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时期,公安局的夜里总是灯火通明。
杨建设通报自己来意后,立马被门口的警卫领进了黄国强的办公室。
显然,黄国强提前叮嘱过警卫们了。
但黄国强看到他后还是愣了愣,说:“哟呵,你来的正好,我正准备下班呢。”
杨建设没有废话,直接把两盘录像带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两盘可以在当下年代的录像机里播放的C型录像带。
黄国强看到后喜出望外,挥拳一捶桌子说:“好你个杨队长!你真办成了?”
杨建设说:“你看完录像后,应该会有额外发现。”
黄国强扔掉烟头拿起录像带领他出门:“走,去我们技术科。”
“哈哈,林大虎啊林大虎,你这个家伙!”
“那天你竟然敢给我使脸色、甩脸子,很好,看看我这次怎么治你们!”
那天晚上被林大虎指桑骂槐的骂了一顿,他心里憋屈!
平日里在单位里被正职领导带着跟班排挤,他心里更憋屈!
技术科已经下班,这时候只剩下一个警员在收拾卫生。
黄国强将录像带交给他,说:“单位的录像机呢?”
警员说:“报告领导,被收起来了。”
他拿到录像带后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又笑道:“这是C型录像带?用咱单位的VHS录像播放机来播放的话得加一个转换盒。”
黄国强对此毫不了解,问道:“什么转换盒?”
这技术员解释说:“现在咱国内录像机都是从小鬼子那里进口的VHS,它用的盒式录影带里的磁带宽度是12.65厘米,机器比较大和笨重。”
“然后今年年初VHS的胜利会社又研制出了VHS-C,它小一些,但功能一样齐全和好用。”
“现在这两个录像带就是VHS-C录像机用的带子,宽度是92毫米,所以它跟咱们的机器不通用!”
黄国强顿时傻眼了:“你什么意思?咱单位的机器播放不了这个?”
技术员说:“对,播放不了,得需要一个转换盒,那个转换盒宽度就是12.65厘米,得把带子插入转换盒再插入咱机器里……”
黄国强赶忙看向杨建设。
杨建设说:“有、有转换盒!”
“不过我来的时候太着急,把这东西给忘记了!”
他确实有转换盒,不过还是听了技术员的话后才知道机器包装箱里那个小盒子的用途。
孙长青前天晚上只是教了他使用录像机,没有给他介绍转换盒,因为他没想到杨建设会需要转换盒。
毕竟,VHS录像机最早被市场淘汰,而后来生产的也是世界上通用的家用录像机可以直接播放VHS-C型录像带。
杨建设又准备坐船返回生产队。
但船行太慢,毕竟马力有限,再一个夜晚海上风大,行船速度不能快。
这样黄国强是个急性子的人,他等不及,直接让上次跟杨建设见过的小吴开车带他回去拿转换盒。
一路风驰电掣、一路颠簸,汽车开进了小杨家。
这会夜色已经挺深的了。
但小杨家的人都没睡觉,因为杨建设临走前的消息已经被传到各家各户了——
今晚林家兄弟那里有好戏看,他们都在等消息去看戏!
如今汽车进队里,顿时惊动了全队社员。
毫不夸张的说,他们生产队还没有来过面包车,他们当中几乎没有几个人见过面包车!
看到这台长城警用面包车进队,不管老人小孩都新奇,一些孩子追着车屁股从大队口追到杨建设家门口。
一边追,他们还一边嚷嚷:
“我来到了天津卫,嘛也没学会,学会了开汽车,轧死了二百多,警察来找我,我钻进了厕所,厕所没有灯,我掉进了茅屎坑,我和粑粑橛子做斗争,差点没牺牲!”
“老头进城,身穿条绒,头戴毡帽,腰系麻绳。买瓶汽水,不知退瓶,看场球赛,不知输赢,坐不上汽车,靠腿步行……”
小吴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他是个好脾气的青年,等杨建设进门后就招呼小孩们上车:
“想上来坐坐?行,上来吧,不准踩座椅啊,只准坐上!”
