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百通没有怀疑这批芝麻香油的来路问题。
没有必要。
因为国家在市场上实行价格双轨制政策了!
所谓价格双轨制,就是把一样物品的价格分为计划内价格和计划外价格,双方合法并存。
这事是由中央背书的,就在今年5月份,国务院发行了《关于进一步扩大国营工业企业自主权的暂行规定》。
在这项《暂行规定》里,国家将生产分成计划内和计划外两部分。
企业所需的物资供应也分为两个来源,即中央统一分配的部分和自由采购的部分,前者就是计划内价格,后者是计划外价格。
与此相适应,计划内的产品实行国家核定的价格,计划外的产品则由市场供求决定价格。
其中,计划内价格往往是给国企准备的,计划外价格则是给民企和个体户准备的。
不用说,同一样物品计划内价格比计划外价格要便宜的多。
这事说起来挺复杂、挺神秘,其实早在建国后这种事就出现了,而且跟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那便是国家的销售单位和黑市。
老百姓要买粮食可以去粮站也可以去黑市,粮站价格低廉且质量好,但需要国家开具的粮票。
黑市的粮食价格高,但不需要粮票,有钱就卖。
两厢对比,粮站的粮食价格其实就是计划内价格,需要国家开的条子。
黑市的粮食价格是计划外价格,自由买卖。
这种情况下自然免不了出现一件事,那便是物资倒卖。
有关系有条件的人,会从领导们手中拿到条子以计划内价格买到一些物资,然后以捣鼓到经济市场上就成了计划外的价格。
由此倒手,那利润空间可是很可怕的!
也是因为利润空间大,现在市场上不少人在从事这一工作,并且美其名曰倒爷——尤其以首都人民为甚,顺口溜有言:
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寻找!
既然十亿人民已经有九亿倒爷了,自然说明此事在社会上早就蔚然成风。
沙百通就把他当倒爷了,他在供销公司采购部的同事也是这么认为的。
等沙百通骑着摩托车‘轰轰轰’的回去,便有其他采购员羡慕的问沙百通:
“老沙,你从那里认识这么厉害一位倒爷?你这次行,一次一百斤香油,大手笔!”
沙百通得意的笑:“毛主席保佑,这真是天上掉馅饼。”
“我本来要给我家将军找个临时饭票,结果这位杨队长自己送上门来,最终还给我带来了一百斤香油,你说我这运气,哈哈!”
旁边有人酸溜溜的说:“你小心他倒的来路不正,到时候牵扯到你。”
“就是,你忘记上个月斡尔朵铝锭厂那回事了吗?国家可是办了好几个厂长、经理。”还有人凑上来说。
双轨制价格施行后,社会市场多处乱了套,倒卖国有物资的事比比皆是。
但斡尔朵铝锭厂事件影响力最大。
铝锭厂属于国家重工业的重点单位,自然是国有企业。
然后有一家叫昭乌达盟金属材料公司的国企以每吨3750元的价格向斡尔朵铝锭厂采购铝锭采购了500吨的铝锭。
这家单位随后以每吨6500元的价格卖给广粤一家民企,倒手赚了150万元。
然而这还没完,广粤的企业又把这500吨铝锭给倒手卖了三次,最后卖到了每吨7000元的价格。
有意思的事情来了,在这次倒卖过程中,最终的买家正是起初的斡尔朵铝锭厂!
也就是说,五百吨的铝锭一动没动,好几家企业的领导人赚了个盆满钵满!
此事爆发后震惊中央,国务院成立专案督察组进行查处,因为83严打还在眼前,此案从严从重进行处理,几家涉事企业的领导都被办了。
提起这回事,沙百通忍不住打哆嗦。
铝锭事件是各单位采购部门来负责的,几家单位的采购部门成了挨法律铁拳的重灾区,相关的采购员如今都在大西北开矿治沙呢。
不过他心里有几分底气,说:“我买香油,是为咱们单位做贡献,我可没有在里面捣鼓事,更没有给自己捣鼓好处。”
“我向敬爱的毛周领袖发誓,我是一分钱的利润都没赚,所以你们的话真是搞笑,我怕什么?”
“你怕人家不给你狗了。”有人不怀好意的说。
然后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领导从旁边经过,调侃说:“沙百通同志,你这是又要出长差了?又给你的狗安排好饭票了?”
沙百通嘿嘿笑。
有同事告诫他,说:“小沙,老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可小心哪一次失手把你家爱犬给丢了。”
沙百通说:“那不能,我每次给将军找的饭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准没错。”
“杨队长这人,绝对靠谱!”
此时在小杨家大队委里,也有人在跟杨建设说:“队长,你这想法靠谱吗?”
杨建设从县里回来后,正好看见杨家广和杨学文都在办公室里,他便跟两人聊了起来,聊小杨家的前途。
他说社队企业办起来后,首先从‘吃’上下手,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不管什么年代,吃的买卖总归少不了。
杨家广便疑惑,他们小杨家一穷二白的,就有一些渔获海水产。
但这东西在整个琴岛都很普遍,怎么能做成有盈利空间的买卖呢?
