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这次回娘家当真是昂头挺胸。
酒桌上杨林喝酒比以往可有底气的多,还去指点江山,看的刘芳大哥一个劲感叹:“你们队长在这里,你就是横啊!”
杨建设摆手。
我很低调,只是凑巧过来蹭一顿饭,实际上给杨林底气的可不是自己,而是社队企业和分红。
简而言之就是钱!
吃过这顿饭后杨建设得赶紧去尹家生产队。
刘芳不了解尹家情况,她父母和两个哥哥可了解多了。
他们明白杨建设来意后便迅速的说:
“你要找的是尹豁嘴家里头,他有个四个孩子,老大过继出去了,老二最有出息,听说现在在市里做大买卖呢。”
杨建设一听便知道妥了。
这个老二自然是尹飞驰。
吃过饭刘芳妈亲自陪同杨建设去了尹家生产队,她妹妹嫁在尹家,所以她出面最合适。
杨建设上门带了礼物,一只烧鸡、一包饼干、一包糖果。
这在当下是厚礼。
于是当他放下礼物,刘芳姨一家子笑的是合不拢嘴。
得知他要找尹豁嘴一家,刘芳姨当即起身:
“我跟飞驰娘是好姊妹,前些年他家里困难的时候我家里帮过忙的,杨队长你来找我真找对了。”
“走,我领你过去!”
走出房间后走进院子里,她对杨建设说:“杨队长,咱庄户人家不来虚的,我跟你说实话,你去找飞驰娘问航子的事,恐怕不好办。”
“飞驰娘自从把航子送走,她就特别的不愿意让人提航子,以前我们队里都是叫她航子娘的,结果她送走航子以后,听到这个称呼要么难受要么生气。”
“所以我们都改了称呼,叫她飞驰娘。”
杨建设说:“婶子你放心,你把我领过去就行了,我有办法让他带我去见尹飞航。”
“够呛!”刘芳姨犹豫的说。
杨建设说:“肯定能的,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尹飞航精神上出了一些问题,身体不太好。”
“我这次过来是给他治病的,我能治好他的病!”
听到这话刘芳姨激动了,问道:“啊?真的?哎呀,我倒是听我姊妹说这个事来着。”
“有一次她在家里哭让我撞见了,问她哭啥,她说航子这娃命苦,好不容易碰上户好人家收养他,结果又得了精神病!”
“你能给他治?”
杨建设说:“绝对能治,不过不是我给他治,应该是我师傅给他治。”
“我师傅会气功,有特异功能,他远在百里之外感受到了尹飞航这个人的精神磁场出问题,说这是老天爷给他的考验,让他来给尹飞航治病,也只有他能治得了尹飞航。”
“所以你放心的带我去找尹飞航家里人吧,我师傅能救他的命!”
刘芳姨高兴万分,说:“这可太好了!”
“杨队长,你师傅是会特异功能的气功大师?这厉害,那你师傅除了能治好航子的精神病,还能不能解开他一个心结?”
杨建设问道:“什么心结?”
刘芳姨没在院子里往下说话,而是领着杨建设去了门口,她到了门口停下探头往外看,看到外头巷子里没人后她又低声说:
“那个什么,杨队长,我看你是实在人,你来我家提着厚礼,让我很不好意思,又是来给航子治病的,这样我不能糊弄你,我得给你透点底。”
“婶子您说,刘芳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嘴巴带把门的。”杨建设安慰她。
刘芳姨点头:“这个我能猜到,你年纪轻轻能当生产队干部,肯定是个靠谱的实在人。”
“那我跟你说吧——我们对外都说飞驰娘早些年是把航子给送走了,养不活送去别人家里了。”
“其实不是,唉,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她长叹一口气又往外看看,低声说:“74年夏天雨水足,总是下大暴雨,然后有一次下大雨的时候飞驰娘突然哭喊着找我们救命,说航子掉河里去了。”
“我们生产队的劳力都出动了,顶风冒雨找航子,结果没能找到,以为航子淹死了。”
“飞驰娘难受啊,哭的不成样子。”
“她哭着说,航子命苦,他看着下大雨河里水急鱼多,想去捞鱼给家里改善伙食,结果掉河里去了,是自己没看好孩子、害了这孩子。”
“然后又过了大概多长时间?一年多吧,75年还是76年,有人在外地碰到航子了,航子竟然还活着!”
