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设急着走还有个原因。
警察来了。
程大铭也是个怂货,他竟然当真报警了,估摸是彪子刚才的演绎相当真实,把两口子给吓到了。
警察一来围困他们的人群同样着急离开,连刚才纠缠着杨建设那壮汉都赶紧走了。
杨建设他们想走却走不脱了,警车堵住了小路。
警车停下,鹿饮溪上去接洽,一直没敢露面的罗锦彩也下了车。
双方显然见过面了。
下车的中年民警叹了口气说:“怎么又来了?上次不是说过吗?去法院走流程算了,别来找不自在。”
鹿饮溪掏出手机放录音:“是程大铭先生邀请我过来的。”
中年民警撇撇嘴:“他让你来你就来?那他让你别管这个案子了,你是不是就不管了?”
杨建设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个民警有问题,身体发育不好,屁股长歪了。
开车的民警年轻,下车过来找彪子:“你过来,身份证拿出来看看!”
彪子已经摘掉墨镜和脖子上的镀金链子,戴上了个狗皮帽子,之前的流氓气息一下子没了,配上他那总是呆呆的眼神,像是一只恶霸犬。
个头挺凶残,但一看眼睛就能发觉,他这是个不大聪明的样子。
彪子乖巧递上身份证,解释了一下:“警察叔叔,我刚才就是装逼吹牛逼来着,可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年轻警察白了他一眼:“叫什么叔叔?叫同志!”
他看过彪子身份证用一个小机器扫了一下子,皱起眉头:“最近牵扯进一起刑事案件来着?”
不等彪子说话,他又恍然大悟:“啊?你是受害人——噢,新殡仪馆那事的受害人?”
他仔细看彪子,说:“还真是你呀,你怎么跑这里装黑社会?”
彪子有点跟不上他的问话思路,点着头说:“是是,我就是受害人,当时他们把我卖了,想把我给烧了,还好我命大、命硬。”
“你看我这个吊坠,玉猪龙!这是我老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我命硬全靠它……”
年轻警察一看他滔滔不绝要介绍脖子上的玉猪龙了,赶紧打断他的话盘问他:“那你怎么又来装黑社会了?”
彪子说:“要不然要挨打呀,我们这里有四台录像机,把今天的事都录下来了,我们挨打来着……”
鹿饮溪也在拿录像说话。
中年警察看过后,说:“那些打你们的老人家,我们会适当教育处理。”
“被害人家属有情绪,你们得多理解,毕竟人家儿子还躺在医院生死不明。”
“你们这边呢,也别闹腾了,还装黑社会来吓唬人,你是律师,你知道这其实也是违法的。”
鹿饮溪有礼貌的说:“并不违法,只是违反治安管理条例。”
中年警察说:“行行行,我们警察说不过你们律师。”
“不过这个案子我们都清楚,人家程飞一个准新郎一个准爸爸,如今没了老婆没了孩子也没了健康,这多惨呀。”
鹿饮溪说:“可是按照你们警方的审讯来看,是程飞惹事在先,我的当事人被激怒,进行了激情犯罪……”
“别说这个了,反正程飞更惨,我跟你说,现在人民群众都知道这件事了,群众们正需要一个靶子发泄。”中年警察斜睨了一直没说话的罗锦彩一眼。
意有所指。
罗锦彩低下头,眼泪‘噗啦噗啦’的落在地上。
中年警察又对鹿饮溪说:“现在社会舆论,她不清楚你清楚。”
“你这个姑娘也是胆子大,敢插手这样的案子、敢给这样的犯罪分子当律师,真是为了钱什么都不顾啊。”
鹿饮溪说:“我是法院委派的刑辩律师,不收取当事人任何费用。”
“我们辩护律师不会插手任何案子,更不会去对抗法律,而是去配合法律。”
“如果你对我的工作有意见,那可以拨打中院电话进行投诉。如果你对我的身份有意见,那你的意见只能保留。”
“《刑事诉讼法》规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除自己行使辩护权以外,可以委托一至二人作为辩护人。对于被告人可能判处死刑的人,因经济困难或其他原因没有委托辩护人的,人民法院应当指定承担法律援助义务的律师为其提供辩护,即强制辩护……”
她直视着中年警察说出这席话,中年警察被她看的下意识扭头:“行了行了,你们律师能说,你们赶紧走吧……”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先前散去的村民又出来了。
或者出来的不是同一伙人了,这次没有老人,全是青壮年妇女。
她们守着几人在电线杆、配电箱乃至墙壁上张贴字画。
字画上打印了鹿饮溪、罗锦彩的照片,各有配字。
鹿饮溪配得上‘讼棍’、‘黑律师’、‘杀人犯律师’这样的称呼,甚至有的图片上是鹿饮溪的P图,把她的头和狗身子P在一起,骂她是‘狗律师’。
关于罗锦彩的配图配字就更恶心了,有些图上甚至是她的裸体P图,骂她是‘娼妇’!
树木之间还拉扯了标语:娼妇罗锦彩教子无方产下祸害,罪不容诛!
罗锦彩看到这些图和标语有些崩溃,哭着说道:“你们这些人胡说!胡说!”
鹿饮溪搂着她手臂安慰她。
杨建设要带着沙伟和赵福去撕扯掉这些字画,但鹿饮溪赶紧制止他:
“别撕掉,快点带上录像机去拍视频!伟哥你拍照,其他人拍视频,快,都拍下来!”
杨建设几人不明所以,但按照她的安排去操作了。
后面还有人出来带了大幅的彩色塑料纸,直接铺在了路口。
上面也是鹿饮溪、罗锦彩的照片,写着:
将黑律师、臭婊子打翻在地,踏上一万只脚,让她们永世不得翻身!
