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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突袭作战的目的达成了,但发起突袭的队伍完全没了,连尸体也不见了,地上只有一片肮脏的炮弹坑,周围则是横七竖八的破碎树木和盔甲残骸。
萨依诺亲手拿着铲子在炮弹坑里来回搜寻,直到夜幕降临,他才找到了大致方向。他找到了砸烂的头盔,找到了凹陷的胸甲,还找到一堆疑似尸体部件的焦黑碳块。挖着挖着,他挖到一只纤长的人手,看着非常熟悉,是女人的,从手腕处给炸断了,但是还在抽搐。如果它不抽搐,萨依诺也看不出它是谁的手,但它既然还在动,那么毫无疑问,它是伊丝黎的。
因为挖得太累,他先回营地睡了一晚,让士兵在此守夜,等到早晨起来又开始查看。在黄昏之前,他挖到了他的好侄女的其它部分,打包起来用牛车运回了营地。等到隔天早晨,她已经包扎得严严实实瘫痪在床了,队伍里其余的士兵自然都已经死了,但她传奇的名声还会继续远扬,——不死的骑士伊丝黎。
“你睡了一整晚才过来,然后又睡了一整晚。”伊丝黎坐在床上说。
“没错。”萨依诺站在书桌旁点头,“我睡了一整晚才把你其它部分挖出来,害你多埋了很久,但是我需要舒缓精神。”
伊丝黎什么都没说,她脸上的反应比情绪失控后的大声诅咒更激烈。这让萨依诺想起了王都剧院里充满戏剧感的演出,演员们的表情特征很强烈,动作也很浮夸,哪怕不听声音只看表演,他也能感受得到。伊丝黎现在的表情很适合去剧院,如果把这话说出来,她也许会彻底失控。
看到她愈发不满,萨依诺接着补充了一句:“另外,你可以去干你自己的事情了。”
伊丝黎的表情瞬间变了个样:“你在拿我取乐吗,萨依诺叔叔?”
“我没这个意思,”萨依诺耸耸肩,“你可以去干你自己的事情了,就这样。你干的很好,虽然此前某天,你还是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地身首断裂,害的我要等你恢复,但最近你确实干的很好。现在,这边不需要你了。”说到这里,他对她露出和蔼的微笑,“这是我对你的鼓励,你明白吗?”
“我真想换个姓氏,萨依诺叔叔,你知道你笑的有多不怀好意吗?”
“很明显,你不能换,因为你的仇恨双方也都是博尔吉亚家族的人,你脑子里除了我们的家族没有其它任何东西。”萨依诺平静地对她说,“听懂了吗,伊丝黎?如果你听懂了,你就可以走了。无论如何,最终你还是我们家族的一员。”
“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有权力、有理由怀疑你的一切行为,并且也有权力、有理由怀疑你的一切许诺。”伊丝黎锲而不舍地说。
“我不想你走的时候,你隔三岔五想消失,等我同意了,你又要追问我理由?”萨依诺反问她。
“反复无常不正是我们家族遗传的天赋?”伊丝黎也反问他,“你现在太反常了,我理解不了。如果我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去做。”
“那你随意,你也可以当个无所事事的镀金贵族,只管待在军营里看戏。”萨伊诺说,“我最近用不到了你了,也许等到这场战争结束都用不到了。虽然你还不能回多米尼,但我怀着难以想象的宽怀大度允许你去干自己的事情,这都是对你的鼓励,就这么简单。而且说实话,我一想到哪天早晨起来,我就不得不面对你在隔壁帐篷里四分五裂的身体,我就觉得浑身不适。今后这种事还会多次发生,是吗?你总是在失败,伊丝黎。”
“我可以失败许多次,但他只能失败一次。”
“你可真会说漂亮话,我看只是你像个蟑螂一样总是能逃的没影罢了。”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仅会完全投身到我的个人恩怨里,还会为了我的个人恩怨卖掉北方的要塞,援助克利法斯的军队长驱直入呢?”
“你可以随你的想法去做,和我无关。”萨伊诺说。
“你当时还说塞萨尔值得关注。”伊丝黎更困惑了,“再说那可是奥利丹北方最重要的要塞。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无所谓?”
