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力发电机的出现,成为了生产队一大热点。
杨家广不得不封闭了仓库以避免这个热点无法降温,让社员们在兴奋之下对外说漏嘴。
他挨家挨户的警告社员们,不管老人还是孩子,在外面都不能乱说。
对外说的时候,就说生产队买来了一台柴油发电机。
当天下雪,下的还挺大,杨学文没法去县城给老同学送信,这事便搁置到第二天。
正好第二天杨建设也要去县里办事,两人约定联合销售队一起乘船去县城。
当天晚上他把三箱子计算器给准备了出来,准备等到明天去给邢索引送过去,看看能不能委托邢索引来出售。
半夜雪停下,生产队和后山都亮堂堂的。
月光照雪,遍地通透。
第二天太阳升起,天地之间放光明,一时之间山是白的、路是白的,生产队的树冠和屋顶也是白的。
杨建设习惯性的准备起床去扫雪,推开门一看,院子里扫出了路、大门外的雪也扫成了堆。
孙志胜正干的热火朝天呢。
杨建设招呼他说:“胜利爷,你不用忙活,这些小活你让我年轻人干就行了。”
小女娃的身体在联合用药后逐渐康复,又有奶粉喂养,她的脸色也好看了,身体也迅速的挂肉了,这一切向好的局面让老爷子开心起来。
听了杨建设的话,他少有的跟杨建设开起了玩笑:“你是说我上年纪了?哈哈,我不服老,我也是年轻人!”
杨建设说:“对,胜利爷,你还年轻的很,还要继续为人民工作个十年二十年!”
这个话题却是伤到了老爷子的心,他脸上的开心笑容转为苦笑,说:“我倒是想为人民服务,但人民不需要我喽!”
杨建设说:“怎么不需要?过些日子等小红心身体健康了就让菊香嫂子去带,你到时候要去咱的社队企业上班呢。”
“为人民服务可不是口号,更不是必须当领导干部才能做,你去社队企业上班,一样是为国家做贡献、为人民服务!”
孙志胜说:“这道理我懂,还用你小子来点我?”
“我就等着这一天了,你到时候给我找个困难的工作,什么困难就让我干什么!”
杨建设的邻居郭爱华出来扫雪,没出门就听到了老爷子的话,便拉开门笑道:“孙大队您老是不服老,要给我们树立榜样呢?这精神需要我们学习,了不起!”
孙志胜沉默的板下脸来摇摇头。
杨建设把他在短视频上经常看到的一段话说出来,说:
“不,我胜利爷去干困难工作,不是为了要证明他有多了不起,而是要争一口气,去告诉那些看低他的人,他被别人夺走的东西,他可以亲手拿回来!”
孙志胜听到这话又笑了起来,哈哈大笑。
郭爱华看着他又板着脸又突然笑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嘀咕一句:确实是个怪老头。
不过她还是尊敬这老头。
因为她出门一看,自己家门口的积雪已经扫干净了。
这自然是孙志胜干的。
于是她邀请两人过去吃饭,这时候陈桂叶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雪过来了,招呼说:“队长、队长,忙不忙?”
杨建设说道:“不忙,我家的雪已经让胜利爷扫出来了,干什么?你也要来给我扫雪?”
陈桂叶苦笑道:“我倒是想来呢,可家里头出了事,得找你帮忙了。”
杨建设问道:“出什么事了?”
陈桂叶无奈的说:“是羔子,这孩子不听话,突然之间要辍学,无论如何不肯念书了,说要去咱队里的企业上班,给家里赚钱!”
杨建设一扔扫帚说:“什么?不肯念书了?这兔崽子,反了他!”
“走,我去收拾他!”
陈桂叶弱弱的说:“队长,打他没用,我已经打过了。”
“以前还行,前几天他也说过这茬事,我打他把他打老实了,可今天不行了,今天他铁了心不想上学了!”
“我觉得……”
她正要继续说,忽然又闭上嘴,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杨建设冲她点点头:“有什么想说的你就直说,在我面前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陈桂叶不好意思的说:“队长,我觉得他其实是以你为榜样了。”
“因为他第一次说自己不想上学的时候,就是你带了粮食回来;这次更是看到你带了一台发电机回来,然后铁了心不想上学。”
“他觉得上学没什么用,得像你一样去社会上闯荡才行。”
杨建设说:“那他这是大错特错了!”
“不错,所以我就打他了。”陈桂叶赶忙说。
杨建设说道:“这种事不能靠打,我说收拾他,不是要去打他!”
他想了想,回屋里去找书。
找来找去只找出几本从18年代带过来的小人书……
这些书对他的计划无用,他扔到桌子上继续找,最后找出一本畜力发电机的说明书。
行,就它了。
杨建设带着这本说明书出门,跟陈桂叶挥手说:“走,反了他了,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他!”
陈桂叶问道:“用棍子打吗?”
杨建设的严肃一下子垮了,无奈的说:“你怎么就跟打他过不去了,今天高低得打他一顿?”
