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轰隆隆回到生产队。
队员们手里握着草绳,草绳另一头拴着猪羔子。
看到他们带回来这么多猪羔子,留在队里的社员们表示很淡定。
杨建设早就说过想要给队集体买点猪羔子,办起个集体养猪场的事。
现在问题来了,养猪场开设到哪里呢?
为了腾出地面来,原本的集体养猪场早就被拆除了……
杨建设想把养猪场开放在后山一处山坳里,提前养上跑山猪。
但生产队上下都反对。
理由很简单。
猪这东西为什么长得快?因为养在猪圈里,它们吃了睡、睡了拉、拉了继续吃,这样才能快速长肉。
要是让它们待在山上,那不是几个月下去就变成野猪了?
杨满福提起这话题连连摆手:“可别让它们变成野猪,解放前世道乱,后山上荒芜一些年头,也不知道是哪里跑来的野猪还是谁家的家猪逃跑进山里成了野猪。”
“反正那时候后山有野猪,偶尔我们能打到一头野猪,那家伙,野猪肉不好吃,全是瘦肉,没什么肥膘,很柴,一点不香。”
杨建设一想。
也对,自己的想法过于脱离实际。
现在这个年代,老百姓需要的是肥猪而不是跑山猪、土猪,实际上老百姓们养的猪都是土猪肉。
就拿喂猪来说。
春夏秋有猪草的时候打猪草喂猪,等到没了猪草就得靠人来馇猪食——琴岛农村把喂猪叫做馇猪食,这是隔两三天就要进行一次的事情。
馇猪食做法很随意,把棒子粒或地瓜干放到碾上碾碎,然后放进锅里,加水煮熟,铲出来晾在大盆里。
什么时候喂猪了,就什么时候从大盆里舀一勺,然后配上刷锅水、洗碗水以及剩饭剩菜,搅和在一起,倒进猪食槽子里,猪就可以享用了。
这方面杨建设又是行家,以前他给队集体馇过猪食。
馇猪食有讲究,它很容易糊锅,所以往往得两个人合作,一个帮着烧锅,一个用长长的铲子,不断地在锅里拌着。
回忆往昔,他依稀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场景:
沸腾的水裹着浓浓的粮食粒,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空中则弥漫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不过现在这季节有猪草,还是得打猪草来喂猪。
猪是杂食性的,除了吃粮食之外,也喜欢吃草,特别是汁水多的野草。
地头路边的马齿苋、车前子、苦苦菜,还有地瓜秧,都可以用来喂猪。
把这些草割回来,用刀切碎,拌上麦麸或米糠,猪就可以饱餐一顿,或者干脆扔在猪圈里,也可以让猪吃点零食。
猪草虽然是草,但却很养猪,老人都说‘吃猪草长的快’。
杨建设觉得猪还是喜欢吃粮食,还是吃粮食长的快。
之所以让老人产生猪吃猪草长的快这个印象,主要原因是猪草不要钱,打了可以随便给猪吃,让猪吃的多。
粮食呢?
老百姓都吃不饱肚子,能舍得给猪吃什么粮食?
猪吃粮食少,这能长肉就怪了!
现在猪还小,分开养在了两户人家未用的猪圈里。
社员们对猪已经很是熟悉了,并不稀罕猪,可是队里刚买来一些小猪,还是吸引了不少人来看热闹。
禽兽的幼崽们总是格外招人喜欢。
猪也不例外。
供销社的猪羔子都是从养殖场里拉出来的,养殖场养猪养的精细,猪羔子们没什么屎尿,只是打滚沾染了一些泥土和草屑草籽。
午后,猪羔子们已经饿塌肚皮了,杨建设号召社员们贡献了一些隔夜饭菜,又去舀上两瓢的麸子,搅和搅和倒进猪槽子里。
不同的猪有不同的脾气秉性,也有不同的饮食习惯。
有的猪比较胃口好,不挑食,给啥吃啥,吃起来脑袋一颠一颠的,发出“哐哐哐”的声音,看着便喜人。
有的则挑肥拣瘦,把鼻子伸到猪食里面,前后左右地来回拱,用鼻子“嘟噜嘟噜”地吹泡泡。
看到这一幕,杨满福老人很不满:“现在这个年头不像话,人不当好人、猪不做好猪。”
“这猪食多好啊,有菜有粮食,还有油水呢,往后退个十年二十年,人都吃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结果现在这些猪都在挑肥拣瘦了,娘的,没有天理了,待会给它们扎铁圈!”
扎铁圈又叫给猪扎鼻子,就是在猪鼻子上穿个铁圈,目的是防止猪的鼻子乱拱。
现在老百姓家里的猪圈大都是用土坯砌成,圈里也是泥土地。
猪鼻子长长地突出来,熟了是道好菜,但活的时候却是一种刨土拱地的利器。
当时那种简易的猪圈,对猪鼻子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一鼻子下去,无“土”不摧,不仅圈里被拱得坑坑洼洼,猪食槽子被拱翻更是家常便饭,甚至猪圈的圈墙,都有被拱塌的可能。
为了收拾它们,便有了给猪鼻子扎铁圈的做法。
等到小猪们吃饱,它们便开始在猪圈里头胡作非为了。
“这小鼻子粉嫩嫩的,看着挺软和,杵起地来不比锄头差啊。”人群里的刘豌豆说道。
杨建设少听了一个字,听到这话吓一跳。
小猪们开始用鼻子拱来拱去。
没话说。
扎铁圈!
