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轻叹起来,“不,她找的不是隐修派的修士,她找的是度过危难的法子。”
“所以,你揭晓了她意图背后真实的想法,还劝她放弃了自己本来的意图?”塞萨尔反问它,“然后,你说自己既迟钝又愚蠢?”
“智慧是相对的。”它不动声色地说,“我仍然完整,她却只是许多碎片里的其中一个。”
“这么说,你用你比她更高明的智慧给了她更实际的法子,还许诺说,你的法子可以让她度过危难?”
“你可以说实际,也可以说更好。至少她认为更好。她已经知道自己不必依靠隐修派的人了,大图书馆既然先被帝国遗弃,后被野兽人焚毁,就说明它称不上至关重要。忘记那片废墟吧,在这之后,你们能找到一百个比大图书馆更好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和我们每个人单独谈话?如果我想问她那是什么法子,我能问得到吗?”
它端详着塞萨尔,一动不动时看着像是尊雕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他们不得已而为之的抉择。”它开口说,“如果我是你,我可不会追问的这么深。你又有什么需要呢,塞萨尔?”
“我需要了解大图书馆文献的隐修派修士。”塞萨尔说。
“你何必重复她的希望?难道你没有自己的期望吗?”它反问说。
塞萨尔盯着它。“我不可以跟你这样的存在争论,”他说,“我也不想听了你的劝说就放弃我本来的目的。如果阿雅放弃了,那就换我来继续。如果你不同意,那我马上就走,因为我没有其它任何目的。”
“我不得不说,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它说,“但你还是应该先听着,就当是访客的礼节。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些建议,塞萨尔,——和北方保持距离,换而言之,和北方那个菲瑞尔丝保持距离。”
“我北上就是为了一步步得到能和她对峙的身份地位,无论如何,我需要面对北边那个菲瑞尔丝。”
它缓缓摇头,“好吧,你很有勇气,也很固执,但我要说,即使你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你也不该接近她和她的领域。不管怎样,只要你接近了她,你就会成为输家,毫无疑问。听起来很荒谬,不是吗?然而事实如此。”
塞萨尔低头看向菲尔丝,和她对视片刻,然后抬头凝视它那双靛青色的眼眸。他想弄明白这家伙意图为何,但他怎么都想不透。
“我解释一下,”它不紧不慢地说,“残忆都有他们各自存在的使命,这点,你已经知道了。”
“我是知道了。”
“你带着菲瑞尔丝的残忆接近菲瑞尔丝,她本来遗忘的使命就会回到她思维中。”
塞萨尔把手搭在菲尔丝窄小的肩头上,“这事有什么特别的吗?”
“倘若你不和北方的菲瑞尔丝对峙,菲瑞尔丝的残忆就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她可以永远都这么年轻,永远都这么生命充沛。如果你去了,让她记了起来,残忆的存在就会往她唯一的使命、往她唯一的终点前进了,然后,你就会失去她。”
塞萨尔发现,自己本来不想听它的话语引诱,结果它还是精准找到了他唯一不敢不听的事情。到了这地步,他们的交谈就不在于他相不相信对方,也不在于他想不想像阿尔蒂尼雅一样由它引导他的思维、改变他的意图了。
它的叙述有条不紊。“许多年以前,菲瑞尔丝经历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抉择,”它说,“这事情,你已经能猜得出了。她分出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部分,你可以说那是她的感性部分,但要我说,她是把自己外在的部分给剔除了出去,只余下她真正的自我。”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他说。
“我要说,你身旁的小菲瑞尔丝,就是在真正的菲瑞尔丝做出抉择后为她实施想法的工具,也可以说,这家伙是她展示给其他人看的面具。说到这里,你也该理解了,你身旁的小菲瑞尔丝,她的本质是空虚的。她是一张悬在黑暗中的孤零零的面具,一个在真正的菲瑞尔丝做出抉择后才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空壳。她没有丝毫内在,如今驱使她的,也只是菲瑞尔丝当时的想法,还有菲瑞尔丝当时的情感。”
塞萨尔抱紧菲尔丝,但他的话依旧平静。“真是奇怪。”他说,“我们刚认识不久,你就和我讨论这么私密的事情。你自己不觉得奇怪吗?”
