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
杨建设这话一出口,几个人都惊了:“下馆子?”
“去哪里下馆子?”
“说笑呢,咱庄户人家下什么馆子?”
杨建设说道:“就是下馆子,这个点咱赶不上回家吃午饭了,待会跟我走,请你们去国营饭店里吃一顿结实的!”
杨大宝兴高采烈的叫道:“好啊,下馆子、下馆子,我这辈子都没有下过馆子呢!”
陈桂叶慌了神,说:“队长,你可别乱来,二婶说的对,咱庄户人家吃饱喝足就是福,怎么还能下馆子?”
“国营饭店那是给工人、给干部们准备的地方,咱可不能去,不能浪费这个钱!”
杨建设说道:“我是队长,你们听我的安排就行。”
“总之不多说了,赶紧把肉汤分出去吧,待会跟着我好好去吃一顿!”
剩下的肉汤不多,来讨要肉汤的人不少。
特别是看到老太太来讨要肉汤得手后,好几个人厚着脸皮也上来要一勺。
其实这些卤汤回去还能卤肉。
但杨建设要在县里打响招牌,俗话说得好,与人为善就是与己为善。
他往外送卤汤,不光能得到个善名声,还能靠这些人把肉夹馍好吃的名气打出去。
得了卤汤的人会把卤汤滋味传出去的。
因为这卤汤是真的有好滋味。
卤汤送完,他们准备走。
供销社还有售货员出来招呼他们:“老乡们,进来洗把脸再走,看你们忙活了大半天,大冷天出汗可不行,容易闪着。”
虽然县里头都在盛传四个摊子是市里大饭店的员工摆放的,但售货员们知道真相。
她们去问过刑索引,刑索引早把杨建设一行人的底给兜出来了。
所以售货员对待他们的态度热情度有限。
然而社员们依然挺受宠若惊的。
都说供销社的人眼长在头顶都是用鼻孔来看人,显然这是流言。
他们从后门进供销社,聚集在水龙头前轮着洗脸。
售货员还给他们拿了一块雪白的肥皂:“来,老乡们,你们用这个洗手洗脸,这是白猫牌的香皂,没用过吧?”
这话是她随意说出来的,并没有显示派头的意思。
但这样反而更让杨建设难受。
城里的售货员,人家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比老农民们高人一等。
越穷越光荣、学农学工学军的时代终究过去了。
杨建设是对世道的变化感到难受,并不是自尊在作祟。
县里的售货员对他来说什么都算不上。
他可是能去2018年的人!
想到2018年,他决定这一趟回去不能光给社员带粮食了,他带的粮食已经够多了,这次该带点生活用品了。
售货员殷勤招待几人是有原因的。
等众人洗完脸,售货员问道:“你们啥时候还会来卖肉夹馍和鸡蛋灌饼?”
“以后能不能给我家里留几个,等中午头我下班的时候再买?”
众人看向杨建设。
杨建设说道:“鸡蛋灌饼每天都会来卖,这个肉夹馍得等等,我们队里得杀猪,杀猪以后做出卤肉才能卖肉夹馍。”
杨大宝下意识问道:“队长哥,咱们队里怎么杀猪?现在队集体没有猪了呀。”
杨建设解释说:“队集体不养猪了,可队集体可以收购咱社员养的猪。”
陈桂叶踊跃报名:“队长,我家里的猪好出栏了,你找人去拖走就行。”
售货员说道:“那你们以后得多带点这卤肉,生意多好呀,中午生意最好。”
杨建设说道:“对,以后我们不光要做中午的生意,还要做晚上的生意!”
事实证明,这买卖可以干。
而且他不怕有人跟自己打擂台、争抢生意。
因为其他人都做不到他们这个价格。
杨建设用的面粉、肉、卤料等等都是来自于2018年,因为两个时代的人民币不能通用,只能是哪个时代赚钱就在哪个时代花。
所以他不把2018年带回来的这些物资算成本,这些都是他作为队长,贡献给队集体的。
换句话说,杨建设的计划是:在2018年带物资回来,在1984年出售,换成钱以后储备给队集体和社队企业。
这样,他可以不计成本的出售肉夹馍和鸡蛋灌饼。
毕竟对他来说,成本只存在于2018年,在1984年是没有成本的……
而其他人要做这个生意可不能不考虑成本,他们的成本就得需要四五毛钱:
一个馍所用的面粉和炭火需要几分钱,卤料也要钱,大头的肉更得花钱。
这还没有考虑人力成本呢。
再说,即使有人也不计成本跟他竞争,依然很难竞争过他:
他用的卤料和肉酱在这年头的县城乃至市里都是难以买到的!
杨建设对肉夹馍和鸡蛋灌饼的生意充满信心,所以今天生意开门红他很开心,便决定带八个人前下馆子。
这次来下馆子也不只是要庆祝开门红或者想解解馋,更重要的是得让八个人练练胆。
要增长他们的见识,锻炼的他们能逐渐的独当一面。
杨建设可不会满足于只从事副食品行业。
以后队集体的买卖会做大的!
改革开放至今,个体户开始增多,县里的饭馆多了起来。
个体户饭馆比国营饭店要便宜,而且有的都不要粮票,给钱就行。
但杨建设还是选择去国营饭店。
乡下人说的下馆子就是专门指的去国营大饭店吃饭。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国营饭店有独特的地位,在国营饭店吃一顿饭也有独特的意义。
县里的国营饭店不多,总共才十来家。
杨建设选择的便是中山路上这一家,叫做‘东方红’,这是县里最大、最有名的几家饭店之一。
他们推着小车到了饭店门口,来往的人都拿诧异的眼光看他们。
穿着打扮差异很大!
