
“嗯。”述白笃定点点头,但想了想,没有将自己猜想的广刹和丹枫的夺衣之恨说出开,“师父最近穿得衣裳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觉得她应该想穿好看些的。”
“噢?这倒是件稀罕事!”虹芸笑呵呵地挑了挑眉,“不过你师父应该不喜欢我那样的吧?”
述白眨眨眼,低下头去,确实有些难以想象广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模样。
“不过也巧了,蓬莱宝船马上要回来了,这几日便要经过这附近,你挽江师叔和采华师伯正要去呢,何不托她们帮你瞧瞧!”
……
虹芸口中的蓬莱宝船便是青月阁的「云海沧艎」。
云海沧艎每三年启碇一次,不说被各门各派不说夹道欢迎,至少也是在整片逍遥海都畅通无阻的。
孤心庭,某间屋内。
广刹坐在床头。
丹枫坐在床尾。
飞星坐在池塘边上,一只手在池水中缓缓划动,看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所谓修行,无非是吸纳、精炼体内仙气的过程,对飞星而言,这个过程在一呼一吸间便进行着,不论站着坐着还是躺着趴着,乃至与爱侣欢爱时,只要他愿意便可以同步修行。
但再怎么样来说,还是需要一定程度的精心凝神的,不一会儿,屋内传出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修行。
“师妹平日里生人勿进,竟能做得出这种事,真叫人大开眼界啊——”
“师姐平日里雍容娴雅,也能整日在这床上莺啼燕啭,这才叫人大长见识呢!”
“师妹不会以为自己那日在他身上时的模样便不放荡了吧!最后一边揉着自己那胸前一两肉一边浪叫的是谁呀!”
屋外的飞星听了这话无奈地叹了口气。
俗话中说胸前四两、三两、二两肉的都有,可丹枫刻意说成一两,明显就是在嘲讽广刹的大小。
果不其然,广刹下一句话的声调、音量以及态度明显便不同了。
“当初他那般容貌却是质朴如孩童,师姐定是早就心痒难耐了吧!嫉妒他被玉霜师姐独占,那日魔花发作想必是正中师姐下怀啊!”
广刹真人这话有些过了吧……
“再怎么说我也是光明正大的!谁像你,还要拿徒弟来把我们支开!自己偷偷摸摸地偷人!”
丹枫真人怎么也不反驳一下……嗯?难道她当初真的……
忽然他回头一瞥,站起身来。
“玉霜师姐——”
便见一袭淡紫衣裳飘入庭中。
“采华真人。”飞星拱手行礼。
“诶,你还在这儿呢?”采华说着迈步朝飞星走去。
哗——
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撞开似的,房门发出一阵响声,下一刻,两道人影如飞剑般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看着面前的两人,采华微微一惊,不止是广刹,就连丹枫的眉眼间都流露出几丝冷峻。
她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小声道:
“玉霜师姐不在吗?”
广刹轻声道:“她前些日便回去了,师妹有事?”
“那蓬莱的宝船到这附近了,挽江师姐本要与我一同去一趟,可她昨日去采药时误食颗毒草……”
广刹问道:“她如何了?”
“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浑身酸软,走是走不得了。”采华话锋一转,看向丹枫道,“师姐伤势是痊愈了吗?”
玉霜既然不在,看来她是想让丹枫与自己同去。
丹枫自然不可能同意,白白给予广刹与飞星两人空间,扶着脑袋娇声道:
“哎哟,我还没好呢,现在还有些晕眩呢!得多休息休息。”
广刹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
她心里与丹枫所想一致,自然也不会自告奋勇。
飞星暗暗一叹,明白丹枫与广刹心中所想,对采华道:“真人若不介意,我愿随真人同往。”
采华闻言眉头一挑:“这……”
“我派对你照顾有加,让你做些事也也未尝不可。”广刹心思敏捷,当即说道,“他既然兴致勃勃,也不妨让他去就是了,师妹觉得呢?”
采华犹豫着看向丹枫。
丹枫没有说话,看来是默认了。
若要选择让广刹还是采华跟飞星待在一起,那显然前者是现在的她更不愿意见到的。
采华见丹枫默认,缓缓道:“那好吧,既然师姐都这么说了。”
“你去”
广刹道:“不过他终究不是我派中人……这样吧,师妹,我也一同去吧。”
“如此甚好。”采华点头同意。
此言一出丹枫便急眼了,赶忙道:
“那我也——!”
