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丘吉尔所说:一个国家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一九六九年由于国际形势的变化,我所在的部队被派往昆仑山的深处施工。由于环境太恶劣,使得工程进度超乎预想以外的缓慢,三年之中有几十名指战员在工地上牺牲,然而我们建设的这座军事设施才刚刚完成了三分之二。
这时候世界局势又重新洗牌,一九七二年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解冻。中国的战略部署重新进行了大规模调整,昆仑山里的工程停了下来。我们这些半路出家的工程兵又都编回了野战部队的战斗序列,隶属于兰州军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出操、演习、学习、讲评,军营的生活不仅单调,而且艰苦。又过了几年,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党中央及时拨乱反正,四人帮被粉碎,整整十年浩劫之后,社会秩序终于恢复了正常。
但是部队是一个和社会脱节的特殊环境,我在军营里并没有感到什么太大的变化,只不过不需要再像以往那样一见面就念毛主席语录了。但是每当有新兵入营的时候,还是要对他们进行革命教育。
这天上午,我刚从营部开会回来,通讯员小刘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告连长,今天有一个排的新兵来报到,但是指导员去军区学习了,所以请你去给新兵们讲革命、讲传统。”
讲革命、讲传统其实就是给新兵们讲讲连队的历史,对于这些我实在是门外汉,但是好歹我现在也是一连之长,指导员又不在家,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我带着这三十多个新兵进了连队的荣誉陈列室,指着一面绣有“拼刺英雄连”字样的锦旗告诉他们,这是在淮海战役中咱们六连的前辈们取得的荣誉,这个称号一直保留到了今天。我把那次惨烈的战斗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咱们六连是如何如何刺刀见红,又如何如何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用刺刀打退了国民党反动派一个整团的疯狂进攻,光荣地完成了上级布置的阻击任务。
然后我又指着玻璃柜中一口黑乎乎的破铁锅对新兵们讲述:“同志们,你们可不要小看这口破锅呦,当年在淮海战役的战场上,咱们六连的革命前辈们就是吃了用这口破锅烧出来的猪肉炖粉条子之后,去战场上杀敌立功的。你们看,这锅上的裂缝就是被国民党反动派的反动炮火给炸裂的,至今它还在默默诉说着当年英雄们的事迹和反动派的兽行。”
我所能讲的也就这些了,毕竟我不是专业负责抓思想工作的,不过我自认为讲得还算不错,蒙这些新兵蛋子绰绰有余。
我让新兵们解散去食堂吃饭,自己和小刘一起走在他们后边。我问小刘:“刚才本连长讲革命讲传统,讲得水平怎么样?”
小刘说:“哎呀,连长,讲得贼好啊,听得俺直流哈喇子,咱们连啥时候学习革命先烈改善改善伙食,也吃回猪肉炖粉条子啊?”
我咽了咽口水,弹了小刘一个脑锛儿:“革命传统半点都没听到,光他娘的听见猪肉炖粉条子了,快去给我到食堂打饭去。今天食堂好像吃包子,去晚了就都让那些新兵蛋子抢没了。我命令你,跑步前进。”
小刘答应一声,甩开大步猛冲向食堂,我忽然想起来最重要的一句话忘了嘱咐他了,赶紧在后边喊了一句:“给我挑几个馅大的啊!”
我躺在床上,一边吃包子,一边看着我家里刚寄来的信,家里一切都好,没提到什么重要的事。看了两遍我就把信放在一边,拿起我家祖传的那本残书,前些年的那几次经历让我对风水这门学问产生了很大兴趣,有空就取出来翻阅。
由于这本书中提到了很多五行八卦易数之类的名词,比如说什么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中央戊己土、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什么乾、坎、艮、震、巽、离、坤、兑等等,我多有不解之处。这些年我找了不少相关的书籍翻看,虽然文化程度有限,还是对付着看明白了三四成。
《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这十六字分别是指:天、地、人、鬼、神、佛、魔、畜、慑、镇、遁、物、化、阴、阳、空。
这本书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只是里面的内容很深奥。伏羲八卦的六十四变其实应该是十六卦,传到西周后期,因为这十六卦泄露天机被人抹去了其中的一半,就连剩下的这八卦的卦数都不全。不过能懂得一二分的人就已经极厉害了,想那诸葛孔明略知一二就能运筹帷幄保着刘备鼎足天下,刘伯温只会解三分便辅佐朱洪武建下大明四百年的基业。但是这些我就不信了,真能有这么邪乎吗?
