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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她最终会吃了我

邪神之影 无常马 5383 2025-03-12 19:08

  ......

  初步掌握本地人的语言之后,塞萨尔知道了很多事。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他们怎么逃到了下城区旅馆。

  从下城区到上城区以内城墙相隔,城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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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守卫森严,实则是防备擅闯上诺依恩的下等人。对上城区想私自外出的人而言,总有那么几条隐秘的小路可供通行。女巫知道其中一条,带着他们轻而易举就出了上诺依恩。

  不过,她并不知道怎么才能出诺依恩要塞的外城墙,结果,她也只能他们安置在诺依恩理论上最烂的区域。

  如今他们藏身的房舍位于下诺依恩,总共四层多高,和附近其它房舍一样摇摇欲坠,采光更是阴暗无比。据狗子说,女巫花了很长时间才选了间月光能照到的地下室,而这是她使用一些简单巫咒的前提。

  说是个小房间,墙壁其实都是用木板隔出的,差不多和手指一样薄。房东贴了一层层脏污的墙纸来掩饰木板的裂缝,很多都层层剥落了,拿木胶粘住,孕育着大片黑霉和不知是什么玩意的幼虫。塞萨尔经常能听到它们在里头窸窸窣窣,到了晚上,也不知会有多少只虫子在他身上行军列队通过。

  和当时的设想不同,他没能去得了医馆,他身上的伤是用一些比屎还难闻刺鼻的烂草药糊了好几天糊好的,角落里还用麻袋装着可疑的动物尸体,烟尘、油脂和腐败的气味无处不在。

  现在塞萨尔瘫在病榻上,就好似一个时日无多的老人。他四肢枯槁,皮肤呈现出重病缠身般的死灰色,各种恶味在空中弥漫,令人一步都不想迈入。

  狗子告诉他,房间里恶劣的环境和弥漫的气味,其实都是有意为之,是法师们研究人类心理恐惧的阶段性成果。

  塞萨尔这才发现,这地方的混乱其实是一种表达方式。小女巫花了很大心力构建这一场景布局,描绘出一种迷信式的恐惧。她利用情景暗示来影响情绪,配合塞萨尔此刻的外表,传达出整个房间都布满了死亡和传染病的暗示。

  这段日子里,他们藏身的房间经历了不少搜查,绝大多数情况下,刚看到屋子里恐怖的环境,搜查者就会捂着鼻子往后退,一刻也不想多待。个别情况,会有责任心较强的搜查者多往里迈几步,也会在草草环视几眼后仓皇逃窜。看那神情,明显是担心塞萨尔会把来历不明的病症传到自己身上。

  是的,塞萨尔如今这形象和气味,就和任何身患恶性重疾的矿工差不多,是下诺依恩历史悠久但从没人在乎的历史遗留问题一环,各种由下矿导致的病患都会堆在这附近等死。

  可能是因为这世界真有个疫病之神,人们对疾病的认识相当完备。

  众所周知,下诺依恩有个人员大量聚居的城区,名叫狗坑,因为地势凹陷形似一条趴下来的赖皮狗而得名。在狗坑北边有个坑道,往深处走,乃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地下煤铁矿,每天都有矿工下去卖命劳动,只为给诺依恩的城主贡献更多财富和税收。

  诺依恩世代交替的贵族家系本来只是个边疆苦寒之地的卫戍家族,自从发现煤铁矿,他们就发了财,赚来了巨量财富。本地城堡的陈设本来一穷二白,后来逐渐贴满、铺满了名贵的古画和织毯,摆满了出自大师手笔的雕塑和装饰,还装了些莫名其妙的彩窗用以透光。

  相信只要不是后世子孙太败家,他们的祖产可以把家族后人荫庇许多代。

  不过,若有人对所谓的真神仪祭动了心思,事情就会变成另一种性质。财政,这乃是心有理想的塞恩伯爵所面临的最大困境。此类仪祭不是血祭几个倒霉蛋就能完成的仪式,它们需要的材料又多又昂贵,而且,总是只能从那些贪婪到家的法师手里购买。

  仅仅是一两次仪祭还好,这位塞恩伯爵明显已沉迷于仪祭。他做祭祀的频繁程度就像是塞萨尔前生那时代的人玩赌博游戏。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投入大量资金,从邪神那儿换来一个又一个疯狂怪诞的邪物和供人使用的道途触媒。这些物件已经塞满了城堡地下,狗子就是其中一个,他身上的道途也是其中一个。

  至于他塞萨尔,明显就是个贼,偷了主人堆在房间里还没来得及用的宝贝。

  恢复身体的时候,塞萨尔已经初步掌握了这个世界——至少是邦联里多米尼王国——的语言。他还没和那位年轻的女巫交流过,不过,他已经和狗子吃掉的祭祀品挨个谈过话了,有贵族,有旅商,也有本地的平民。

  这几天里,他清醒的时间太少,女巫出门又太早,据说是想寻找出城的路子,刚好和他醒来的时间错开。不过,今天她回来的挺快。她推开房门的时候还是白天,几束暗淡的光从门缝和窗缝照进脏兮兮的石头地上,映出大片弥漫的灰尘。