陈桂叶讪笑道:“那咋整?他现在会一些歪理邪说,我说不过他。”
杨建设说道:“要讲道理?行,这事我在行。”
他去了陈桂叶家里,院子里一头小猪在雪地里撒欢。
这让他挺意外:“哟,你家里这么快抓上小猪了?”
陈桂叶笑道:“嗯,现在国家鼓励咱农民养猪,公社的收购站常年往外卖猪崽,我赶紧去抓了一头,早养早出栏,早赚钱。”
她今年卖猪尝到甜头了。
赚钱有瘾。
羔子本来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看到杨建设到来后低下了头。
但听了两人的话后他重新抬起头说:“妈,你要上班,我爷爷要忙家里的地还要出海做工,那养猪的活我来干!”
陈桂叶怒道:“你干个屁,你给我好好念书!”
羔子再次低下头。
小小的身躯又大大的倔强。
陈桂叶怒火中烧,举起大巴掌准备来个三娘教子。
杨建设拦住她说:“做思想工作,要文斗不要武斗。”
“这样,你先去喂猪,你看把这小猪崽子饿的都要啃雪了。”
给陈桂叶安排了活,他又指向羔子说:“你跟我进屋,说说怎么回事。”
羔子说:“队长爷,我不想念书了,我要下学干活、上班!”
杨建设问道:“干什么活上什么班?你看看你这小身板,你能干什么?”
“能割猪草能收拾猪粪能养猪。”羔子昂起头,“你别看我个头小,可我能吃苦,我下学帮我娘干活,一定能让我娘和我爷爷轻快很多。”
他顿了顿,又说:“现在队里有企业了,总能有我能干的工吧?”
“队长爷,你给我找一份工吧,我不是念书的料,就不去浪费那块钱了,我要去企业里上班,去赚钱!”
然后他进一步分析说:“队长爷我看明白了,上学没有用,我们老师都说,现在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比不上拿剃头刀的。”
“咱队里有企业,只要企业生意好,那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如果企业生意不好赚不到钱,我就算好好上学有什么用?还不是过不上好日子?”
“所以队长爷,我想给我家里出力、给咱队里的企业出力!”
陈桂叶忙里抽闲的抬起头说:“队长,他现在是鬼迷心窍钻钱眼里了。”
“自从他看见我给企业卖肉夹馍赚钱了,就觉得上学没用了。”
羔子说:“真的没用,我们老师比你文化水平高多了,但他们挣得可没有你多!”
杨建设摇摇头,组织语言准备扭转他的想法。
陈桂叶却以为他无招可用,便说:“队长,要不然还是打他吧。”
这话让杨建设哑然失笑,他说:“打他有什么用?只能让他口服不会让他心服。”
羔子重重的点头,然后越发的理直气壮:“队长,你看你,你有什么高深文化吗?你没有,可你现在领着咱生产队干的多好呀!”
杨建设将手里的说明书扔在桌子上,说道:“你凭什么认为我没有文化?你看看我,随身带着一本书学习。”
羔子说:“那我也可以一边上班一边学习,跟你一样随身带着书学习。”
听到这话,杨建设忍不住哈哈大笑:“学习是这么简单的事?”
“你在学校都学不好,凭什么觉得自己不上学了反而能学好?”
“打个比方就是,你在养鱼池子里都捞不到鱼,凭什么觉得自己去了海上就能捞到鱼了?”
陈桂叶问道:“对,你觉得你能跟你队长爷比吗?”
羔子沮丧的摇摇头:“比不了,我听队里人都说了,队长爷脑子好使,我脑子不好使,里面都是浆糊,什么也不会。”
杨建设说道:“知道自己不会还不去学?记不住的知识点就多写几遍,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不会算的题目就多算几道,熟能生巧!”
“你现在必须得好好学习,脑子不好使不怕,只要下苦功就行,有句话怎么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你现在得好好学习,考上初中、考上高中,以后还要考上大学!”
“考大学?”羔子嘿嘿笑了,“队长爷,我家祖坟上没有能冒绿的草,压根出不来大学生。”
一听这话,杨建设忍不住想抽他了。
娘的。
你家祖坟不就是我家祖坟?不就是咱小杨家的祖坟?
羔子其实是个很机灵的少年,只是家庭环境和自小缺失父爱让他变得有些阴郁。
他迅速的从杨建设脸色变化找到了问题,赶忙说:“队长爷,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爷爷说的,我爷爷没指望我能念大学,他说我能念完初中就行。”
杨建设一拍桌子说:“别听你爷爷的话,你以后跟着我走,必须上大学,起码上大专!”
他爷爷耳朵背,听到这里问:“队长,你要让他去搬砖?”
杨建设给陈桂叶使眼色,让她把老人给带走。
然后他语重心长的对羔子说:“我跟你说吧,知识改变命运、能力成就人生,你务必记住队长爷的这句话。”
“以后的世界是文化人的世界,你不上大学那一辈子只能吃馒头喝稀饭,只能骑自行车住平房,休想住楼房开汽车!”