唯一遗憾的是这本书只有讲风水、五行、墓葬布局结构的半本,另外半本阴阳八卦、太极之数传到我祖父手中的时候就一直没有。残本读起来有些内容不连贯,而且文字晦涩难懂,难以窥其深义。我想如果是全本的话,理解起来应该更容易。
忽然一长五短的紧急集合哨连续三次响起,划破了军营中宁静的空气。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肯定是出事了,平白无故地绝不会在大白天全营紧急集合。”我把剩下的两个包子全塞进嘴里,从床上弹起来冲出门外。
一列列纵队整齐地排开,我见到不只是我们营在集合,整个团都集结了起来。像我这种基层军官没有资格了解是什么行动,只有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份了。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去火车站待命,跟着兄弟部队一起出发。
人过一万如山似海,军用火车站挤满了上万名战士,从远处看就如同一片绿色的潮水,看样子整个师都出动了。在当时一个师都调动起来那不得了啊,像我们这种坦克师编制是非常庞大的,下辖三个坦克团、一个装步团、一个炮兵团,再加上师部直属的高炮营、侦察营、工兵营、修理营、汽车营、通讯连、警卫连、防化连、师医院,差不多能有一万余人(校按:此处原文“我们这种主力师编制是非常庞大的,下属三个步兵团,另外配备一个炮兵团,一个坦克团,再加上师部的机关后勤部队,差不多能有两万多人。”校对者按70年代坦克师编制进行修改)。这么大规模的行动究竟是去做什么?应该不会是去救灾吧,最近没听说这附近哪里受灾了啊。
我们稀里糊涂地被闷罐子车一直拉到了云南边境,这时候大伙才明白,这是要打仗啊,当时好多人就哭了……
与此同时,正在访美的邓小平在白宫语出惊人“越南小朋友有些不听话,是该打一下屁股了”,并公开承认中国人民解放军在中越边境大规模集结。
自1979年2月17日开始,遵照中央军委的命令,东线广西方向6个军及其他部队约32万,西线云南方向3个军及其他部队约23万,共计9个军、29个师、93个团、270多个营、900多个连约55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对侵犯我国领土的越南军队进行自卫还击作战,3月4日攻克谅山,3月5日中国政府宣布撤军,3月16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全部撤回国内,完成作战任务。(校按:此处原文“2月17日凌晨,17个师的二十二万解放军全线出击,一直打到谅山,3月4日中国宣布撤军”,出自日本作家平松茂雄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中越战争》,被90年代国内出版的纪实文学《中越战争秘录》引用过。)
我的连是尖刀连,首当其冲,十天的战斗下来伤亡过半。在一次行军中,我们遭到了越南特工的伏击,他们利用抱小孩的妇女作为掩护,把炸药包扔进了我们的装甲输送车(校按:此处原文“装甲运兵车”,70年代解放军坦克师使用的是63式履带式装甲输送车。),我手下的八个战士都被炸死在了装甲输送车里。当时我眼就红了,打死三个越南特工,还活捉了剩下的一老一小两个越南民兵。
他们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越南老头和一个二十多岁的越南女人,看样子他们是父女二人。有个战士告诉我说,这个女的把炸药包伪装成抱在怀里的婴儿,经过装甲输送车的时候就把炸药包扔了进去,绝对看不错,就是她干的。
我最怕的事就是看着自己的战友死在面前,一怒之下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以及我军的俘虏政策忘得一干二净。我让人拿了个炸药包绑在越南女人的屁股底下让她坐了土飞机,又把那老头捆个结实从悬崖上扔进了雷区。
这件事严重违反了部队的纪律,甚至惊动了司令部的许总,要不是我家里在军队有很深的背景,早就被送上了军事法庭,我的军事生涯被迫就此结束。我拿着一纸复员令回到了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