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大队委办公室里开始来人。
男人来了便聚在一起互相散烟叶抽烟:“尝尝我这个烟,我舅子从东北捎过来的……”
“这烟叶行,闻着就香,东北叶子烟?”
“我抽着还是泰山那个烟好,等分红了拿到钱,咱也弄一盒带过滤嘴的!”
女人则进来后坐一起拉家常,林家坳谁家公公扒灰、徐家庄谁家公鸡下蛋,拉来拉去,话题拉到了杨建设身上:
“该给队长说个对象了,你看队长年纪不小了,现在领着咱队里忙活的够厉害,给他说个对象,帮他收拾家里头,让他轻快轻快!”
妇女们纷纷点头。
深以为然。
主意已定,下一步就是找谁家的姑娘:
“公社邮电所的那个媛媛,她可以,长得好看工作又体面,而且可有礼貌了,不跟其他端铁饭碗的姑娘一样瞧不起咱渔民,见面就叫大娘婶子,不笑不说话……”
“媛媛不行,她我知道,人是好,但她一直想回城里上班,不想一辈子留在农村……”
“那公社高小的兰老师呢?她家是咱这里的,有文化长的好看,跟咱队长是不是绝配?”
“兰老师挺好,师专学历,懂得多、有文化,可她太瘦了,干不了活……”
“那我侄女能行,身价清清白白的,奶大腚大,能干能生养!”
“这个确实好,还肥水不流外人田……”
等杨建设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关于他相亲对象的安排已经结束了。
他进门后妇女们把他围住问:“队长,排个班吧,年前给你把找对象的事解决一下!”
杨建设愕然:“什么玩意儿?怎么突然给我找对象了?”
苗玉孝笑道:“成家立业嘛,男人得先成家后立业。”
“你现在家里头没有亲人了,得找个人来照顾你,给你天冷了添衣天热了脱衣……”
“晚上也得脱衣。”抽烟的汉子们挤眉弄眼的笑起来。
妇女们甩手:“去去去,你们滚蛋!”
杨建设也甩手:“咱们今天谈钱不谈对象,对象的事不用急,我父亲刚没了才两个月,我就找对象这算什么事?”
“搁在古代,我得守孝三年呢!”
办公室里头多数人摇头:“队长,新时代不讲究这个了。”
“对,你老是让咱社员讲科学树新风,怎么轮到自己了这么保守?”
“不用害臊,队长,天黑点蜡、娶妻生娃,人这辈子都这样。”
“等你跟我侄女碰碰吧,我侄女行,老话说,娶妻先看口、嫁汉先看手,我侄女那张大嘴一看就能吃,能吃就能干……”
杨建设一听这越说越不像话了,便苦笑着摆手:
“先别说这有的没的,我现在年轻,国家倡导晚婚晚育,我作为咱们队里的干部,可不能跟国策对着干。”
杨家广听到这话后也不同意了,吸了口烟后沉声说:“队长,晚婚晚育、计划生育,这些我都懂,这是我国的基本国策。”
“咱们小杨家是共和国的一部分,当然要执行。”
“可是,你是咱队里的队长,也拿了咱队里的地契,是小杨家的族长。”
“作为族长,你是不是有责任使得咱小杨家人丁兴旺、繁荣昌盛?”
杨家全思想比较封建,说:“我响应大哥的话,什么计划生育?谁爱执行让他们执行,咱可不行。”
“生孩子这道事,三个两个都行,再多两个更好!”
“以前咱们队里穷,可也没饿死过人,更没饿死过娃娃。现在咱有社队企业了,光机器好几台,以后更饿不死人!”
杨学文听到这话摇头,满脸哂笑,对这种观念不以为然。
杨家全急了,说:“文书你啥意思?咱小杨家是怎么来的?是老祖宗在这里扎根后,对不对,然后一代一代繁衍下来的!”
“崽生娃、娃生崽,树大分叉、崽大分家……”
多数人支持他的观念。
纷纷出口响应。
杨家全为此得意。
他看到队里大辈老人杨满福老人蹲在角落里,就招呼说:“福爷爷,你说句话吧,你是咱队里辈分最大的,我们都是你的小辈,都听你的。”
杨满福抬起头说:“我嘛,我赞成队长的观念……”
“什么?”杨家全大吃一惊,没想到号称全队封建思想领头羊的福老爷子竟然跳反了!
其他人也没想到,纷纷吃惊的看向他。
老爷子不急不缓的解释说:“看我作甚?我赞成的是队长关于守孝三年的说法!”
“嗨!”不少人顿足。
老爷子认真的说:“老辈传下来的规矩,咱们不能当耳旁风。”
“老话有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杨建设继续摆手:“行了行了,别关注这些有的没的,咱们今天的任务不该是发分红吗?”
“你们这么早来大队委,难道是为了给我找婆娘吗?”
“给你找婆娘这事比发分红还要紧。”社员们口是心非的说。
杨建设一听,说道:“行啊,要不然这样,先给我找媳妇,在没给我找到媳妇之前,咱们就不发分红了,怎么样?”
这下子社员们可没法口是心非了,一个个在那里嘿嘿嘿的干笑不说话。
杨建设见此坐下,跟杨学文说:“社员们过来了,那咱们开始吧?”
杨学文端起搪瓷茶杯喝口热乎乎的茶水,像模像样的说:“行,队长,那就正式开始发放分红!”
