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极端了,塞萨尔。”扎武隆叹息说,“我说什么,都你要反着去做,难道只因为说出这话的是我?我们曾经说好,要在你这边的战争了结以后每年都见一次面。对于一个心怀期待的老人家,你大可不必如此指责它的感伤情怀。”
塞萨尔竭尽全力无视它的若干发言,无视它从自己灵魂中勾起的若干情绪。这老家伙和熔炉之眼里那位存在完全相反,即使顺着它的话往下思考哪怕一丁点,他都会被带到深渊中去。
在它无休无止的话语折磨中,他一路前行,终于抵达了食尸者的巢穴。他先看了眼黑雾笼罩的底层入口,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直接握住巢穴边缘的石块往上攀爬起来。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当我默认然后反着来做了。你可真是让我无话可说,塞萨尔。”
“你大可不必觉得我的选择都和你有关,扎武隆,我只是知道食尸者的巢穴甬道在法术轰击下坍塌了许多而已。”
“这么说,我应该先一步把我们思考的过程描述出来?”扎武隆兴致勃勃地问他,“这样你就会从甬道进去了?”
“你不要假设我是白痴。”
“这么说,你是个聪明人。”它点头说,“对聪明人来说,拒绝也是一种思考,我说得对吗?既然你还在思考......”
塞萨尔眉头直皱,不能任由扎武隆说下去了。“你一手把她引诱到了如此境地,现在却在我身边滔滔不绝劝我回头?你莫非不知道,学生面对关系到自己生存处境的抉择时,一个老师能起到什么作用?”
“这是你的感伤情怀,”扎武隆否认说,“而我认为,学生的命运就是远离老师,仅靠自己一个人的双脚站在这个无路可寻的世界上。她面临着自己的生死抉择,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她的灵魂所向。要我说,你总想着干涉,才是把她捆在你钉下的木桩上。你没有看到你在她脖子上用绳索勒出的伤痕吗?人们总得学着放手。”
“我才教导了她不到一年!给她脖子上套绳索的是凯斯修士、克利法斯还有帝国宫廷里的宰相和王后!”
扎武隆并不在意他的反驳。“那你就是在她刚挣脱不久的脖子上又套了一根绳索,还是套在她渗着血的伤痕上。如果杀害特里修斯就是她的命运,那你为什么不让她去做呢?说不定她已经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了,如今也不过是再砍一次,你却非要抓住她颈项上的绳索阻止她前行?”
“她不需要在每一条道路上前行。”塞萨尔说,他把钢爪穿过它的脸嵌在巢穴山岩上,往上跃出攀至更高处。他喘了口气,继续往上攀登,“有的路是一览无余的坦途,有的路经过艰苦的磨砺就能抵达希望,有的路却从中断裂,只会通往深渊。”
“你攀得这么着急,恐怕不利于你清晰地思考和陈述。”
“我有什么理由去清晰地思考和陈述?我只要反对你就行了。”
“反对什么?”
“反对你把她引诱到绝路上,反对你让她不得不在死亡和侵蚀之间二者择一。”
虽然塞萨尔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压抑了气氛,扎武隆却还是很惊讶,全不在意。“她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战争的成败?别说的都是我的罪过一样。”
“那你能证明你没有罪过吗?”塞萨尔皱眉问它。
扎武隆更惊讶了,“对不起,可我能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不是只猫呢?你看,就连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你不是只猫。要我说,有些事是无法证实的,我们只有相信。对于这场无法避免的不幸的意外,我们不应该如此贸然干涉。”
“我就快靠近了。”塞萨尔说。
就算这家伙极其不想让他靠近抉择中的阿尔蒂尼雅,它也没有显露出来,它只是摇头,说:“贸然接近正在经历生死之战的人,往往会让其中一方陷入动摇,到了那时候,倘若一些意外因你发生,事情可真就不好说了。”
“你觉得我会远远站在边上对她高声大喊,无视情况让她放下自己手里的剑,要求她别和自己的血亲互相残杀?”塞萨尔反问它说。
“你还能怎样呢,塞萨尔?你在这片深渊积蓄的湖泊中连使用第三视野都不敢,连攀上食尸者的巢穴都要靠攀爬,你说你又能怎样?你要爬到那座塔上去砍它的翅膀,然后等它振翅飞到另一座塔顶上了,你也跟着再去爬另一座塔?你不会以为它会飞下来落在地上,用牙齿和利爪跟你手里这把可笑的大剑交锋吧?”