陈桂叶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喃喃说:“你说城里人咋这么有钱?他们衣服上一个补丁都没有呀。”
“你们看看他们衣裳的样式,这些妇女穿的衣裳真好看,我都没见过……”
杨大宝低头看看自己膝盖上的大补丁,心里头开始惴惴不安:“队长哥,要不然咱回家吃饭吧,今天咱赚钱了,回家炒个鸡蛋庆祝一下。”
“我来炒。”郭爱华家里鸡多、鸡蛋也多,“我给你们做一个韭菜炒鸡蛋,鲜韭菜,好吃呢!”
杨建设说道:“怎么了?自卑了?”
然后他笑了起来:“放轻松,别在意别人的眼光,咱自己心里有底就行了。”
“我告诉你们,你们从今天开始,跟以前可就不一样了。”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咱小杨家企业的第一批销售员、业务骨干,你们今天一天给咱队集体赚了得有好几百块呢!”
今天生意很好,四个摊子一起开动得卖出了上千份的饭,合计一下怕是有五百多块的营业额。
当然,营业额和净利润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八个社员此时都在惴惴不安呢,没人去关注里面的区别。
杨建设的话让大家伙的心热了起来。
他们之前是自己在收钱,虽然不清楚具体收了多少钱,却大概知道是上百块。
一个上午这么多的收入,大家伙都很激动,对未来也充满期许。
干劲鼓起来了!
杨建设便继续说:“所以不用管咱们穿成什么样,咱兜里有钱呀,以后咱的社队企业也有了赚钱的路子,可以源源不断的赚钱了。”
“完全可以说,咱们这些人是改变了小杨家未来命运的人。”
“相比之下,这里不少人穿的衣冠楚楚,其实他们是公款吃喝,他们是蛀虫,可比不上咱们这些为社员发财致富做努力的人!”
“所以,给我昂首挺胸起来,进去吃饭!”
“好!”杨大宝第一个热血沸腾。
青年总是更好糊弄。
然后他们的斗志昂扬只维持到了门口。
有服务员出来,看到他们要进门便说道:“哎哎哎,你们几个干嘛呢?是来送粮食还是来送菜的?别走这边,走后门。”
她看见了几个人推着车子来的,也看见趴在一辆车子上的羊敌。
在她看来这就是领着土狗来送菜送粮食的老乡。
杨建设说道:“我们是来送钱的,是来吃饭的!”
服务员恍然大悟,说道:“来城里卖菜赚到钱了?然后来高档场所享受一下?”
“行,带着粮票吗?我们饭店可不是跟外面那些小馆子一样,有钱就行。”
杨建设懒得理睬他。
这个服务员语气里是满满的优越感,一看不起他们农民二看不起个体户饭店。
不过这事正常。
现在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只是看不起农民而已,他们对个体户饭店可是相当痛恨。
不是因为个体户们抢了他们生意,他们是有编制的服务员,旱涝保收。
让他们生气的是个体户饭店的服务员拉低了他们的地位和档次,因为个体户饭店很讲究服务质量,为了拉客人,老板要求服务员赔笑脸、说好话。
这样服务员的社会地位就开始下降了。
要知道搁在改革开放之前、甚至说搁在八十年代之前,他们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地位可高了。
到现在东方红大饭店的大堂还贴着一张字条呢:不准打骂客人。
杨建设领着人进屋去,到饭点了,屋子里人还不少。
这是县里有数的大饭店,大堂面积很大,雪白的顶棚上整齐分布着六个大吊扇。
大家伙都是第一次进来,便好奇的打量起来:
“这桌子椅子是什么木头的?上门花纹真漂亮,看着就高级。”
“墙上怎么挂了那么些照片?嘿,我看见周总理了!周总理还来过咱这里?”
“勤俭节约,保障供应——这字写的真大啊!”
社员们一边看一边窃窃私语。
其实他们都是大嗓门,虽然自以为是在咬耳朵,其实声音不算小。
还好现在是饭点,饭店里吃饭的人多,都在觥筹交错、大声嚷嚷,倒是每人去听见他们的声音。
厨房出菜口所在的墙壁上挂着一个个的木牌,上面有菜名和价钱。
杨建设说了一声我去点菜,杨大宝赶忙拉住他叮嘱说:“队长哥,红烧肉、点个红烧肉啊!”
“吃什么红烧肉?队长会做卤肉,以后给你吃卤肉。”郭爱华赶紧拍了他一巴掌,“咱吃个水饺包子就行了,垫垫肚子赶紧走!”
能进东方红饭店就是一件值得在生产队里吹嘘的事。
要是在里面吃了东西,别管吃什么,更是可以谈论好些日子。
毕竟这年头肉啊、粮油啊、鸡蛋啊等等都限量供应,物资匮乏,能吃饱肚子就是幸福别想着吃好吃巧。
琴岛这地方从旧社会一直到现在改革开放了,别说乡下人,就是城里人也舍不得下馆子去吃饭。
工人家庭也觉得能下馆子吃饭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只有不一般的亲朋好友来了才舍得去一次。
中午饭店里忙,服务员们又跟大爷似的,他们进来后压根没人招呼。
社员们也不敢让人招呼,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会一个劲的伸手捏着袖子衣襟的瞪大眼睛看。
杨建设对此挥洒自如,领着他们就找了一个靠窗户的大桌坐下。
桌子挺大,一边坐俩人,挤挤九个人能坐下。
社员们对于他的镇定自若深表钦佩:“队长就是队长,别看他年纪轻,真能上得了台面。”
“这算什么?队长去大城市里见过大领导,肯定人家请他去过大饭店。”
杨建设顺势说:“对,我在琴岛都是去酒店吃饭。”
然后他说道:“你们坐下安心的等,我去点菜交粮票,一切由我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