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设回来第二天。
元宵节。
海滨大退潮。
一大早,门市部里人流如织,社员们纷纷赶来门市部领汤圆、买汤圆。
生产队给社员们分汤圆,按照人头来分,成年人是一人一两斤汤圆,未成年人则是一人一斤。
对于19年的人来说,这汤圆份额可是够多的,汤圆甜腻香,许多人家是一家三口才能吃一斤。
可是在85年完全不是问题。
渔民们干的是苦力活,受的是大风浪,肚子里缺油水,就需要吃香的吃甜腻的东西。
这样对于一个汉子来说,两斤汤圆完全没问题。
现如今渔民家庭都是自己做汤圆,年前攒猪油,这猪油舍不得吃,专门用来在正月十五做汤圆。
汤圆馅儿很统一,猪油、白糖和花生。
这种汤圆很香很腻人,可渔民们就是爱吃,就是喜欢这股子香、这股子腻人。
杨建设带回来的汤圆口味也挺单一,经典老三样,花生、芝麻、豆沙。
但是对于社员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们来领汤圆也顺便买点:“给我来两斤芝麻和豆沙馅的,我爹娘还没吃过这种汤圆呢。”
“我也没吃过,以前倒是在县城供销社看到来着,那是哪年?七几年?72年还是73年,我那年正月在煤站帮忙,看见人家供销社有芝麻馅的汤圆。”
“县里供销社的汤圆咱休想,人家要凭票采购的。”
“咱队里不用凭票买,今天得多买点,明天我回娘家,也给娘家捎点……”
“明天都过十五了,还捎汤圆回去干啥?”
“给我爹娘还有弟弟他们尝尝,他们没吃过芝麻馅儿汤圆还有这个豆沙馅儿的……”
孙志胜忍不住对社员们说:“这三种馅儿的汤圆都很好吃,真不知道人家食品厂怎么配的馅儿,你们回去尝尝就知道了,甜还不腻歪人!”
他的话值得信任。
因为他这辈子不撒谎,说话言而有信,说话丁是丁、卯是卯。
有社员想找杨建设问问这汤圆哪里买来的,但找了找没找到他。
杨建设没在这里发汤圆。
他去给娃娃和少年们发武器去了!
上次娃娃们痴迷练武,杨建设答应过给他们准备武器。
如今,武器带过来了。
刀枪剑戟。
齐活!
这些武器都是儿童玩具。
精美但没有杀伤力。
拿剑来说,两种样式,一种是倚天剑一种是太极剑,都是塑料剑鞘、木质剑身、PU材质的剑柄。
剑鞘颜色不一,上有龙纹图案或者云纹图案、太极图之类。
剑身沉甸甸的又不开刃,拿在手里威风凛凛,却不至于会伤了人。
而剑柄所用的PU材料类似橡胶手感,粗糙却不刺手,安全有弹性。
再拿枪来说,这枪叫哪吒枪,它有双手握位也是PU材质,另外就是枪杆子是木质而枪头是塑料。
不管木质剑身还是塑料材质的枪头,它们都喷上了银漆。
朝阳照耀,寒光闪烁。
少年们看到这些武器整个人都爆炸了,灵魂当场飞升了!
这是他们太喜欢的东西了,做梦都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本来有孩子是带着自己用木片削制的剑来玩的。
这种剑无疑非常简陋,就是一块长条形木板前端削尖,再在后头打横着绑一块小木片当护手。
可就是这么简陋的剑也不是每个孩子都有,他们还要说好话才能玩玩别人的东西呢。
等杨建设把带来的刀枪剑戟展示出来,这些简陋木片剑全被扔了,娃娃们、少年们凑到了杨建设身边嗷嗷叫:
“队长爷你这是去哪里打的兵器?真好呀,这把枪真好!”
“怎么这么多?队长叔,怎么这么多呀?你是不是要给我们耍?”
“我要这把剑,这把剑肯定就是武当剑!”
杨建设被他们团团围住,就跟一条萨摩耶被泰迪给围了一样。
娃娃们是拼命的往他身上上啊!
杨建设无奈,赶紧给他们分兵器。
少年们受到《木棉袈裟》的影响,优先去选择刀剑,没人要长枪。
杨建设说:“你们真不识货,这枪是哪吒枪,是孙悟空都害怕的哪吒的武器!”
他拿起枪耍了两个枪花,然后就有人被长枪的风采打动。
特别是二钢还告诉他们:“枪乃百兵之王,《三国》里的赵云就是白马长枪,还有《隋唐演义》里的罗成也是银枪在手,天下无敌!”
这下子选刀剑的人也后悔了,特别是选大刀的,有小孩直接拖着鼻涕哭起来:“我也要当赵云当罗成……”
二钢说:“刀也很好,刀乃百兵之霸,关二爷用大刀,大刀王五也用大刀,还有抗日战争的时候,战士们也用大刀砍鬼子——《大刀向鬼子头上砍》。”
听到这里,有的选了刀的小孩高兴起来:“原来刀是百兵之爸——我手里的刀是你们武器的爸爸!”
“哦哦,我是你们的爸爸……”
“爸你妈个比,吃我百兵之王一王!”有金持枪突刺。
杨建设厉声说:“玩归玩、闹归闹,别拿兵器开玩笑!”
“你们可以拿兵器练功,但不准用这些兵器打斗,谁要是伤了人那我就没收他的兵器!”