广刹早有所料,立马说道:“师姐既然尚未痊愈,便不要勉强了。这些小事便放心交给我们这些做师妹的吧!”
采华附和道:“师姐既然仙体抱恙,还是多休息休息吧。”
丹枫眉头一簇,看向飞星,眼里流露出几丝幽怨,又咬牙瞪了广刹一眼,心中对她的狡猾懊恼不已,旋即一言不发地回屋去了。
采华不明内因,悄悄朝广刹问道:“师姐,丹枫师姐怎么了?”
广刹面无表情道:
“她太久没吃甜食,馋癔症了,此番若遇见了多给她带些。”
……
这几天下来,丹枫与广刹就像针尖对麦芒一样,无时无刻不在较劲。
两人都在气头上,任凭飞星怎么劝也没有用,丹枫忿忿于广刹的监守自盗,广刹则忍耐多时到忍无可忍了,心中也有不少憋屈。
不过也多亏了两人较劲,使得飞星的下半身好好休息了一番。
午后,广刹、采华、飞星三人准备妥当,乘着仙鹤离开灵宿飞向那所谓的蓬莱宝船。
人鹤许久不见,飞星不断在它耳边笑语着与它交流。
凌风雀跃地在云端发出响亮的鹤唳,忽然感到一股寒意,向旁瞥去去,便见几米外与飞星并排飞行的广刹正盯着自己。
她本来只是无意间看向飞星,忽然觉得他与凌风好像比对自己还亲密,心底不自觉地生出些妒意来。
凌风颈后倒竖起一撮黑羽,连忙回头看向飞星。
“咕~”
“嗯?”
飞星感受到它的惧意,却不知是从何而来,俯身轻抚着它的脖颈安慰着它,却令它感受到了愈加森然的凛冽。
“咕——!”
三人离开灵宿所辖仙域,进入公共仙域,过了只大约一个时辰,广刹便开口道:
“准备一下,马上到了。”
飞星闻言向下方的海上望去。
前方海上蔚蓝一片,安宁祥和,他既不曾看到什么船只,也未感知到磅礴的气息。
“哪呢?”
前方的采华回头笑道:“在上头呢。”
话音刚落,凌风便跟着采华的仙鹤继续上升,没入层云,一股冰凉湿润感顿时扑面而来。
宛如冰晶般的水汽簌簌掠过飞星面颊,云絮如鲛绡般缠裹着人与仙鹤的躯体。
在鹤影刺破最后一缕云絮的瞬间,万丈金芒忽然洒落——
晴穹之下,一艘琉璃巨舰正犁开云浪前行,三十六面船帆乘着仙风,七十二层高楼间流动幻色,中央一株珠光宝气的巨树正倚着船楼,宛如一头巨妖古兽!
正是——
玄铁龙骨凸浮雕,七彩云沫架虹桥。
百丈朱树荡金光,斜倚船楼望赤霄。
枝上玉叶如宝玲,凝成琥珀裹仙桃。
浮空万里压云碎,掠影千山借风翱!
蓬莱仙岛的宝船有许多艘,名字都叫云海沧艎,皆是在云海上行驶的仙船。
正是壮观!
飞星不禁在心中感慨,眼眸随之一亮。
此刻他的眼睛真的很亮,刚才穿过云雾后,纤长的睫毛上凝上了两排冰晶,在日照下闪闪发光。
云海沧艎的行驶速度并不快,其周边笼罩着一座跟随移动的巨大结界,其中一项功能便是隔绝外界仙识,这才让飞星刚才毫无感知。
蓬莱宝船每次出航在肩负青月阁任务的同时,也会作为商船对外界开放,此刻船上人数众多,聚集了各大仙域各方门派的修仙者。
飞星三人畅通无阻地飞入了结界,广刹见着那船侧一面面旗帜上的红牡丹,眉眼忽然一凝,旋即便开始在储物空间中搜寻起来,最后取出了一个东西扔给了飞星。
“我此番没带帷帽,你戴这个。”
一面冷硬之物入手,飞星接过仔细一瞧,是个花纹雕琢精致的银白恶鬼面具。
这面具没有绑绳,飞星放到脸上,面具的背面自动变化一番,柔软地贴着他的肌肤。
飞星道:“登船还需要戴这个?”
采华回头看了一眼,似乎也不理解。
广刹道:“只有你要戴。”
飞星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艘云海沧艎的舵主不是个正经人。”
飞星惊讶道:“真人还认识这种大人物?”
“不认识。但是……”广刹眉头微微蹙起,不悦道,“你见了她就知道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