孩子们欢呼一声,从两侧车门往上拱。
杨家广过来主持大局,说道:“小吴领导,不好意思,队里都是些野孩子,给你制造麻烦了。”
小吴说:“嗨呀,大爷你这话说的,那天在你们队里吃的肉夹馍、海鲜面的滋味还在我嘴巴里转悠呢,我吃你们东西还能嫌你们孩子?”
杨大兵听后对左右说:“看看这位领导,这才是人民公安!”
杨林说:“这是县里领导身边的同志,公社那些鸡子玩意儿能跟人家比?”
杨建设很快回来,杨家广问他说:“队长,这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杨建设跟拔萝卜一样把孩子们给拽出来,“你们想看热闹可以去林家坳了,但不管碰到什么事,不准打人!”
“林家兄弟想跑,拦住他们!”
车子开动,重新飞驰向县城。
山路不好走,车子也提不起速度来,但进入公社地段后就能跑起来了,速度很快,风驰电掣。
杨建设问道:“想买这种面包车,是不是要票啊?”
小吴稳稳地把着方向盘说:“不仅仅是要票问题,基本上个人买不到,得需要单位去买。”
杨建设顿时死心了。
他身上钱多,而且以后会更多,还想着买一辆面包车呢。
有了车子,真是方便!
带着转换器回到公安局,录像终于播放出来了。
画面比山路上的汽车还要摇晃、还要颠簸。
但是需要的场景都在。
林二虎、林三虎抢劫的全过程都被拍下来了,一个录像带拍他们在铁皮船上的画面,一个录像带拍他们上了杨大兵兄弟的渔船进行抢劫的画面。
当然也拍到了曹盛鑫那番言论!
看着曹盛鑫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听着他恶狠狠的话,黄国强一把将茶杯给摔了——说不好是愤怒的还是激动的:
“这是什么警察?这是什么警察!查,必须要狠狠的查他!”
“不光要查他的所作所为,还要查查他是怎么进入咱们公安队伍的!”
“他妈的,听听他的话、听听吧,同志们,这是要造反啊!造我们人民的反!”
小吴说道:“对,必须得把这种害群之马开除我们……”
“开除个屁!去抓他!”黄国强一拳捶在桌子上,“紧急召集刑侦大队,出发!”
杨建设看到了在18年的电视电影上才能看到的场景。
一辆辆警车列队出门,警笛呼啸,警灯闪烁。
三轮车、小轿车、面包车……
很大的阵仗!
因为要抓的人多,光是直接实施抢劫的人员就有七人,这七人不都是林家坳的,而是分散在四个生产队。
车子直奔公社,然后兵分两路,一路去派出所抓曹盛鑫,一路则在黄国强的亲自带领下去抓林家兄弟。
黄国强感到挺遗憾的:“他妈的,林老大和林老四怎么没去参与抢劫过程?”
杨建设比他还感觉遗憾。
警车开到林家坳生产大队,此时这大队里很热闹。
小杨家可来了不少人!
不知道怎么传的,林家坳里传起了‘小杨家大上门来要械斗’的消息。
这样林家坳的不少人便被惊动了,大半夜的纷纷出门来到街上。
但他们可不是来参与械斗的。
正严打呢,他们才不会去打架!
现在都大包干了、包产到户了,搞钱才是硬道理,打架那是傻子!
林大桌披着军绿棉衣在威严的坐镇现场,他逼问杨家广说:“……想打你们就动手,不想打赶紧滚蛋……”
“就是,你们想打架那就来,老子就在你们面前!”林大虎嚣张的说。
林二虎挺起胸膛满脸傲然:“你娘的,一群怂逼货,老子们让你们打,老子们还手是你们孙子养的,但你们敢动手吗?”
小杨家的人不说话。
这是杨家广严词要求的。
为了防止走漏消息吓跑林家兄弟,他们结伴来看热闹之前杨家广严令所有人去了不能说话。
就是闭着嘴等着即可。
所以现场的景象很诡异。
小杨家的人来了可是不说话,或者说没有大声说话,顶多是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咬耳朵低语。
但他们都在看林家兄弟。
脸上带着微笑看林家兄弟。
说实话,林家兄弟心里很慌。
林大虎脾气暴躁,他被小杨家的人盯的时间太久遭不住了,上去要推搡人。
林似虎拦住他低声说:“老大,情况不大对啊,事出反常必有妖啊——要不然给马所那边打电话吧。”
林大虎咋咋呼呼的说:“打个屁,收拾小杨家这帮龟孙子还用马所出面?这不是丢人吗?”