“我不觉得事情有内外之别和私密之分,塞萨尔。但是,如果有人来求助我,我就会让他知道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什么又是自己真正会担忧的。首先是你自己扪心自问,然后才是你利用话术和巧言和我争执交锋。”
“我再怎么扪心自问,也问不出来她的本质是空虚的这种话。”他反驳说。
“为什么问不出来?一个需要他人为她调整思维中不同情绪的存在,你还意识不到她本质的空虚?菲瑞尔丝是个极有能力的法师,随着她的成长,她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外在太过受限,受限于其他人的目光扭曲了太多,正如你身侧这个蜷缩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家伙。她真正的自我就是被你身边的家伙束缚在了躯壳之中,把她害得越来越渺小,也越来越被动。如果菲瑞尔丝想要往前迈出一步,她就得把她们俩分开了——这是显而易见的。”
“显而易见的是她在我身旁,而且我能感觉到她的温度和心跳。”塞萨尔对它说。
“是的,塞萨尔,为什么不是呢?你当然可以继续爱她,毕竟,她有温度,也有心跳,这和她的本质空虚与否无关。不过,正因如此,你才要格外小心。如果空虚的残忆找到了她所遗忘的真正的目的,开始往终点前进,你这脆弱的爱情可就不怎么稳当了。正因如此,我才要建议你谨慎看待北边那位菲瑞尔丝。”
“我和菲瑞尔丝的对峙无可避免。”塞萨尔坚持说。
“有时候,逃避不一定意味着错误。”它舒展着两只手爪,“反过来想,坚持,它也许是由许多深思熟悉的逃避交替而成。你该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要坚持什么,——是坚持你那顽固的心思,还是坚持维护你本来就很脆弱的爱情。”
“这两者没有矛盾。”
“这两者究竟有没有矛盾,你自己最清楚,塞萨尔。没人逼着你去守卫古拉尔要塞,也没人逼着你去辅佐预言中的皇帝,让她从废墟中重铸起一个不同于往昔的卡萨尔帝国。这都是你自己的渴望,是你自己的欲求,但你非要拿小菲瑞尔丝当理由,这就不对了。扪心自问,你现在的作为和她有多少关系?甚至都没多少人能看见她,——不,也许该说是碰都碰不到,他们会从她身上穿过去,就像她不存在。”
“到我和菲瑞尔丝对峙之后,她就会对所有人都存在了。”塞萨尔皱着眉头对它说。
“也许是对你也不存在了,塞萨尔。”它带着一种温和但残忍的语气说,“这事会发生的,不只是会发生,还会在她记起自己遗忘的使命之后,她主动选择让它发生。为了让她一直存在,你不得不一直蒙蔽她,不得不让她维持永恒的空虚和静滞,永远都不会有成长,也永远都不会有变化。很明显,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承认我说不过你,阁下,我不仅和你比起来显得无知也无识,连话术我也比不过你。但是我的路途不会因为你精心构造叙述而改变。无论结局走向何方,该面对的,就要去面对。”
“你说得对。”它出人意料地表示了赞同,连态度都很轻松,好像它确实只是来提建议的,“那你就眼看着她在你满足了之后消失不见吧。实际上,你是在背叛自己和背叛她之间做选择,你难道不明白?是背叛你自己,带着她远去,还是背叛她,坚持你自己的渴望?这是两条泾渭分明的路,区别也很明显。我只是看在你来乞求帮助的份上揭示你的心,塞萨尔,别在欺骗自己了,也别再拿她当理由了。你要她,你就得往南边退,你要你自己,你就继续往北边走,没问题!反正总有一个会被放弃。”
“我不明白,这事怎么就成了二者择其一了?你真觉得你在提建议?”
“提建议的含义也有让人认清自己,塞萨尔。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是这样对那位皇女讲话的。”
“我没认你当老师,也没请你来指教我。”
“我仅仅是分享我的所知罢了,塞萨尔,因为所有人类都可以算是我的学生。”它似乎在微笑,“你可以抬起头往你的左边看,看看那位一言不发的法师小姐。为什么她会一言不发呢?也许她有很多话都不曾和你说过,也许她是担心你无法接受,也许她是担心你的情绪不够稳定。无论怎样,她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