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敌者最少也是全家流放。”卡纳迪语气平淡,“事关诺依恩安危,仅仅牵连一家老小已经算是宽容了。不过我猜,你不觉得我们宽容。”
塞萨尔稍稍皱眉,就算道德底线灵活,真正面对这世界的规则还是让人难以控制情绪。“我很高兴你没说会牵连一整条街。”他说,“不过,你最好也别指望我送过来哪的一家老小。来监狱捞征召士兵已经够麻烦了,我不想再落下一个把无知孩童送给审问官的名声。”
卡纳迪隔着面具打量他。“我更在乎这座城市的安危。”他说。
塞萨尔把眉毛皱得更深。“你为了名义上的城市安危行极端之事,把随便谁供出来的人都送进监狱,难道不是在大街上扔一堆上好弹的火枪?谁都可以把它捡起来射杀别人。不管是清算宿怨,还是谋取私利,全都可以借你们的手完成。间谍确实会威胁诺依恩的秩序,你的作为也未必不会。”
“我们会查明情况。”
他摇头否认:“在你们查明情况之前,受审者已经掉完一层皮了。”
“这又如何?”
“这事不止是它看起来的样子。”塞萨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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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诺依恩是个拥挤的泥坑,人太多,地却太少,居住环境过度拥挤,导致每个人能拿到的都很少,维持生活极难,道德方面的堕落也非常严重。那儿到处都是从来没有掌握过权力,也不觉得自己能改变自己这一生的人。你发起这么大规模的抓捕,把指控的权力扔到每个人手里,很多人都会忍不住想尝尝它的滋味。”
卡纳迪考虑了一阵。也许是因为情报官识得阿斯克里德,从指挥官那儿听过评价,他对自己态度尚可。
“你认为这样对城市安危的损害更大。”情报官说。
“我不会把话说得太死。”塞萨尔回说道,“不过,你肯定见识过那些本来没有权力却忽然得到了权力的人。”
“那些狗坑出身的帮派头领。”
这例子实在很偏激,不过,塞萨尔也不是来跟人讲学的,没必要纠正细节。卡纳迪自己往这个方向思考,自己做了判断,倒是免了他引导对方思考的过程。
塞萨尔选择加重语气,用话语逼近卡纳迪的思维:“谁人害怕自己受害,就拿它当盾牌;谁人想得到好处,就找个目标检举,从你们这儿拿取奖赏;谁人嫉妒或仇恨别人,就拿它当把刀,用力刺出去;哪怕是看起来无冤无仇的人,也可以用这法子把竞争对手送进来,死在监牢里最好,哪怕没死,也可以趁着对手被抓做事。无论是谁,是好人还是恶人,只要拿到了你发下去的权力,又有什么不用的道理?”
“就算如此——”
塞萨尔往前一步,身体也靠近卡纳迪,同时还把声音压得更重。
“一旦这些看似分散的事件逐渐形成规模,就会影响整个区域的人心稳定和治安状况。”他说,“你们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间谍就成了一个幻觉,一个无处不在的阴影,既恐怖,又诱人。任何人只要有罗织罪名的技巧,就可以借着指控来利用它。他们甚至都不需要真的指控,只要用提出指控这事来威胁别人,就能达成目的。你当真知道下诺依恩有多少人想改善自己的状况,又有多少人想打击自己的敌人吗?”
