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武隆......我不知道这是谁。”
“我已经提到过未长成的真龙了。”塞萨尔说,“当时我刻意改变语气和腔调,把这话藏在对虚假信念的质问里,你忙着否定我的质问就略过了真龙的存在。现在你却跟我说你不知道扎武隆是谁?”
“我似乎听闻过,但我......”亚尔兰蒂母亲的意识喃喃自语,缓缓摇头,“不,我记不起来了,记忆越往前就越模糊不清,然后在智者之墓完全中断,我......”
“往前追溯!”塞萨尔抬高声音。话音刚落,他怀中的亚尔兰蒂忽然间消失了,就像起风时刻的一团薄雾。她站在窗口的母亲捂着肚子往后倒去,先是低下了头,抬头的一刻,已经化作那位古老的骗子先知。
给法兰人带来诸神信仰的先知头发雪白,眼瞳鲜红,分明就是个库纳人。
塞萨尔走上前去抓紧骗子先知的肩头,发现暗室再次出现,有人正给她雪白的长发涂抹黑色染料,还有人正给她鲜红的眼眸装上蓝色薄膜。没过多久,一个库纳人已经扮成了黑发蓝眼的法兰人。这人身体虚弱,面孔苍白,连学派的法术都已经丧失了大半,似乎就是因为她的学派在智者之墓里尽数罹难,她才不得不另寻他路。
尽管如此,此人还是掌握着蛊惑人心的法子,哪怕不使用法术,她也能把自己打造成因为预知和神启遭受创伤的先知。
“你去过智者之墓不止一次,也失败过不止一次,是不是这样?”塞萨尔把她的肩膀抓得更紧,“叶斯特伦的血脉是从你开始,但古老意志的存在远比你要早,是不是这样?你去智者之墓,究竟是想找回什么?”
“别抓这么紧啊,亲爱的,”她叹息说,那声音很甜美,“这一代的我很快就离世了。我的膝下无子也无女,传下我法术和思想的,其实是一名部族勇士的孩子。”
塞萨尔低下头,看到一位身着戎装的年轻勇士跪在她面前,面颊紧贴她赤裸的双脚。香炉里的炭火呈现出深红色,袅袅白烟朝着她的脸颊升起,将其遮掩在一片虚幻的帷幕中。那白烟和火光相互融汇,仿佛是泛出了生命的红晕,完全是一副有意塑造的神圣之景。
“这是叶斯特伦学派血脉的第一次筛选?”他追问道,“你选中了一个部族领袖,然后选中了一个女性,让他们结合给你生出了下一个自己?”
“但是我也给了他们前往神代的法子,鼓励他们找到了反抗库纳人的契机。”骗子先知说,“谁能说这是件坏事呢?”
她再次散去,如一阵雾飘向窗口,塞萨尔往前两步,扶着窗户往外张望,却发现窗外的米拉瓦和索莱尔消失不见。窗外亦非城堡花园,而是林立的尖塔和飘渺的云层,两侧石头墙壁上遍布浮雕,有他所在的时代已经灭绝的精类和植物,还有各种只有在荒原才能看到的孽怪,高处更是雕刻了多个张牙舞爪的白魇,宣布着时代和文明的差异。
往远方看去,原野辽阔无边,高山陡峭的巅峰白雪皑皑,在晨曦中闪烁着银白色光辉。山巅几乎就在窗外的百米多远的位置,和窗口平齐。
这地方不是叶斯特伦学派古老的城堡,是一座高悬在天空的库纳人巨城。
塞萨尔往后看去,发现房间高得惊人,墙壁都是泛着银光的镜子,互相反射。许多高矮不一的女性围拢着中央的卧床,肌体裸露,衣物只裹缠着简单的白布条,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正中间有一个衣着华贵的女性,坐在椅子上竟然比他站着还高。只是她的面孔也像索莱尔一样隐藏在雾中,完全看不清楚。
他扫视一圈,发现屋中一个个仆人似的女性都如画一样美丽,乍看起来完美可人,但都有异类的特征。她们有的眼睛是竖瞳,有的带着猫狗的特征,有的手脚都是蹼趾,有的浑身遍布鳞片,头发色彩也各不不同。他不禁怀疑这些人是法术的畸形造物,因为血腥味正是从她们裹身的布条中飘出。
专心注视的时候,正中央那人缓缓站起,来到塞萨尔身前,竟然他比高出了一倍多,完全是一名库纳人贵女。他的脑袋甚至只能够得着她的小腹。
“我记起了一部分......”她的嗓音微微颤抖,“往智者之墓里探索的越深,我记起来的就越多。但是,还不够,亲爱的,还不够,我的起源还在更深处,在朝圣者也不能进入的地方。你要带我过去......”