  这地方总是漆黑一片。

  借着寥寥几束阳光,塞萨尔勉强看清了女巫的面目,只见她穿着灰蒙蒙的矿工服,罩在身上显得过份宽大,在尘埃中如同雾一般。

  这家伙比他以为的还要年轻,看着也就十六七岁。她身子纤细得过分,下颌也颇为小巧,皮肤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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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神情阴郁,乱发遮住前额,两道没什么弧度的细眉毛若隐若现。那双浅蓝色眼眸阴暗异常,已经挂上了缺乏睡眠的黑灰痕迹。那头泛白的亚麻色头发可谓是干枯又蓬乱,沾满了煤灰,配合她同样惨白的嘴唇,颇有种半死不活的观感。

  女巫盯着他不放,她的表情很难形容,仿佛一个幽魂在诅咒活人似的。“我听说你已经学会我们的语言了......这是真的?就这几天时间?”

  “也许吧,”塞萨尔说,“但这几天时间里,我除了学你们的语言还能做什么呢?”

  她似乎想咬指甲,不过看到自己沾满煤灰的指甲盖,她还是忍住了。“这话很令人不安,你知道为什么令人不安吗?你学习语言的速度太快了,我总觉得你的思维和精神已经发生了异变。”

  “漂流到这地方以前,我就很擅长学习不同的语言。”塞萨尔解释道。当然,这仅仅是一部分事实,另一部分事实是,哪怕有无貌者这个完美的语言对照教材,他也觉得自己学习新语言的速度快得不正常。也许,这代表他的思维和精神结构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就当它是个理由吧。”她嘀咕道,“还有就是......”

  “我觉得我们应该互相提问才对。”他先一步说道,“这是为了在彼此之间传达信任,你觉得呢?”

  女巫咕哝了一声,然后说:“你想问什么?”

  塞萨尔指指把脸像朵花一样打开对着阳光招展的无貌者。这东西的行为实在很难理解。“你在城堡花园就知道她是无貌者了?”他问道。

  “我当然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过来?”

  “我想摆脱柯瑞妮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只是没找到过机会,也没找到过合适的同谋。”

  “呃......合适的同谋?我和她?”

  “还有什么比一个没有出身也没有起源的外域漂流者更合适?而且你还骗走了伯爵留给他自己用的无貌者。虽然你也很值得怀疑,但你至少比那些天知道在崇拜什么的本地人可靠。”

  塞萨尔观察了一阵小女巫的表情,发现她视线里全是紧张不安和对他人的排斥。

  这世上的智慧生灵,大多都有各自信仰的神祇,可她认为,那些崇拜神祇的家伙全都可不信。

  在柯瑞妮、菲瑞尔丝乃至塞恩眼中,或者说,在他们对世界的诠释方式里,扮演着终结万物这一神职的异神阿纳力克才是唯一真神,是本来就存在且一直存在的非造之神,可谓是当今世界一切的起源。

  这说法其实很有针锋相对的意味,塞萨尔想。根据狗子获取的世俗中人记忆,现今宗教体系下,无论商贩、贵族还是平民,他们都把阿纳力克当成一个荒诞怪异、不可交流的异神。通俗点说,人们觉得阿纳克力就是一个有着终结万物使命的孽怪,就好比北欧神话中的灭世黑龙尼德霍格。

  与此相对,在柯瑞妮的诠释理论里,如今受到普遍崇拜的神祇,——那些如多神教神明一样各有其亲缘关系的人格神,其实都是恶魔和远古的精怪。它们的存在,就是在欺骗生灵,它们的信仰,乃是在摧毁人们灵魂的自由。

  这么看来,即使在真有神存在的世界,各个群体对世界的诠释还是充满了矛盾。

  大部分人都相信,诸神会倾听自己的祷言。它们可以被虔诚的行为打动,可以借由在现实的奉献换取死后世界灵魂的长存。并且不止人类,各种智慧生灵都在用虔诚和奉献维护诸神的权威。

  至于柯瑞妮这一脉,哪怕如今流亡荒野了,他们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他们觉得人们只是在像奴隶一样卑躬屈膝,乞求古老的恶魔和远古的精怪给予自己恩赐。

  塞萨尔没什么下结论的想法,他只是觉得人们诠释世界的方式各不相同,不能因为谁距离他更近,就认为谁的说法更真实可信。

  未必俗世中人的说辞全是假的,也未必法师的说辞就全是真的。但他塞萨尔已经落入了追随阿纳力克的境地,很多事情,其实已经由不得他来决定了。它究竟是条象征着灾厄和绝望的灭世黑龙,还是万物起源,对他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异乡人来说,其实根本没区别。

  反正无论在哪种诠释里,阿纳力克都不会倾听祷言。它只会被一些疯狂的信徒往现实牵引,然后造成极端恐怖的灾难。

  “听你的说辞,你似乎也不信任我。”塞萨尔把话题转向她本身。

  “我不信任任何人。”年轻的女巫盯着他。虽然话语很尖刻,但她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恐吓他,更像是在给自己寻找相信他的理由,“不过,我很了解你冒然接受的道途。如果你不想哪天完全疯掉,或者在失血过度后像块破抹布一样死在你的无貌者怀里,被它一点一点吃下去,你就要听我的,你明白吗?”