“他这一问才知道,航子当年落入卷沙河了,卷沙河水猛,把他直接往下使劲冲。”
“航子水性好,挣扎着没被淹死,最终到了下游的时候碰到个外地人来我们这里走亲戚,他在河道里下了网捞鱼,凑巧把航子给救上来了。”
“这人心好,偏偏家里没儿子,航子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就拜他当爹,跟着他回了老家……”
杨建设听到这里,心里感觉不对:“也就是说,尹飞航不是被他母亲过继给外地亲戚的?”
“这、这样说不过去,尹飞航被人救了,怎么能认人家当爹?”
刘芳姨直勾勾的看着他说:“你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了?”
“当时有人把航子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我们全队老少都觉得难以置信。”
“航子是个好孩子,很孝顺,他怎么能因为被人救了就不要亲爹娘了,而是去认了人家当爹娘?”
“有人说航子被人给扣押了,有人说航子是鬼迷心窍了,也有人说航子看那户人家条件好又缺儿子,所以贪图好日子就留下了……”
她看了眼杨建设,又长叹一口气:“唉!其实只有我知道真实原因!”
“航子对他娘有个心结!”
“74年那天,航子去河里之前来过我家,那时候家家户户日子都不好过,航子家四个孩子,噢,不对,三个,老四那会还没出生,反正当时他家里条件尤其不好。”
“他来我家里跟我说,他娘叫他去捞鱼,捞了鱼后晚上给他蒸白面馍吃,随便吃。”
“可他肚子饿,饿的没劲了。”
“恰好我家刚蒸了白面馍招待亲戚,他来找我要两个白面馍先垫垫肚子,等他捞了鱼晚上他妈蒸了馍,让我去找他妈要过来……”
杨建设吃惊的问:“尹飞航说,是他母亲让他冒着雨去捕鱼的?”
“这!”
大雨天。
母亲安排他去水流湍急的河里捕鱼。
还说捕鱼回来晚上随便吃白面馍。
结果尹飞航便落水了。
落水后他被人救起便再没有回家,而是认了恩人当爹跟着他远走他乡……
这些元素连接在一起,杨建设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测!
特别是他还知道一个元素:
19年的尹家老太太丢失了跟大儿子的唯一合照,难受的痛哭流涕,以至于都出现了精神问题。
为什么?
因为她对这大儿子有愧疚啊!
有一辈子化解不开的愧疚!
显然,老太太曾经对大儿子做过什么事,这事让大儿子心如死灰,宁死都不肯再认她这个当娘的,这事也让她一辈子活在内疚中!
刘芳姨继续说:“对,压根不是航子自己去捕鱼的,是他娘让他去捕鱼的。”
“所以我知道,航子把他落水差点淹死这个事归咎在他娘身上了,恨他娘了,他这是有心结。”
“所以杨队长,你说你能不能让你师傅运功把他这个心结打开?”
“我姊妹是很疼她孩子的,自从发现航子活着,她真是一年去好几趟,都跟那户人家走出亲戚来了。”
“这也是现在我们队里人都说我姊妹家里把大儿子过继给没儿子的亲戚这个说法的来处!”
杨建设沉重的点点头。
刘芳姨是个没念过书也没有见识的农家妇女,她缺乏独立思考性,也没有很强的逻辑性。
所以她并没有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给联系起来进而分析出来。
她发现了尹飞航有心结,这点没错,可是她并不知道尹飞航真正的心结是什么。
她以为尹飞航认别人当父母是因为怨恨当年母亲让他去河边捕鱼导致他落水这件事。
其实压根不是。
真相比这要残酷的多!