库纳人贵女朝塞萨尔弯下腰来,像抱住孩童一样把他抱在胸前,对他喃喃自语,令他丝毫无法动弹。还没等塞萨尔反应过来,她就变成了少女亚尔兰蒂挂在了他脖子上,亲吻他的嘴唇,然后又变成皇后亚尔兰蒂,抚摸着他的胸膛,然后又变成了亚尔兰蒂的母亲,对他缓缓微笑。
虚实之间闪过一系列陌生的女性,最终变作那个满头乱发的骗子先知,捧着他的脸对他喃喃低语。
然后她再次变得高大无比,要像抱婴孩一样把他给抱起来,抱在她比他的脑袋还大得多的胸前。透过那片朦胧的薄雾,可以看到她面孔中一片漆黑,空无一物,就像是白魇。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吉拉洛所说的智者之死——智者死亡的时候面孔中也空无一物。
这东西究竟是从哪来的?
就在塞萨尔思索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狗子忽然拉了他一把,一瞬间就把他拉出她的怀抱,然后拉出窗外,站在千米高空却未跌落下去。他抱住丝毫不受残忆影响的无貌者的腰,看到残忆转换,一个婴儿从将要死去的孕妇腹中爬出。
“你的神智受侵蚀了,主人。”狗子对他轻声说。
塞萨尔愣了一瞬,然后才发现巨城已化作一片尸横遍野的荒地,此时正处于黑夜,月亮几乎已经躲到了高山的那边。
只见刚出生的女婴往前爬了一步,跌落在地,顿时成长了一岁,然后她开始站立行走。之后每走一步,她都会长大一点。等她来到他身前,她已经变成一个精灵似的少女,洁白的身躯完全暴露在夜晚血腥味十足的空气里。
她正是刚诞生不久的骗子先知。
“你为什么要往后退?”那名少女缓步上前,苍白的皮肤在月下更显皎白,她的声音越发甜美而迷人,“你为什么能后退?”
“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东西!”塞萨尔叫道,不管不顾地往后退。
“停下!”骗子先知高声喊道。蓦然间他脚步一顿,双腿不仅不受自己的控制,反而遵循了此人的命令。好在这事对狗子毫无影响,她继续拉着他往后退,退进他们身后看似无法进入的高山,从山岩中穿过。
“你身后是什么东西在牵引你?告诉我!”骗子先知厉声喝到。
塞萨尔张口欲言,要说出她追问的一切,狗子却立刻捂住他的嘴。现在她已经是抱着他的腰把他往后拽了。
他视野中的一切追逐着他的脚步迅速发生变化,好像人死前的走马灯。山岩破碎,化作沙暴一样的尘土,然后尘土飞旋,构成许多生机勃勃的野兽,还没来得及褪去尘土的面目,生机勃勃的野兽又颓然倒地,化作累累白骨。
这些尘土彼此衔接,形成一块块野兽的骨骼,在月下泛着阴暗的银光,铺成一片由白骨构成的原野。越来越多的野兽倒地消失,越来越多的人从白骨中站起,开始建造古老的城市。他看到漆黑的岩石堆积成山,看到灰烬一样的木材插入地面,看到深渊的痕迹像蜘蛛网一样在大地上纵横交错,人们蜷缩在边缘处就像随波逐流的行尸。
接着塞萨尔冲破了这一切,狗子拽着他从叶斯特伦学派的城堡跃下,跌落到神色惊疑不定的米拉瓦和毫无反应的索莱尔面前。塞萨尔本想无视他们,却见索莱尔胸口挂着一件水晶弓坠饰,本能地取出他那枚水晶箭矢按了上去。
这一刻塞萨尔看到合拢的坠饰爆发出强光,下一刻他看到残忆中的索莱尔拉起长弓,化作一片星光似的幻影,把自己尽数注入到一枚璀璨的箭矢中射向亚尔兰蒂母亲的房间。
这一箭似乎注入了索莱尔在残忆中遗留的一切,将前方的整个残忆都撕裂开来。沿着她立足之处到叶斯特伦学派的城堡,都被她剜出了一大片黑暗空洞的虚无。
眼看索莱尔消失当场,时值年少的米拉瓦顿时陷入呆滞,无法理解此刻发生的一切。塞萨尔觉得自己不能把这位法兰皇帝扔在原地,于是把他挟在胳膊下转身就跑。不管怎样,米拉瓦总归可以压制住亚尔兰蒂,当年他不仅把她从智者之墓中带出,最后还给了她致命一击,甚至到死后他也能蒙蔽她的残忆。要想追溯最后的秘密,两个人少了哪一个都不行。
一段时间以前,塞萨尔在帮助亚尔兰蒂对抗米拉瓦,发掘他不想诉诸的往事。现在塞萨尔又得帮助米拉瓦对抗亚尔兰蒂,压制她记忆深处那些诡异的过往,所谓墙头草一定就是这回事。
不过,随着残忆逐渐深入,他们已经和谜底不远了,目前来看,一切线索都集中在智者和真龙血腥的过往上。这个古老的意志即使不是死去的真龙,也是某个和真龙距离极近的东西。只要拿他迄今为止的见闻和米拉瓦开诚布公地谈谈,达成一致应该不难。
“你是谁?”米拉瓦大叫起来,“放开我!你对圣父做了什么!”
塞萨尔捂住他的嘴往后跑去,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往哪跑。这时候他看到水流在湖泊中激荡,接下来整个湖泊的水都往他倾斜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