  她说的对。尽管她只是个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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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的学徒,可一旦没了这家伙,要他再找个对阿纳力克有认知的家伙,那可谓是难于登天了。

  他应该在更大程度上取得她的信任。

  “你是说,她最终会吃了我吗?”塞萨尔若无其事地转向无貌者。他看到她把脸颊合拢,对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我们传下来的知识是这么说的。”小女巫努力回忆道,“阿纳力克不需要你,但它会要。你的灵魂和肉体最终都会成为它的一部分,它也会返回它以前来的地方。至于再往后会怎么样,这事典籍里没说,我也不知道。也许它最终会回归阿纳力克吧,就像一滴雨水最终落回到海里。我猜是这样。”

  听巫师、贵族、平民和旅商讲述他们各自对世界的看法,颇像是塞萨尔以往在世界各地考察,听乡镇住民讲述自己相信的创世神话。

  考虑到巫术确实存在,他选择先相信有实际意义的一部分。这世上的创世神话未必比他出生的世界少,各种自相矛盾的迷信习俗也一样多得夸张。在得到确凿无疑的证实之前,保持怀疑,总归有利于他发掘真相。

  ......

  过了一段时间,寒夜逐渐来临,两个人无声而坐,听着窗外传来了矿坑下工的哨声。不久后,矿工们踩着鹅卵石路面涌过拥挤的街道,分批次回到了他们落脚的房舍。夜晚的寒风逐渐聚集,就像鞭子在抽打墙壁,发出阵阵呼啸。

  这房间本来就很窄,现在塞了三个人,空间更加狭小,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是间脏污的狗窝。

  旅馆的一楼是家内脏店,专门从猎户手里收些便宜脏腑拿来做杂碎。诺依恩的下矿工人们口味极重,这地方的生意呢,也好到老板一家盘下了别人的住所,改成了出租屋。为了多住点人,老板把本来合理的布局强行用木板隔开,隔出了天知道多少个本不应该住人的窄房间。

  地窖本来有两层,老板一家拿地下二层专门储存内脏,却把地下一层隔开了冒充客房,时不时就会从楼下漏过来阵阵腥臊味。塞萨尔的床摆在靠里的墙边上,在床的下方还横了另一张床,挨得特别紧,就是女巫最近睡觉的床。

  本来塞萨尔和她清醒的时间错得很开,对方还能看在他昏迷不醒的份上让着点,现在他们都醒着,他也只能蜷着腿坐,蜷着腿睡。倘若他把腿脚伸直了,要么就是他把小腿架在女巫小腿上,要么就是女巫把小腿架他小腿上。精神上,他们还很陌生,生理上,也会把人硌得难受。

  现在看这家伙裹着污秽的毛毯,病怏怏地靠在墙上,面容苍白又阴暗,塞萨尔就觉得她出逃的想法更多是一时冲动,多半没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当时她觉得跑出去就能拥有自由,现在要自己生活了,一下子就犯起了难,开始满头抓瞎,心里全是迷茫。

  那他算是什么,拐带走了别人家小孩的罪犯?其实她也就十六七岁,这么说,也不完全错。

  在商议出城的事宜之前,难道他还要做个心理辅导师不成?虽然他也确实可以做。

  “塞萨尔。”塞萨尔想了想,用一句自我介绍打破了沉默。

  “菲......菲尔丝。”她咕哝道。

  “我听说狗子说你叫菲瑞尔丝。”他表示了惊讶。

  “你为什么管无貌者叫这名字?”

  “是我记忆里的一个人。”塞萨尔说,“反正下城区的矿工们都这么互相称呼,不是吗?狗子、摆子、九指、三树......你呢?”

  “我不想要柯瑞妮给我起的名字了,就自己起了一个。”

  塞萨尔耸耸肩,这理由还真是随性:“我也是前几天才给自己起的名,不过,我还没想好自己该姓什么。”

  “但塞萨尔不是死人的名字吗?”

  “我觉得,死人已经不需要这个世界给他强加的称呼了,就把它捡了起来,拿来给自己用。还挺方便的,不是吗?”

  “这样啊......”菲尔丝楞楞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说,“你觉得名字只是随地丢随地捡的垃圾吗?”

  “家族长辈总是给名字和姓氏赋予太多含义,我觉得这些传统和习俗压在身上太重,影响我的生活,我就把它们全扔了,自己出去过自己的。”塞萨尔说。

  “听起来是这样......”菲尔丝说。他的回答很符合她的心意,虽然他也确实是这样的人。“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办?”她问。

  “我想等逃出了城,我该先去联合王国的腹地寻找出路。”塞萨尔道,“至少是离边疆区域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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