二钢补充说:“最主要的是,你们小心点,这些兵器不是真刀枪,它们不结实,打坏了可没人给你们换新的。”
少年们一听是这么个道理,赶紧把武器收起来。
像羔子这样实诚的,直接脱掉衣服把自己的剑给包裹起来。
可以冻坏自己,不能伤害武器!
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有仗剑走天涯的梦想呢?
如今,梦想照见现实!
社员们得到了汤圆,娃娃们少年们得到了武器,大家都有愉悦的心情。
到了上午阳光灿烂起来的时候,一些社员往海边走去。
杨建设问道:“你们干嘛去?”
“今天大退潮,脚凼打鱼去。”有人乐呵呵的笑道。
杨建设一听,问道:“现在咱队里日子不难过吧?怎么还要去脚凼打鱼啊?”
所谓脚凼,是指脚踩出来的坑。
脚凼打鱼就是利用脚踩出来的坑捕鱼。
在外地人看来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在当地渔民手中,这是祖传的捕鱼小招数。
黄海流域的冬天,北风凛冽。
海上风大波浪猛,将原本就不是很深的海滨海域搅得天混地暗。
这样海底高低不平的凹凸地形被淤泥、被海沙给推平,导致海滨浅水处的鱼虾蟹们无处藏身。
渔民先祖们进而发现,此时要是去海里找没有被泥沙填平的坑洞,那往往能抓到鱼虾蟹。
如果抓了鱼之后不破坏坑,过几天还会有鱼虾蟹藏在里面。
于是渔民先祖就开始琢磨人工制造一些坑,诱鱼躲进来。
但是海洋广袤无边,即使是海滨浅水区域也不好标记位置,那怎么能记住坑在哪里呢?
水深的地方这么冷的天怎么能把鱼拿起来呢?
毛主席说的好,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就此,脚凼打鱼的法子出现了。
用这个方法来捕鱼得选择好天气,然后相对海风小、海浪小的日子,然后选择海底多泥沼的海域去赤着脚下海。
到时候先在岸上找一个参照物,渔民赤脚下水、扶着一个小舢板船,下水后用脚使劲的踩进泥沼里,踩出一个深深地脚印。
这样一路往下走,用固定的步伐直线踩出一串笔直的脚印。
如果是寻常日子,那顶多两三天这些脚印踩出的泥坑里就会有鱼。
如果是碰到像正月十五这种大退潮的日子里,当天就有鱼,而且可以等退潮的时候去守株待兔,直接找自己的脚印泥坑,从里面捡鱼。
不过即使是守株待兔,因为前期需要人下海用脚踩出泥坑来,依然非常折磨人。
所以杨建设才问社员们,难道生产队的日子不好过?怎么还用这种方式来捕鱼?
特别是这种捕鱼方法就捕捉不到什么大鱼,都是小鱼小虾小螃蟹这种小东西,不是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没人搞这个。
有人轻描淡写的说:“今天是大退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脚凼打几个鱼,晒个鱼干吃也是好的。”
杨建设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这不是胡扯吗?
遭大罪晒鱼干吃?
现在谁家里还缺鱼干吗?又不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有些家庭断炊断粮,需要小鱼小虾去救命。
其实放在以前,每逢大退潮的日子,渔民还真会去进行脚凼打鱼。
毕竟日子不好过,就跟社员们说的一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打鱼补贴一下家用。
但现在这日子好过了,脚凼打鱼这个模式就退出历史舞台了。
因为脚凼打鱼模式不光遭罪,还危险!
以前渔民怎么脚凼打鱼?
他们先在海边浅水区里踩出脚坑,过一两天之后,一些脚坑里面开始有鱼了。
然后渔民们就会推着一艘小舢板船下水,船上一个铁钩,铁钩有一人高,钩尖非常锋利。
渔民从第一个坑开始,每一脚都轻轻地掂入原来的脚印,如此向前。
如果窝里有鱼它就会被人用脚给踩住,压根无法逃跑,这时渔民就从舢板上摘下钩子从脚掌边伸下去,轻轻一带就能勾住鱼,抬脚拿起来放到船上——
别小看这个捕捞模式,它辛苦却有效,多数有经验的渔民,通过合理的选点,以及精湛的踩洞技术,一次可以搞个上百斤的小鱼虾。
在以前旧社会的时候,很多渔民是没有生产工具的,这样能不用乘船出海便能捕捞到一批鱼虾,对这些渔民来说是上好的无本买卖。
但是时机背后往往有危机。
这年头冬天很冷,有时候海滨的海域都会结冰,这种情况下下水,用不了多久这脚就冻的没什么知觉了。
杨建设听他老爹说过,1958年黄海迎来一个大寒冬,恰逢当时碰上自然灾害,渔民们不得不用一切能创收的方法去捕鱼。
那会天天有人脚凼打鱼,天太冷水温太低,踩到鱼以后感觉鱼都是热的。
这种情况下脚底冰冻时间长了失去知觉,有时候铁钩钩错地方,钩伤了脚底甚至刺穿了脚板,人都没有感觉!
当地渔民都知道这种情况,到了夏天渔民们会赤脚出行,如果看到有上年纪的老渔民脚上有伤疤,那十有八九跟脚凼打鱼有关系。
这种情况下,社员们说想要去打几条鱼回来晒鱼干,杨建设怎么会信?
肯定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