杨学文终日看书学报,倒是见识颇广:“队长的意思是不是建起一座食品加工厂?”
杨狗牙听到这话从外头走进来,兴致勃勃的说:“会计这主意好,公社不是正在兴建一座食品加工厂吗?”
“听说他们就是要加工水产品,先开工生产鱼肝油丸、对虾片、蛤蜊干,然后再生产小黄鱼罐头、带鱼罐头。”
“公社领导现在野心大的狠,他们的产品不光要在国内卖还要卖到国外去,卖往东南亚,给公家赚外汇!”
杨家广叼起烟斗露出不屑之色:“你知道东南亚在哪里就敢说这些话?”
“你知道要往国外卖东西有多难吗?公社换了新领导,年轻有闯劲,不过我看他们眼高手低,未必能办的成事。”
杨学文说道:“叔,这可未必,我听说公社的食品加工厂是琴岛外贸公司帮忙建起的,规模挺大,建成以后要招工几百人呢!”
说着他露出艳羡之色:
“咱们生产队要是有这样一家企业,招收他几百个工人来上班,到时候谁还敢把咱迁走、把咱队给并入其他村庄?”
杨建设把话题拉回来:
“咱们迟早也能建起这样的生产线、做上这样的大生意,不过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急不得。”
“现在咱们得先做个小生意,利用咱们生产队已有的资源来做生意。”
“咱们生产队有什么资源?”杨狗牙好奇的问,“是穷吗?我看咱队里就是穷多。”
杨家广挥拳要打他,吓得小青年抱头鼠窜。
杨建设笑道:“咱队里不是穷多,是地瓜多,咱们可以拿地瓜来创收!”
“地瓜怎么做买卖?”杨学文疑惑了,“做烤地瓜?做地瓜干?做地瓜粉条?”
杨家广听到这里一拍大腿:“还别说,做地瓜粉条这主意准成。”
“65年开始,熬过三年自然灾害,咱队里地瓜老是丰收,还开过粉坊呢!”
那时候各生产队不允许搞其他行业,只允许开四房,分别是油房、豆腐房、磨房、粉坊。
小杨家的土地适合出产地瓜,他们开了粉坊来生产红薯粉条。
可那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都穷,哪怕是红薯粉条也买不起,小杨家生产队无奈,便选择用地瓜来换。
问题是他们队里地瓜多,而地瓜又不是什么多好保存的东西,在地瓜窑里放着放着要么长芽要么发霉坏掉。
最后杨家兴一生气,把他们队里的粉坊给关了。
要知道用地瓜做地瓜粉条很费劲的。
得先弄出淀粉来芡糊,专人合粉揣揉,再用双手捶打漏粉成型,这样才能煮粉糊化,最后等到冷却了把粉条捞出来,一节节切断上挂干燥好,才有了成品。
废了那么些劳动力,到头来却只换到了一堆腐坏发芽烂地瓜,神仙也有火!
这些过往杨家广很清楚,但他觉得现在日子过好了,家家户户有钱了,那么冬天卖粉条肯定有出路。
白菜炖粉条,自古以来就是北方冬天冬天的硬菜!
然而杨学文对此持不同意见:“咱海边生产队的农田都有不少是沙地,都种了不少的地瓜,所以最近两年干粉坊的可不少。”
“林家坳正准备起上一座呢。”杨狗牙立马说,“他们不光要卖粉条,还做粉皮子来卖。”
杨家广一听顿时悻悻然:“他们动作还挺快。”
杨建设不以为然:
“地瓜粉条,咱们这里并不缺,就像会计说的那样,公社这些生产队不少在干粉坊,他们赚不到什么钱,顶多赚个过年钱。”
“那队长你想怎么办?”杨狗牙迫不及待的问道。
杨家广和杨学文也好奇的看向他,都在等着他的高见。
杨建设说道:“我这个办法只有咱们能实施,别的队里还实施不了——”
“现在城里头有些单位需要红薯淀粉,咱们先提炼红薯淀粉,由我带过去跟这些单位去做交易,可以直接用来换面粉。”
“这些面粉咱们不是拿来吃的,而是做一些面食、副食去卖。”
“比如有种面食叫鸡蛋灌饼,咱们队集体在生产队里收上鸡蛋来,去做鸡蛋灌饼,利润空间很大!”
三人都有些难以置信,纷纷发问:
“地瓜淀粉能换面粉啊?怎么换?”
“鸡蛋灌饼是啥?这东西得用鸡蛋?那不得老贵了?”
“不是,咱们不会做啊!对吧,咱们不会做,这怎么去干买卖、去赚钱?”
杨建设淡然的挥挥手:“是你们不会做,我吃过,我学会了。”
“现在重要的是要有家伙什,不过我已经跟家旺叔那里聊过了,这几天让家旺叔给收拾个专门做鸡蛋灌饼的铁皮炉子,到时候我找几个人学做这个,肯定能赚钱!”
三人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像杨学文直接充满怀疑。
杨建设没法说服他们。
这种事得靠干。
另外得从2018年进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