“如果你觉得你有能耐,你可以努力去试。如果你试成了,把你在破城中起到的关键作用拿给我看,那自然是你有能耐,我会比过去更重视你。”
伊丝黎站了起来,萨伊诺注意到她已经完全恢复了,比往常更快,看来和她做交易的神殿给了她很多好处。“我以为,萨依诺叔叔。”她说,“即使有我们提供支援,有塞萨尔献给埃弗雷德四世的大量资金,奥利丹王室派系的军队仍然比不过贵族们的联军。就算你运用计谋,靠着我的突袭解决了不少困局,整体对比之下王室仍然占据弱势。倘若北方告破,克利法斯率军南下,这边根本不堪一击。”
“真难得,”萨依诺说,“你还是头一次认真看待奥利丹的战事。我还以为你脑子里填满了浆糊一样的私怨,已经没法填的下其它任何东西了。”
“那么,是什么改变了局势?”
“你没必要关心这个。”
“如果北方是否告破变得无关紧要了,那要么是多米尼改变打算了,要么就是有更多支援要来了。多米尼有很多军队都驻扎在宰相那边的帝国疆域,抽调我们过来已经足勉强了,如果事态发生改变,那我想......”
“好吧,别再想个不停了,我的好侄女。”萨伊诺摆摆手,“我们亲爱的王后找上了另一边的皇后,看起来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具体是什么协议,我不关心,但加西亚要带兵来这边了。同时我们会完全放开对北方要塞的关注,就当那地方不存在,既不支援,也不干涉,由它自生自灭,所以你想怎样也无所谓了。”
“我明白了。”伊丝黎盯着他,睁着浅灰色的大眼睛,“事情的重点,不在于很多人都想要古拉尔要塞失陷,而在于你最爱的长兄要来了,萨依诺叔叔。你亢奋的就像是怀春的少女听说王子要来了一样。也许我得指出,你们姐弟俩都对家族里最先出生的长兄心怀爱意,并且远超血亲之情?”
萨依诺嘴角抽搐了一下,感觉自己几乎要当场发病。他刚把手按在剑柄上,伊丝黎就迅速往后退,快得好似一只大蟑螂,恰好站在他没法一剑刺穿她胸腔的窗口处。
“你看,你从来没有这么恼怒过,萨依诺叔叔。”伊丝黎继续说,“这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激怒你,当然,我也不怪你。在颠沛流离的时候,谁都无法避免对小时候悉心照顾自己的长兄心怀仰慕,只是你们俩稍微过了头,而且,你姐姐还比你快了一步。当初她正是最美貌动人的年纪,追逐她的贵族能从多米尼最北边排到最南边,她稍微温言软语就让加西亚叔叔犯了大错。但是,你不行,当年你只是个小男孩。”
他摇摇头,“别跟我说这事了,伊丝黎。你想做你的事情,那你就去做,但我不希望加西亚知道这事,也不希望你跟他提到这事,总之,你走得越远越好,明白吗?加西亚是家族里最关注塞萨尔那小子的人,他亲自给他找了个剑术老师,为此他甚至付了一笔欠薪。”
伊丝黎面带微笑,“你可真是关心加西亚叔叔啊,萨依诺叔叔。你们姐弟俩对他各有各的关心方式,是吗?难怪他这么想远离多米尼王室和博尔吉亚家族,要我说,其实就是远离你们两个吧?”
“近些年来,他确实不怎么待见我们俩。”萨依诺继续摇头,“也许我在家族的作为是有些过分,当然,我亲爱的姐姐也很过分。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想办法去弥补。”
“你们弥补的法子就是擅自对家族要事做决定,然后把加西亚叔叔蒙在鼓里?”伊丝黎笑得更愉快了,“我猜他要是知道今天,他肯定会后悔自己小时候这么照顾你们俩。有些弟弟妹妹小时候看着很可人,长大了反而会很骇人,你说对吗,萨伊诺叔叔?”
萨依诺靠床坐下,用手按住自己抽搐的眉宇。“我承认,为了维护家族,我做了很多错事。”他用阴沉的目光看着伊丝黎,“但那又怎样?这些事在贵族的历史中很常见,只是有些人把事交给仆人去干,甚至拐弯抹角逼人自杀,我却自己动手而已。理性看待的话,你母亲痛苦的时间只有十来秒,换在寻常贵族家,到她自杀为止她说不定得痛苦几十年。说实话,只要一个人在血肉淋漓的战场走一圈,等他回去,他就不会对自己手里沾的血有任何负罪感了,因为那些杀戮和战场杀戮比起来,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给自己找借口的法子实在很艺术,萨伊诺叔叔。”伊丝黎说,“我只听出来你毫无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