刘芳姨把情况告知给杨建设后便领着他去了尹飞驰家里。
尹飞驰的老家在生产队的西南角,再往西南方向有一条大河,这是他们生产队的吃水河。
卷沙河。
杨建设看到这条河后去张望了一下。
这条河的河道挺宽而水流还挺急,即使冬天的枯水季,水流也很快。
刘芳姨去叫门,很快把门叫开,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开门张望。
杨建设快步过去,刘芳姨正在兴高采烈的介绍他:
“……的队长,年纪轻轻很有出息,不光是干部,他还跟着一个气功大师学本事。”
“这次他上门来是专门给你家解决难题的,他能给航子治精神病!”
中年妇女自然是尹飞驰的母亲,刘芳姨口中的‘飞驰娘’。
飞驰娘招呼两人进屋,屋里还有个中年汉子。
汉子正在抽烟,嘴巴上唇中间有个豁子,这是一种先天疾病,唇裂,在乡下叫兔缺或者兔子嘴、豁子嘴。
不用说,这就是尹飞驰的父亲尹豁嘴了。
杨建设多看了他两眼。
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一具尸首呢,今天看到活的了难免觉得新奇。
尹豁嘴已经听到刘芳姨的话了。
他显然不信杨建设的能耐,说:“大脚媳妇,你还真信气功那一套?我家飞驰在外面走南闯北见识多,说那都是假的,绝对不能信!”
刘芳姨笑道:“你家飞驰见识再多有国家的专家见识多?”
“我听广播上说,连国家科学院都在研究气功哩,专家都说,气功是现代科学。”
“那也不用去管那小子的毛病。”尹豁嘴扔掉烟蒂,“他的精神病是那年叫大水冲坏了脑袋瓜子,脑子当时就坏了。”
“他脑子当时要是没坏,能认一个外人当爹?啊?他这像话吗?这不是精神病是什么?!”
说着,回忆起往事的尹豁嘴有些恼羞成怒。
他直接对杨建设放炮:“我不管你是哪里的队长、哪里的干部,反正我告诉你,你在我家一分钱拿不到!”
飞驰娘显然也不信杨建设的本事。
她委婉的说:“主要是我家里也没钱。”
“别看外面都说我家飞驰在市里做买卖、干生意,但是他赚不了几个钱,一个没成年的小子,他能赚到什么钱?光赔钱去了,把家里底子都折腾干净了。”
刘芳姨收了杨建设的礼,很坚定的站在杨建设一边。
她冲尹豁嘴说:“飞驰在市里赔钱,赔的你都抽带过滤嘴的烟了?”
尹豁嘴被这话弄了个懵逼。
飞驰娘很有主意,说:“嗨,就是因为飞驰瞎折腾钱,我男人才舍得抽烟卷。”
“这钱他不用也被飞驰给祸害了,还不如让他抽两袋烟尝尝香味呢。”
杨建设说道:“二位,你们误会了,我这次来是不计报酬的。”
“不但不会收你们的钱,还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他把提包打开,往外拿出糖果、饼干、罐头等等。
但尹飞驰确实已经赚到钱了。
这些在当下农村看成豪礼的食品在两口子眼里稀松平常,两人还是对杨建设满怀戒备,一个劲想把杨建设请出去。
刘芳姨看不下去,说道:“哎呀,老话说,礼多人不怪,你们……”
“老话还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尹豁嘴不客气的说。
杨建设一看这家子人不吃软的,那就直接来硬的好了。
他对飞驰娘说:“婶子,这样,你们不信任我的本事是吧?那你能不能跟我去外面一趟,我跟你说句话——就一句话!”
“听了这句话你要是还不愿意带我去见尹飞航,那我掉头就走!”
飞驰娘不想让外人牵扯自己家事,而且她不信任杨建设。
自从二儿子开始做生意了,她家里经常来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以前他们是吃过亏的,所以他们两口子才会这么抵触杨建设。
于是听杨建设承诺只说一句话就走,她赶紧说:“那你在这里说吧。”
杨建设说道:“你相信我,出去听我说,我要是在这里说了,事情会很难看!”