塞萨尔无视它的责问攀到最高处,握着巢穴边缘的石块翻到它巨塔林立的表层。他一路上未曾使用并非人世间的手段,所以他身上的保护层还在,从头到脚都严丝合缝罩在戴安娜准备的薄膜里。它既是为了提供庇护,也是为了隔绝他的灵魂和思维,让那些四处飘浮的黑色黏质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他看到特里修斯屹立在半空中静止不动。它都没有攀在高塔顶端,它就像白魇一样悬浮着,甚至无需挥动双翼。他觉得这条龙恐怖感是有,但大部分都源于它身处的环境,没了侵蚀至此的深渊,它未必会比那些小妖精群聚成的拟态龙强大到哪去。
不过,若是放任特里修斯或者阿尔蒂尼雅从对方开始一路杀害血亲,直至破碎的真龙之梦在受到侵蚀的唯一个体中显现,事情就真不好说了。
“你为了探索不陷入永恒静滞也能长成的法子可真是煞费苦心啊......”塞萨尔说。
“这是无法避免的。”扎武隆回答说。它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它每个词都很清晰。“它也不过是老人家的感伤情怀罢了。”
“还没成年的老人家?”
“这取决于你衡量事物的眼光。”它说。
席卷的飓风阻碍着塞萨尔前行。他看到特里修斯把身躯张得好似一把长弓,磅礴的黑暗在其胸腔前方汇聚,形成恐怖的大漩涡,让他想起了熔炉之眼穿透城市的情景。
一阵令人不安的尖啸响彻巢穴,就算离得这么远,他也能看到贯穿巨塔的黑暗狂潮倾泻而下,扫过黑龙身前整个区域,将岩石和血肉一起炸开,将崩塌的巨塔和撕裂的地面都掀到无边无际的天空中。
食尸者巢穴中央的升天高塔还在抵挡,然而尚未进入高塔的混种野兽人都已被抛弃。大片尸骨残骸飞扬到半空中,在跌落之前就迅速解体,化作黑色黏质。它们随着浪潮抛至远方,成为更多悬在半空中浮游的不定形物质。
塞萨尔发现中央巨塔的轮廓变得不稳定了,闪烁着刺目的血光,很明显是食尸者萨满决定放弃巢穴,仅仅带着这座高塔传至远方。虽然不知道它们要付出多大的牺牲才能完成此事,但他更想知道阿尔蒂尼雅是否就在那片区域,——她是一路逃进了食尸者的巨塔,还是困在特里修斯持续制造毁灭性法术的区域中?
法术余波造成的飓风愈演愈烈,他身边的瓦砾都在往他身后远去,跌落巢穴边缘,飞入无边黑暗中。大风的呼啸声和法术的尖啸声此起彼伏,似乎特里修斯要把那边的一切都摧毁殆尽才肯罢休。这种程度的毁灭之下,一个人就算拿着密仪石,也得担心自己会不会死在大地撕裂和高塔崩塌造成的倾轧中。
“你能对付得了吗,塞萨尔?”扎武隆带着同情适时开口,“现在你知道现实和臆想的区别了吗?”
这家伙的声音倒是丝毫不受影响,在狂风中也清晰的可怕。
“至少你可以在一切结束以后走上前去安慰她。”扎武隆又开口说,像是在描述一件确凿无疑的事实,“与其贸然介入然后身死其中,你不如在她了结一切后安抚她的灵魂,给予她精神上的宽慰和支持,这难道不是一个老师更应该做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你都要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一切,相信他们必须分出生死的决意。再者说,如今她带着分出性命的决心面对她的血亲,你又有什么理由做出干涉?不管事情在你的干涉下落得怎样的结果,她难道不会心意难平?人若心意难平,以后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或许吧。”塞萨尔说。
它颔首微笑,“相信我,塞萨尔,这不仅是一个老人家的建议。我存活的年代比你们人类诞生的年代还要长久,我能看到一件事会引发的诸多结果。如今看来,很多悲剧性的灾难,其实只是因为那些学生各有各的想法,不愿意相信我的劝戒。如果他们都像你一样擅长思考,擅长衡量事情的利害,而非仅凭一时冲动,很多悲剧就根本不会发生。”
他闭上眼睛,呼唤那个一直默然不语看着他的家伙现身,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阿婕赫无言地倚在他视野边缘,和他对视了半响。
“我个人希望你听它的,塞萨尔。”阿婕赫对他说,“这事和你无关,和我也无关。那烟火倒是不错,你可以站在边上看到最后。”
“食尸者说,你和另一个自己意识交汇的时候,会让它们寄予希望的始祖诞生。黑发的阿婕赫每次落在我身上的时候,你都带着我去了她身上,但我想,要是我们不走开......“
“那位皇女就是从你身上学来了以身犯险和无法理喻的自信吧?”
“我感谢你每次为了避免这事发生带着我的灵魂离开,不过我想,既然这件事总会发生,不如我们就让它提前发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