“现在这里这么多人,正好,咱刺激他们让他们动手,先不把马所亮出来,否则马所带人来了他们谁敢动手?”
就在四兄弟商谈的时候,警笛声开始顺着风传过来,耳朵尖的便扭头看向来路。
路口拐弯之后,警笛那刺眼的红蓝灯光出现在黑夜中。
有人顿时高呼:“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林家兄弟听后疑惑。
林大虎说:“肯定是马所过来了,你们谁打电话了?”
另外三兄弟一起摇头。
林三虎说:“估摸着是大桌叔打了报警电话吧,他怕咱吃亏,毕竟小杨家来了这么多人。”
林似虎踮着脚尖越过人群往外看,喃喃道:“不对、不对,不是马所的人。”
“警车不对!咱们公社什么时候有面包车了?”
警车速度快。
就在他们兄弟猜疑之中,当头的一辆警用侉子已经开过来。
其他车子贴着人群停下,车门打开,一名名大盖帽以帽绳紧系、腰上挂手铐、手里拿着枪的警察如虎狼出闸般冲出。
黄国强最后冲出来,厉声说道:“全体都有,根据报案人线索,将犯罪嫌疑人林大虎、林二虎、林三虎、林似虎全部捉拿归案!”
刑警们异口同声:“是!”
听到这话,现场人群一下子炸窝。
林大桌看到黄国强后下意识出来,说道:“黄领导,你这是干什么?”
黄国强冷冷地说:“把这个人也给控制起来,根据举报,他跟此次海上抢劫案的犯罪嫌疑人关系紧密,必须严格审查!”
上次他和小吴被林大桌耍了一把,两人心里都有火气。
如今证据确凿,他们过来抓林家兄弟也可以搂草打兔子,顺便把林大桌的仇给报一下。
小吴熟知自家领导为人,他看到林大桌出来就做好准备。
于是领导一声令下,他上去把林大桌给擒拿了。
其他刑警去抓林家兄弟,正好林家兄弟都在这里,被刑警们一网打尽。
林家兄弟顿时懵了。
林大虎看到穿过人群大步走来的黄国强,便挣扎着叫道:“黄领导,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
黄国强看都不看他,只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然后挥挥手说:“带走!”
他的注意力在围观人群中。
这次半夜突袭本想抓了林家兄弟就撤,但没想到林家坳不少人都出来了。
这样他得小心不能激起民愤。
宗族势力和同族之情一直是基层民间执法的重大阻力!
林似虎知道上次黄国强夜间来执法所发生的事。
此次黄国强再来,态度跟上次可不一样了。
林大虎还没有想到关键之处,他却已经想到了。
事情就是很不对劲!
自己兄弟,此番怕是要糟!
得先想个缓兵之计!
而黄国强对林家坳社员们的戒备之情让他灵机一动,他想到了利用民意来对抗警方的主意,叫道:“林家坳的老少爷们,我们是冤枉的!”
“警察执法不公不透明啊!我们冤枉啊、咱们支书冤枉啊!”
“老少爷们,咱林家坳不能让人这么欺负啊,今天我们兄弟被欺负,明天就指不定谁家被欺负啊……”
一番话说的酣畅淋漓、情真意切。
可林家坳的社员们不为所动,多数在冷眼旁观,甚至有的听到了这话还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有年轻人热血冲动想要出头,长辈立马拉住他们低声说:
“傻子,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你是家里日子过的太好?人家虎兄弟家里盖新房安电话,天天吃肉喝酒,你家里什么情况?”
“有力气攒着出海收网、攒着去做个买卖,你瞎出头干什么?让公安抓你去坐牢?”
要出头的青年听到这番话便默默的退了回去。
林似虎顿时心凉了。
林大虎也心凉了。
他看到了杨建设的笑容。
几天前杨建设来他家里打他的时候,露出的也是这样的笑容!
现在他心里就一个念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