飞驰娘觉得他在耍花招,便摇头。
杨建设说道:“我要说的是1974年的事,我师傅从尹飞航脑电波里看到的一件事!”
听到这话,飞驰娘脸色猛地涨红了,很快又泛白了。
她双手情不自禁的抖动了几下,说:“行,我、我出去听,我听听你要卖什么药葫芦。”
紧张之下,她连俗语都说错了而不自知。
杨建设跟她去门口,指着卷沙河说:
“1974年的那个夏天雨水很多,有一天上午暴雨突至、河水泛滥。”
“所以你能想象到,当一个少年因为自己母亲的原因落进这条河道里、被汹涌水流席卷而去的时候,他内心是多么绝望吗?!”
这就是他之前的推断。
综合了所有信息所作出的推断!
这个推断是正确的:
尹飞航去河边捕鱼是母亲的安排,但他落水却不是意外,而是跟他母亲有关——比如是被他母亲给推下去的!
只有这样他母亲才能内疚一辈子,才能让一个孩子侥幸逃生后再也不回家不认亲生爸妈!
听完他的话,飞驰娘直接后退一步、双腿发软的靠在了门板上。
她脸色苍白的看着杨建设,嘴唇几次蠕动后才终于发出声音:“你你你是人是鬼?你这是、这是瞎说什么!”
杨建设不耐烦的说:“我是不是瞎说你心里有数。”
“现在我就问你,我不找你们要钱,而是要帮你赎罪、帮你救你大儿子一命,你怎么就非得跟我较劲呢?”
“你大儿子现在是精神问题,但他马上就会变成性命问题!”
“他的头现在还没有变大是吧?我告诉你,慢慢的他头会变大、身体会消瘦,不管吃多少东西都胖不了,而是会一个劲的消瘦!”
飞驰娘惶恐的说:“我不是跟你较劲,是、是我家实在叫人骗怕了。”
“不过我知道你不是骗子,这样,我回去收拾东西,马上领你去找航子。”
杨建设点头:“对,马上出发,我告诉你,现在尹飞航的大脑磁场已经受到损坏,这种损坏未必是可逆的、可修复的。”
“所以让我师傅越早给他消除掉大脑磁场中的黑洞,他受到损害越小越能健康一些……”
听到这里,飞驰娘拔腿往屋里跑。
然后尹豁嘴急眼的出来了:“你小子,你给我婆娘灌了什么迷魂药?”
他又对飞驰娘说:“你别忙活了,没用!一点用没有,不管你干啥老大都不会再回来了!”
杨建设懒得跟他废话,但想到后续计划还得用他。
这样,他耐着性子说:“你二小子生意做的不错,你以为他一个没怎么念过书也没有什么见识的娃娃为什么有这样的本事?”
“他天生就是那块料。”尹豁嘴的嘴唇很软可嘴巴很硬。
杨建设冷笑:“你自己的种,你从小看到大,他有什么本事你不知道吗?他是什么料你不比别人都清楚?”
尹豁嘴说:“你啥意思?”
杨建设说:“尹飞驰没有跟你说,他为什么去做买卖吗?他也没有说他为什么选择南下去羊城做买卖吗?”
“如果他没说我替他说,这是因为你家老大的教导。”
“你就祈祷我师傅能救好你家老大吧,否则没有你家老大指导,你二儿子的生意干不长久!”
尹豁嘴傻眼了。
杨建设打蛇打七寸。
他从刚才寥寥几句话听出尹豁嘴对尹飞驰的看重,当然尹飞驰现在闯出的成绩和未来的成绩确实值得他这个当爹的看重。
这种情况下,杨建设点出了尹飞航的能力与尹飞驰的生意之间的关系后,尹豁嘴老实了,最后只能说一句:
“反正你休想从我家里带走一分钱!”
杨建设撇嘴。
我从没想从你家带走钱,我只想从你家带走一个人!
他要带走尹飞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