社员们一听这话激动了,不管男人女人,纷纷站起来眼巴巴的看他们。
杨学文拿出钢笔打开账本,说:“来,都出去排队,排队进来签到拿分红……”
杨建设打断他的话说:“文书,算了,让社员们留在屋子里吧,今天挺冷,别出去了。”
大清早的,这天是真冷!
杨学文笑了笑说:“行,队长,你说的算。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是不是会太乱了?”
杨建设说:“乱不了,点名领钱!”
他转向围坐一团的社员们,说:“大家伙注意一下,都别说话了,听我说,我来说一下这个分红怎么分。”
“咱们队里现在成立了社队企业,迄今为止,企业已经有六十五名员工了。”
“这些员工拿工资和奖金,目前先拿工资吧,奖金的事往后放一放,因为这涉及到一个叫绩效的东西,奖金的全名要叫做绩效奖,所以得等到我制定出绩效考核方式了,咱们再谈奖金的事。”
“另外社队企业是咱们生产队共有的,这样企业盈利了,全生产队不管男女老少,全部都有分红!”
说到这里他有力的一挥手,杨学文举起双手说:“同志们,队长说得好啊,鼓鼓掌!”
‘噼里啪啦’的掌声响起来。
跟放鞭炮一样热烈。
杨建设好些年没有听到这么响亮的掌声了。
果然,人还是跟钱亲……
等到掌声停歇,杨建设说:“昨晚我和文书合计了一下,去年社队企业的利润一共两万六千八百元。”
“然后,咱们简单粗暴的进行分红,也别跟以前似的要根据工分来分了,就是按人头分,不管男女不管老幼,只要属于咱小杨家的人了,那就有一份钱!”
“今天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听到这话,声音再次跟放鞭炮一样热烈。
有叫好的也有疑问的。
分红只跟人头挂钩……
杨家广问杨学文:“这样合适吗?那队长跟我家有金有银岂不是拿一样的钱?我心里没有底啊。”
杨学文说:“我也没底,但这是队长的想法,队长的意思是……”
他看看左右,趴在杨家广跟前说:“队长想以此刺激咱队里人。”
“该给队里娶媳妇的就娶媳妇,该往队里招女婿的就招女婿,该生孩子的也要赶紧生孩子。”
“上级政府不是要因为咱人少而把咱们给迁走吗?队长说那咱就是使劲往队里搞人,把人搞的多多的,看上级政府还怎么说!”
杨家广听后连连点头:“这法子行,有了这法子,咱队里的闺女不用外嫁了,真能招进女婿来!”
就拿这次分红来说。
总计是五万两千五百元,队里人员总计是二百六十八人。
每个人到手正好一百元!
这个数是杨建设卡着的。
队里的几个买卖做的都很好,另外现在捕来的渔获也归于队集体,从11月到现在队集体总共入账已经有七八万了。
这些生意对于85年代来说都是无本买卖,成本全是杨建设从19年代那边带过来的。
因此,对杨建设而言这六七万都是纯利润。
可对于社员来说不是这样,这必须得算成本。
粮油骨头肉和各种商品,怎么能没有成本呢?
另外杨建设又买牲口又买机器,这更得算成本了,这都是大件!
于是杨建设就往外扣钱,最终照着人均一百块的标准来留利润。
以后他也是这么来,成本要往大里控制,多数的钱得留在他的手里。
所以他留下了机器和牲口的‘按月还贷’的说法,有了这个说法,以后每个月都可以扣留出一大笔资金。
他不能让社员们来钱太快、来钱太轻松,否则他们就把这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了,也就失去奋斗的心思了。
人均一百块已经让社员们非常满意。
这可是白分到手的钱!
而且去年生意只干了一个多月不足两个月就能分一百块,那今年干个全年加上又有更多、更大、更先进的机器送到。
年底分红岂不是更多?
特别是对于陈桂叶、杨家旺这样以前条件不太好的家庭来说,家里头一下子添了三四百块现金,这家伙不是顿时富裕了?
杨建设点名点的第一家就是陈桂叶家里:“三百元!”
杨学文点钱记账让陈桂叶过来签字按下手印,陈桂叶数着三十张的大团结,兴奋激动之下,眼眶迅速红了起来!
她数完钱签下名字按下手印,对左右说:“好了,这下子好了,这下子家里日子可太好了!”
“以前大集体的时候,我家就是漏斗户、困难户,一年辛辛苦苦的干下来,最后结算的时候还倒欠着生产队一笔账!”
“难啊,那时候是真难啊!”
陈桂叶说着都哽咽起来。
以前的日子确实难!
家里头三个人,公爹身体不好,上工这事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小子长身体要吃饭,天天饿的嗷嗷叫。
全家只有她一个女劳力,这样到了年底能分多少工分呢?
大集体时代,社员们平日里吃粮食都是靠秋收或者年底队集体来分,一旦吃没了就得来队集体借粮,所以到了年底要算总账。
这样一算账,不少家庭跟陈桂叶家里一样,辛苦操劳一整年,年底还欠着队里的钱!
但是。
从今往后没有这样的事了。
陈桂叶捏着这把钱又算计家里的存款,头一次,她嫁到小杨家头一次,家里竟然是带着存款进腊月!
而且这次还不是一点存款呢,加上卖猪剩下的钱和最近两个月发的工资,她手头上有了五百多块钱!
这真是放在一个月前想都不敢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