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法兰皇帝无法自制地抱紧了他,双臂扣着他的腰,脸颊也靠在他胸前,就像个女孩在安睡似的。塞萨尔觉得自己怎么说都没有意义了,这事说到底,还是得追问到索莱尔指引后人的法子上。
亚尔兰蒂评价他是个缺爱的小孩,其实也不完全错。傲慢至极的态度更像是用来弥补自我的手段,至于弥补什么,当然是他在圣父那儿承受的重压。
塞萨尔过去评价阿尔蒂尼雅,会说权力者没有性别之分,没想到这事竟在索莱尔身上表现的最明显。圣父这个词不仅代表了他人对索莱尔的敬意,更代表了他人对她形象的看法。由此可见,在米拉瓦长大的过程中,母亲的存在是完全缺席的,有的仅仅是一个充满威严和恐怖的父亲。
在米拉瓦发现索莱尔藏起来的秘密之后,这种弥补一下子就落在了他头上。
塞萨尔注视着他的姿态,觉得自己隐约窥见了一些往事。他似乎能看到这男孩还小的时候独自睡在林间,因为无法完成圣父的期望就蜷缩在寒冷的黑夜深处,把头缩在两个膝盖中间,用两只手搂着膝盖,借着微弱的篝火散发出的一点儿余热暖和自己年纪尚小的身体。
他众筹群④五陆①②⑦玖④零触碰了他的肩部,但他没有抬起头,只是呵了几口气,也没有睁开眼睛,好像这地方和那片黑暗的树林一样寒冷似的。
“你过去是从哪儿来的?”塞萨尔问他,“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人们总是有自己的生父生母......”
“那是老米拉瓦信念崩溃之后才找到的秘密。”米拉瓦回答说,“许多年前,神的祭司去部落里寻找有资质的孩子,于是我的父亲为九个银币把我卖了。当时其他人告诫过他,说神选者的筛选会让人发疯和死去,不过还是度过困难的日子更重要些。”
“听起来这事进一步加剧了他的崩溃。”
“我能理解,”他说,“当时战事连连失利,老米拉瓦想要找到一切可以抓住的希望,想在每一个细枝末节处追问支撑自己的信念。最后他发现从亚尔兰蒂到他自己都是假的,都是舞台上的扮演者,只是一个自知,一个却不自知。”
“我在诺伊恩贫民窟的卖价也是九个银币。”塞萨尔想了想说。
米拉瓦抬起头来看他,长长的睫毛下是眯起的眼睛,那种疑问的目光毫无疑问是想探询出个究竟来。他对这事也很在意。“真的?”他问。
“假的。”
“假的吗......”
“卖价九枚银币的是无貌密探扮成的流亡贵族,我是搭在一起卖的,另外,她的进价其实是两个铜子。”塞萨尔说。
“卖给神殿?”
“卖给奴隶贩子,然后转手卖给会花大价钱买流亡贵族的人。”
“卖给神殿至少比卖给奴隶贩子好吗?”米拉瓦望向巨蜥脚下的黑暗深渊,“或许我本来也会出现在哪个有钱贵族家里,从小就被拿来排遣烦闷,绑在挂着幔帐铺满红绸的床头上......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奇异之处。”
还没等塞萨尔想明白这话的描述怎么这么具体,他们就看到剑颤抖了一下,散发出一丝寒意。米拉瓦似乎反应了过来,他睁大眼睛,先塞萨尔一步抓住了亚尔兰蒂这柄剑。他的手指微微发颤,显然是觉得他将来的皇后会说出他不想告人的秘密。
“你这是......”
“是老米拉瓦。”年少的法兰皇帝似乎想要否认,后来又叹口气,似乎是放弃了,“好吧,也许也和我有一定关系。你迟早会和这柄剑里的亚尔兰蒂继续对话,然后你就会知道,神选者米拉瓦在一切关系中都占据着不容置疑的主动权,视他人为无物,但在皇帝和皇后的私事方面,他总是很被动。到了后来,他甚至会被布条绑起来,会被蒙上眼睛,由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就多少有点.......”
“愚蠢?算是吧,在有阳光照耀的地方占据着最大的主动权,在另一些不见人的阴暗处,就会依赖性变高。我不怎么想说这个。”
“我该道歉。”
“为了什么?为你最早觉得我傲慢到了无法救药的地步,还是为你刚才觉得我是个一捏就会碎的小鸟儿?没有哪边完全是真的,也没有哪边完全是假的。但我觉得,你热衷对人下论断一定是真的。”
这家伙很有洞察力也是真的,塞萨尔想到,不由得挂上了苦笑。他拿法兰帝国骑士的旧披风把米拉瓦裹起来,包的更暖和了点,尽量轻柔地把他贴在自己的怀里。虽然他没有给人当母亲的打算,但这孩子似乎是梦见了不存在的母亲在安抚自己,阖上眼睛缩在他胸前,看着更像只可怜的小鸟儿了。
“你的称呼应该还没变吧?”米拉瓦忽然又问道,“还是他,而不是她吧?”