杨家广去准备好钳子、锥子、铁丝,杨建设挽起袖子亲自下手。
他进入猪圈抓起一只小猪牢牢摁住,那猪嗷嗷惨叫却又动弹不得,只能一个劲放屁拉屎!
猪圈外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后退,说:“草率了,应该在它们吃饭之前给扎铁圈的。”
小猪的尾巴胡乱甩动,甩的猪粪到处乱飞。
杨建设赶紧速战速决。
他一手摁住猪脖子一手拿了锥子在猪鼻子尖上一插,直接穿了个通透。
等他拔出锥子,杨家广把铁丝穿进去,最后用钳子将铁丝的两头拧在一起。
就这样,猪鼻子戴上了一个人造鼻环。
杨建设把猪放开,猪自由了,先去找个边边角角回回神。
等到回过神来,发现没人折腾自己了,它们便又开始用鼻子杵地开始撒泼。
然而……
现在它们鼻子上穿了个铁环,鼻子一拱地疼的惨叫。
反复几次以后,它们不再去折腾。
对疼痛的恐惧压住了本能!
傍晚放学,少年们回到生产队得知队集体养了猪,便很自觉的去准备打猪草。
不得不说,这年头娃娃们的日子不好过,可比不得19年。
19年的娃娃玩都玩腻了,没有手机电脑不玩,想让他们自己出去玩,难!
现在的娃娃很懂事,得知队集体养猪,便主动去打猪草,给队集体的建设添砖加瓦。
杨建设体恤他们。
他们麦假刚刚结束,而在麦假期间娃娃们比大人还要辛苦。
稍微大点的娃娃就被当作半个劳力使,大人割麦、捆麦,他们要去背麦捡麦穗。
大人收割完队集体的麦子就算结束了,他们却还要呼朋唤友、成群结队的到别家生产队地里去拣麦穗。
这还没完。
麦子打出来,他们要看麦粒。
大人把麦粒摊开晒好、他们要在一天时间里不定时的翻麦子进行晾晒。
但不管大孩还是小孩,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没人偷奸耍滑,回家舀一瓢凉水拿一块馒头饼子,然后抹上点豆腐乳或者拿一块咸菜,便准备去打猪草了。
杨建设对他们做出承诺:“打猪草有奖励,一斤猪草一个冰块!”
娃娃们一天打个十斤二十斤猪草跟玩一样,这样便能的到十几二十个冰块。
够他们美滋滋一晚上的了!
少年们得到他的承诺,更加积极起来,三口两口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左手化肥袋子右手镰刀,浩浩荡荡奔向后山……
杨建设没事可干,跟着去进行技术支持。
猪草分两大类,一类是猪能吃人也能吃的野菜,比如拳头菜、婆婆丁、扫帚菜、荠菜、苦菜之类,嫩的人吃、老的猪吃,人吃剩下的猪吃,人吃完拉出来的也是猪吃。
另外还有一些野草只能喂猪,老麦蒿、老灰菜、狗尾巴草、灯笼草等等。
野草比野菜多,少年们都是行家,另外杨建设进行指点。
所以他们挥舞小锄头、小镰刀,不一会便各自装了小半袋子。
小半袋子的草看起来不少,但是草很萱,用脚一踩,半袋子的草只剩下薄薄一层。
少年们提起来试了试,摇摇头:“顶多两斤……”
“我的多,哼哼,得有三斤多。”
“走,去耳朵坳,那里狗尾巴草和婆婆丁最多了,去弄个二十斤,换二十个冰块吃……”
少年们进入后山,呼啦啦的就散开了。
不过他们尽管懂事,可是干活的滋味不好受。
漫山遍野的跑是很累的,干累了他们又聚集在一起歇息。
累了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积极性了。
二牛坐在田垄上叼着根狗尾巴草唉声叹气:“时间太慢了,队长叔,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长大呀?”
杨建设说道:“你们急着长大干什么?”
他想起19年网上流行的一句话。
小时候真傻,竟然盼望着快点长大。
二牛就是这样的傻孩子,他说:“当然要着急,长大了我就不用去上学了,可以在社队企业里上班了,我能摇橹也能放网,到时候赚大钱。”
杨建设指向张家栋,本想用张家栋给少年们打个样,告诉他们现在的路该怎么走,才能在长大以后走出一条好路来。
然后他看到张家栋混在孩童里头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榜样学生的样子。
这样他快速一琢磨,便收回了手。
榜样学生在大人眼里是好孩子,在孩子眼里却未必是好伙伴。
张家栋在全福岛上的时候,便努力去融入少年们的集体。
可少年们跟他有距离。
杨建设可不希望自家生产队的娃娃们跟张家栋也有距离。
于是他便说:“你当钱是好赚的?你以为长大了就肯定能赚到钱?特别是摇橹放网,这些活你又不是没干过,轻快吗?”
“不轻快,”一个叫杨鑫的少年叹气道,“我大舅跟着我姥爷去海上放网,放了一年放怕了,偷偷跑南方去了,他去作生意了。”
少年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歇息了一小会,又拎上小锄头、小镰刀去打猪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