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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萨尔没要求任何人待在他身边提供支援,不仅是因为毫无意义,更是因为他深知,随着血腥味逐渐扩散,他自己也会逐渐失控。
混杂着饥渴的疯狂降临到他心中时,即使可以勉强维持思维,他也分不清不同人类的区别,更别说是辩别敌我之分了。在菲尔丝的实验里,他感官中的人类会逐渐雾化,最终变成一些虚实不定的黑影,既没有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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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面孔,也看不出形体的细节,好似许多勉强具备人形的瘴气,给他的感觉是一伸手就能穿过去,把它们搅得支离破碎。
好像人本来就该是这样似的。
塞萨尔希望他产生的仅仅是感官幻觉,但很可惜,并不是,这是另一种观察世界的视野,存在于某些非人之物当中,学术地说,并不能和人类借由光线反射看到的影像分出个高下。
他目视自己前方的长枪兵阵列连滚带爬地跑开,只求躲开横冲直撞的重甲骑兵。此时此刻,高声喊住士兵们已经不再可能,无论如何强调这处坡道关隘的重要和险峻,或是强调他后方几门重炮足以改变战场形势的火力,都已再无用处。
士气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前一刻士兵们还在奋勇作战,后一刻,他们就已丢盔弃甲,像草芥一样任人处置了。
他端平长剑,缓缓吸了口混着焦臭和血腥味的浊气,目视带头的骑兵冲破弥漫的硝烟。身披铁甲的黑马嘶鸣着朝他撞来,马上的骑手亦将身体压在骑枪上,发出高声呐喊。骑手的声音英勇无比,其中似乎蕴含着他所不知的信念,几乎要让他以为自己才是叛乱者了。
塞萨尔抬起长剑,感觉自己的神经顺着血液连到了剑刃最末端,正对上长枪的枪尖时,仿佛他是伸出了自己的指尖在触碰。他用剑尖引导着骑枪的去势,使其擦身而过,接着顺势劈下,砍断了战马的两条后腿。那马高声嘶鸣,翻倒在地,骑手则大叫着被掀飞,狠狠撞在塞萨尔先前坐着的巨石上。
此人还想起身,但塞萨尔挥剑下刺,像叉鱼一样扎进了他后颈,穿透了他的颈椎。
塞萨尔张开手甲,把骑手着装盔甲的尸体一把提起来。他握紧死人的大腿,把尸体像个铁块一样甩了出去。沉重的铁块撞在一匹刚冲破硝烟的棕色战马上,正中其面门,砸得它头颅碎裂,带着骑手翻倒在地,扑出漫天尘灰。
火炮造成的硝烟混着尘土,像大雾一样遮住了人们的视野,但他还是能看清楚一切。那骑士举着盾踉跄站起,张嘴发出怒吼时,塞萨尔已来到他身前一剑劈下。这一剑切开了对方覆盖皮革的木盾,连带他举起的手臂和嘴巴大张的脸都一分为二。鲜血喷溅在剑刃上,凝成许多黑色斑点,随即消失不见。
塞萨尔本想提起骑手,把他当成下一个铁块扔出去,手却不由自主地伸过了头,伸进了他开裂的面颊豁口。他的手像没入水中一样撕开颌骨、划破脊椎、敲碎胸腔,而后攥住了死人的心。这块内脏像水果一样碎裂了,他甚至都没用力,血浆就混着骨片浸透了他的手甲,感触之清晰,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感官也跟着延伸到了金属手甲上。
真是诡异......
然后他顿了顿,困惑地发觉敌人比想象中更少,越过弥漫的硝烟,可见先前两人仅仅是冲锋太快冲进了硝烟,没能停住马匹。其他冲向土坡的骑兵都在长官呼喝下勒住了马。两侧的骑兵绕过关隘时,这支骑兵队却停在了和他遥遥相对的硝烟外.......
他们似乎在......等待。
硝烟和尘埃严重遮蔽了视野,冒然冲上高坡是不怎么明智。然而急行军的骑兵队伍不可能带着火炮,看他们的装备没有弓箭和火枪,也不像是能在远处齐射。
他们在等待什么?
塞萨尔忽然想到了。法师,这是唯一的解释。但是怎么可能?地方叛乱再怎么夸张,也不会有使用战争法术的法师存在。可是已经有了这等规模的重甲骑兵,出现并不只是情报员的法师,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他下意识往后退去,想找东西充当掩护,然而绯红的光线已经刺透硝烟,勾勒出了整个坡地的轮廓。只一个心跳的时间,烈焰就从地底泉涌喷出,如缎带一样射向四面八方。大地爆开了,他仿佛站在一片熔岩汇成的湖泊中,看到树木像被飓风卷过一样连根拔起,碎裂的岩石亦浮升至半空中,在冲击下一块块崩解。
他肺里的空气被抽离了,他的皮肤也正在破裂,从血肉外层片片剥离。他先是整个身体都被抛到半空,然后砸在地上,在一片焦黑的岩石堆中翻滚。
塞萨尔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崩溃,烤焦的血肉和烧黑的盔甲黏在了一起,带来了诡异的触感,仿佛是血肉把盔甲当成了他皮肤的替代品,意图维持他的生机。但那些缎带一样飞射的火焰并不准备放过他,它们齐齐拐了个弯,像察觉到了生灵的气息一样划出巨大的弧线,向他折返扑来。他能怎么办?
“你还活着就回答一声!”一个声音忽然叫道,“我不想带具尸体回去!”
不知何时,一个凭空浮现的身影落在了他身前,一头长发在灼热的气流中飞舞,虽然身子看着像柳枝一样纤弱,但那只抬起的手臂异常坚定。蛇群一样的火焰飞扑过来,却齐齐绕开了她右手前方一个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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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无质的球面,折向四面八方。它们在半空中接连解体,像本来就不存在一样化为乌有。这火是虚无的。
但是他应该回答什么?塞萨尔也想不出,他张开嘴巴想要回应,结果只发出一阵焦炭磨动的撕裂声。对他来说,常人死亡和存活的界限一直很模糊,并且不止如此,他身上许多、许多事物的界限都很模糊。
战争法术休止了,又一阵震荡袭来,那是铁蹄践踏地面的声响。塞萨尔明白了他们想收回走私过来的火炮,但这想法正随着他的很多想法一同向后退去,和明晰的思维一道被驱赶到灵魂深处。他张开嘴,附着着面部肌肉的头盔面甲也像张嘴一样撕裂开,从中喷出一股血雾。
“你,不,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