“你没必要一直追问......”
年轻的法兰皇帝又抬起了脸,凝视着他,脸颊稍微一侧,丝一样的秀发就从耳畔落下,贴在他细窄的肩头。
诚实地说,塞萨尔已经尽力用他来称呼了,但这时他白玉雕琢一样精致的五官落在这片深渊中,更像是黑夜中明月似的少女了。略微上翘的鼻子只能用精美来描述,睫毛也纤长茂密,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辉。他嘴唇开阖,不时呼出几片白雾,染上了水渍的唇线薄而柔润,就像流淌着月光一样。
米拉瓦的腰肢似乎更细了,不仅一只手能握住,触感也很柔软,让人都不舍得放开。沉默中,他已经一言不发地探起身抱住了他的脖子,似乎真把他当成了不存在的母亲。他把下颌搁在他的肩膀上,手指也抵在了他背上,塞萨尔觉得米拉瓦已经把这无边的黑暗当成了一场迷离的幻梦,而且还是一场有关于母亲的幻梦。
塞萨尔拍着他的背,感到他呵着气的嘴唇靠近了自己的耳朵,好似在寻找养分一样把耳朵咬在唇间,咬出几滴血来。
“我不会咬太重的,老师。”他低声说,“我答应过你不让你感到疼痛,所以也请你稍微纵容一点,只一点......”他咬得更小心了,轻轻地舔着,往他耳中呵出一股股令人精神麻痹的暖气。
待到年轻的法兰皇帝松开嘴,塞萨尔感觉他还在用细腻的手指缓缓抚摸,最后带着他染血的指尖一并缩了回来。米拉瓦盯着自己沾染血滴的手指,放入口中,待到取出时已经染上了一大片唾液,配合他鲜红的嘴唇看着神迷又虚幻。
虽然塞萨尔还在恪守他要求的称呼,但这男孩的心几乎是贴着他的心在跳动了。那枚白皙的指尖刚从米拉瓦唇上取下,接着就抵在了他唇上,虽然只是轻轻按住,塞萨尔却能感到他想要什么。于是塞萨尔张口,咬住,把这枚指尖抵在舌尖,染上了唾液,不久后就看到这枚指尖带着自己的唾液回到了年轻的皇帝唇间。
米拉瓦的眼睛完全合拢了,睫毛忽闪,嘴唇逐渐抿起,然后又张开,正像是他刚讲过的皇帝和皇后的故事。塞萨尔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尖下巴,把他的脸颊捧起,嘴唇吻在他那枚含在唇间的手指上。“还是——他没错吧,老师?”男孩开口问道,“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希望这个称呼不会变。”
“当然,一直都是。”塞萨尔说。
米拉瓦放开了手指,脸颊也靠在他手心里,由他情深意切地吻着他,品尝他柔润嘴唇的触感。他的脸颊越发白皙了,贴在他的手心里触感柔滑细致,缓缓开阖的嘴唇并非回应他的亲吻,只是在抽空呼吸,确实带着他故事里被动承受的意味。
这家伙完全就是个睡梦中的女孩,他想到,这种时刻的一切都只是他的梦,和他外在的现实如同两个世界,在他前行的路上分道扬镳,又在他的内心中汇合在一起。
“人不能没有梦境,老师。”年轻的法兰皇帝仍旧闭着眼睛说,“带着这种梦境,我就能带来死而复生的美,我就能重返往昔的田野,带去曾经遗失的希望。即使圣父重回人世,她看到这一幕也要抬头仰视......”
“她会仰望你的,米莱,我可怜的小鸟儿......”塞萨尔抚摸着他的头发,和他长久的轻吻,感到他的嘴唇一次次变得更加柔软温润,他的身子也在温柔的怀抱中变得更加柔软乖巧。
米拉瓦依靠在他臂弯里,怀着不可遏制的梦一样的情意一声声呼唤着老师,徜徉并享受着他的怀抱和吻。他扣住他的手指逐渐握紧,心脏贴着他的心脏缓缓跳动,睫毛贴着他的睫毛微微颤抖,嘴唇也贴着他的嘴唇开阖摩挲,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越陷越深。
灵魂患了病的孩子梦见了还未睁眼就已故去的母亲在爱抚着他,给他低诉入睡前的故事。
......
巨蜥缓缓走出黑暗和虚无,跨入这片未知的墓室。这时候,塞萨尔怀里年轻的皇帝已经睡过去一段时间了。他看到周遭雾气弥漫,墓室中还残留着一些血腥味,说明野兽曾在此处进食。这路是野兽人探索出的捷径,也许会比塞弗拉他们一行人探出的路还要靠前。
而且,这是他距离它们最近的一次。
塞萨尔扶起意识不清的米拉瓦。“我恐怕得叫醒你了。”他说,“老米拉瓦有这附近的记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