中年警察看到这一幕摇摇头,对两人说:“你们还敢在这里呢,现在什么情况你俩心里没数吗?赶紧走、赶紧走吧!”
“以后你们要来我们辖区得给我们所里说一声,别私自来了,这不是给我们添乱吗?”
他瞄了罗锦彩一眼,嘀咕说:“真会害人!”
警察最后的评价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罗锦彩心态崩了!
她拉着鹿饮溪的手臂说:
“鹿律师、鹿律师,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惹的,不是我这个臭娘们名声不好、不是程飞侮辱我,我儿子不至于犯下大错!”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是我们一家子不对!这样,请你带我去看守所,我一刀捅死安宁再自杀,拿我们这两条贱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好了!”
鹿饮溪让她发泄、让她说这些话。
只是很安静的摁着罗锦彩的肩膀、凝视着罗锦彩的眼睛。
眼神很平和,但有力。
等罗锦彩崩溃的说完,鹿饮溪慢条斯理的说:
“首先,没有哪条命是贱的,生命是最不该成为筹码的东西!”
“其次,罗阿姨,你已经这么大年纪了,看的还没有我一个小年轻通透吗?坚守本心,何必在意其他人胡言乱语?”
她说这话的时候斜睨中年警察,意有所指、不言而喻。
但中年警察也没法说什么,甚至没法生气。
毕竟鹿饮溪说的话并不过分。
这时候之前邀请杨建设去家里的壮汉急匆匆的从单元门里跑出来,他看到村里人四处张贴传单、拉横幅勃然大怒,跳着脚大骂:
“群里跟他吗你们说了,这事已经在走程序了,别乱来!你们怎么就他吗不听呢?”
附近的几个妇女看到他发火都郁闷了,有人问:“二叔,你这是干什么?这不都是咱村委的安排……”
“村委在乱来!”壮汉上去将她们刚贴上去的几张传单都给撕下来了,又火急火燎去撕其他的传单和横幅。
鹿饮溪说道:“黄先生,您不用在我们面前演戏,演戏也没用。”
“我们已经对你们的行为进行了取证,我和我的委托人会起诉你们这些人侵犯我们的肖像权和针对我们进行的诽谤罪!”
杨建设冷冰冰的看着他晃了晃录像机,说:“证据都在这里了。”
壮汉双手抱拳作揖:“建设哥,这事之间确实发生了误会,你们给我点时间,麻烦你们给我点时间,我来调和,行不行?我来调和!”
杨建设看着他的所作所为、听了他的话,感觉他并不是使诈,而是当真害怕自己。
这样他便立马想到了孙波。
他问道:“你来调和?是孙波想要调和吧?”
“孙波很好,当时跪着求我放他一马,现在背后来搞事,你去告诉他,我跟他没完!”
“不是不是!”壮汉着急的上来摆手,“我跟浪哥没有关系,真的,我哪能攀得上浪哥的高枝?”
“建设哥,这件事就是大家都上头了,闹得不可开交。反正你交给我,你把事情交给我,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杨建设没搭理他。
这壮汉的表现显得他很像是黑社会。
警察在眼前,他还是老实一些为妙。
这样他不搭理壮汉,带着摄像机上车。
鹿饮溪把罗锦彩也塞进车里,开车离开。
罗锦彩擦着眼泪说:“鹿律师,真是对不住你,你跟我们家、你跟着我们娘俩真是遭大罪了,我、你说我怎么报答你?”
鹿饮溪平静的开车,说:“不用报答我,这都是我的职责,并且,我是个人,我有自己的是非观。”
“你儿子犯错更犯罪了,法律会对他进行惩罚,这个惩罚的原则是公平,我会让他受到公平的对待。”
顿了顿,她又说:“阿姨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对我感到歉意,我们刑辩律师就是这样,总是吃力不讨好,走到哪里被人嫌弃到哪里。”
“这种场景我见多了,并且我如果要在行业内发展下去,我还得去适应这种场景、习惯这种生活。”
杨建设说:“我陪你,我保护你。”
鹿饮溪听到这话侧首看他。
粲然一笑,眉目如画。
皮卡车跟在后头,赵福打过电话来:“建设哥,你问问青山,咱们这是去哪里?”
鹿饮溪说道:“找个地方去休闲一下,然后一起吃午饭。”
杨建设问道:“去哪里休闲?”
鹿饮溪说:“我有个长辈经营度假村,就在市区边缘,咱们开车四十多分钟就能过去。”
“到时候一起晒着太阳喝个茶,中午再吃个渔家宴,怎么样?你们有时间吗?”
杨建设点头:“好啊,我们没别的安排,有的是时间,我是怕罗阿姨没有心情……”
“不用管我、不用管我。”罗锦彩受宠若惊。
鹿饮溪笑道:“都得管,建设哥你们无聊可以去钓鱼,我要和罗阿姨商量案子。”
“这个谅解书看来是出具不了了,我得想办法怎么给罗安宁申请减刑条件。”
“另外,我也要起诉南埕村这些人,他们以为法不责众、以为法盲就可以逃避法律责任吗?在他们地盘上,他们给我上了一课,那到了法庭上,我也要给他们上一课!”
上午路上车不多,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开到了位居海边的度假村。
鹿饮溪停车准备去找茶室,这时候她手机响起来。
程大铭打来了电话。
鹿饮溪接起,程大铭开门见山:“我们家里也不是不能出谅解书。”
“但是有条件,我有个大儿子,你看你能不能跟他……”
鹿饮溪没听完他的话,直接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