结果羔子听的心动了,瞪大眼睛问道:“不上大学,日子也能过这么好吗?”
一听这话杨建设忍不住拍了拍额头,这么说不对。
他知道未来的国家将会发展多么迅猛,老百姓生活水平会提高的多么厉害。
其他人压根不敢想。
用18年代的眼光来看,吃馒头喝稀饭、骑自行车住平房是很差的生活,但对84年代的渔家孩子来说,这日子已经很好了。
这年头能骑上自行车的至少得是个工人呢!
他顺势往下说,说道:“当然没这么好过!”
“你不上大学以后只能摇橹撒网,娶不上媳妇、生不了娃,上大学就不一样了,我跟你说,大学生活可好了!”
他忍不住的想到了在短视频里刷到的那些女大学生。
真好看呀,现在他们全公社都找不出那么好看的姑娘来。
羔子问道:“生活能有多好?能吃上方便面和烤肠吗?”
杨建设白他一眼:“玛德你是真没有点出息,上了大学鸡都能吃腻了。”
“反正我把话撂在这里,你只要考上大学,以后你爷爷你妈跟你享福就行了,家里一天三顿至少能吃上一只鸡、一斤肉!”
羔子很信任他,很佩服他,听到他说只要上了大学就能让家里人天天吃上鸡吃上肉,他终于心动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那我听你的,队长爷,我回去学习,好好学习!”
杨建设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队长这活不好干。
还得给队里孩子做思想工作,这不应该是杨家广这个政治队长的工作吗?
他还想勉励羔子几句,这时候郭爱华又急匆匆的找过来了:
“队长、队长你还在桂叶家里?哎哎,桂叶队长……”
“我在呢,怎么了?”杨建设从院子里走出来。
郭爱华说:“噢,是孙大队找你呢,让你赶紧回去。”
“什么事竟然这么着急?”杨建设往外走。
郭爱华说:“是林家坳有人来找他,他们林家坳的大老虎要打死闺女,谁也说不动,特意来请孙大队!”
杨建设说道:“明白了,那孙大队找我是什么意思?是让我去收拾他们队里的大老虎?”
林家坳的大老虎叫林大虎,家里有四个兄弟分别叫林大虎、林二虎、林三虎和林似虎。
四个兄弟都是膀大腰圆、脾气火爆的凶人,一个比一个能打,一个比一个混账,是林家坳数得着的强势人家。
渔家人性情勇猛,但多数憨厚老实。
66年开始社会动乱,城市里头乱成一团,可多数渔家的生产队都安安稳稳。
这个多数不包括林家坳生产大队,当时林家四个老虎中大的刚20、小的十多岁,他们四个很能闹腾,拉着一帮人嚷嚷着要去搞武斗。
然后他们碰到了林家坳历史上数得着的猛人孙志胜。
孙志胜不惯着四兄弟,把他们四个带头的给狠揍一通,揍得他们在床上趴了好些日子。
可惜每两年孙志胜因为维护市里领导的事被撤职,那之后林家坳上任的新队长可镇不住这四头老虎,四头老虎开始乱来。
到了现在四头老虎都已经成了壮年汉子,成了猛虎,成了林家坳大队的霸王。
这样,他们大队更是少有人能制得住他们。
还好,林家坳的‘少’有人能制得住他们,不是‘没’有人能制得住他们。
这个‘少’,就是孙志胜。
孙志胜能打且脾气火爆,他早年当大队长的时候,把四头老虎管成了四只猫,后来他不当大队长了,四头老虎在他面前还是四只猫。
其实林家四兄弟不服气孙志胜,曾经联手想打他。
这事在十里八乡很有名,杨建设也听说过。
当时是75年了,十年动乱中最乱的时候,林家四兄弟捣鼓到了上刺刀的步枪。
他们曾经赤手空拳跟孙志胜打过仗结果被打得很惨,这次有了枪他们又有了底气,回到生产大队后正好看到孙志胜给大队的农田松土。
四人立马找了个由头想收拾孙志胜,举着枪、端着刺刀吓唬孙志胜。
他们这么吓唬过很多人,不少平时所谓的狠人被吓得跪地磕头叫爷爷。
然后他们也想在大队上工时候这么吓唬孙志胜。
孙志胜面对四人四把枪,他板着脸将铲土的铁锨拿起来,先去了铁锨头,然后踩着松软的土往前冲,以铁锨木柄当刺刀,一声‘杀’喊出去就是戳倒一个人!
林家四兄弟也发狠想捅他,可愣是近不了他的身,让他一口气全给戳翻了并被缴了枪,吓得四兄弟半个多月没敢回大队。
这事是在林家坳生产大队集体上工时候发生的,很多人见识了孙志胜的威风也看到了四兄弟的狼狈。
于是,后来只要四兄弟惹是生非,队里人就去找孙志胜。
但孙志胜有时候管有时候不管,让人摸不着头脑,最后加剧了他的‘怪’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