“我影响了下诺依恩的稳定?”卡纳迪反问道。哪怕隔着白面具,他还是能发现这人情绪正在变糟,语气也带上了他惯常的恐吓。
“造成恐慌和骚乱的原因有很多种,”塞萨尔耸耸肩,换上了缓和的语气,“我不会把话说得很死,情报官阁下。也许前些天的恐慌确实是间谍造成的,但我想,最要紧的其实是压制恐慌的后续影响。我们最好不要把间谍这个事情的影响放大再放大,把本来就不稳定的人心推到悬崖边上。”
卡纳迪看着不太高兴,但还是承认塞萨尔的说法听着像那么回事。情报官托着下颌环顾周遭受刑者,陷入沉默。
这时候,有两个刑吏押着名壮汉走了过来。那人手脚都套着镣铐,步伐一瘸一拐,佝腰驼背,意识也不太清醒。囚室里抱孩子的女人想对他喊话,但戴面具的刑吏扫了一眼,她就不敢吭声了。
“这个人是城里铁匠的学徒,不过我觉得他已经能出师了。”塞希雅忽然开口。
“意思是他能打铁,也能维护武器盔甲。”塞萨尔心领神会,适时接话。
他们俩人的师生关系还不长久,但在相互配合上做得已经相当熟练默契了。
“你要插手带走我们正要审问的嫌犯?”卡纳迪立刻反应过来,“我承认你说得有那么点道理,但这个人——”
“在这事上我可没法讲道理。”塞萨尔打断对方,“我手头除了监狱院子里的几个人全是老弱病残,我需要懂行的人修补武器、维护盔甲。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因为城里的铁匠要么就被征召了,要么就接满了军需订单,根本轮不到我去插手。我必须带走懂打铁的才能跟财政官更好地谈条件,就现在,有几个就给我几个。”
“而你选择先跟我谈条件。”卡纳迪说。
“是的,”他说,“因为我听说希耶尔神殿的人跟财政官纠缠了快一个多月,到现在都还没把事情办完。”
“这里面的原因你自己知道。”情报官瞥了他一眼。
塞萨尔无视了这句话。“把那个铁匠给我,让我把他的家人也安排到征召兵队伍里负责后勤。”他说,“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吩咐人重点盯梢他们。哪怕你往我这儿塞几个眼线看着他们都行,——严刑逼供是个查间谍的法子,把人假意放出去然后盯梢难道就不是了?”
“后面这个法子麻烦的多,恐怕我没有足够的人和耐心。”
“是麻烦得多,但接手这事的是我,你只要等结果就行。”
卡纳迪考虑了一阵。“可以,”他说,对正要带走铁匠学徒的刑吏招了下手,“把他带过来。”
“待会儿在你要转手给我的征召兵里,你也可以把重点盯梢的名单列出来。我希望不是每个人都嫌疑巨大。”塞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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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补充道。
“我会把我忠诚的下属改头换面一并转交过去。”卡纳迪同意说,“到时候,具体的事项你们可以慢慢谈。”
铁匠学徒终于被刑吏推了过来,一步一趔趄。虽然很想问问塞希雅此人能出师究竟是真是假,但塞萨尔也没得选。他确实需要人来干这活,城里的铁匠铺也确实都被军需占用了,根本就没他的份。武器盔甲离不开养护,总不能等真打起来了,他才发现自己只能用破烂武装手下士兵了。
“你们的嫌疑仍未解除,但这里有客人需要征召士兵,”卡纳迪说着转向塞萨尔,“告诉他你的要求。”
“我是塞萨尔·博尔吉亚。”塞萨尔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眼下情况紧急,我急需维护武器盔甲的人才。你能独自担起打铁的职责吗?”
“我、我能......”这人语气沙哑,精神疲惫,但还是猛得站直了身体,展现出他发达健硕的肌肉。“我能干铁匠的活,长官,只要有干活的东西,我就可以把这事干的很好。”
“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另外,你还知道这里有谁擅长打铁吗?”
“亚、亚历克。”男人拖着哗哗响的镣铐转了一圈,在他们的注视下指向囚牢里抱孩子的女人。“她,她可以帮我打铁,她有力气,她可以配合我的工作。”亚历克似乎在尽力压低嗓门,让自己的语气变平稳,“没人比她更能配合我了。”
塞萨尔端详了亚历克一阵。他本来就打算把这人的妻子塞进后勤队伍里干杂活,不过,既然话是对方自己提的,他倒是可以多说几句,打探清楚情况。“让她给你当帮工可以,但你莫非还要告诉我,她怀里的小孩也能给你当帮工?”他若无其事地问道。
亚历克顿时神情紧张了,脸憋得通红却说不出话,已经恐慌到失去了言语能力。还没等塞萨尔接下一句话,塞希雅就把手搭在了他肩上。“我们当职业雇佣兵的已经习惯后勤队里有孕妇和孩童了,这事很好处理。”她的声音异常温柔、优雅,但她的手劲很大,攥得他肩膀作痛,眉毛抽搐,“你不需要在这里问太多,亲爱的长官大人,待会儿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办。”
雇佣兵在战场上搞大后勤人员的肚子确实是寻常,有的人甚至会在打仗的时候结婚,在行军途中当了父亲,孩子就在军队围绕中出生,跟着军队一起走。塞希雅说这事很好处理,倒也不是胡说。至于战死了怎么办,那还能怎么办,在行军队伍里搞别人的遗孀又不是难事。
塞萨尔面带微笑,好不容易才遏制住了表情变化。“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情了,亚历克,你就带着你老婆孩子出去,在院子里等着。”他说。
“我、我没有其他事情了,长官!”
卡纳迪挥挥手,看着不太耐烦:“带他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