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郎这件事不难办。
杨建设派了杨爱国领着两个潜水员去了养殖海域,根据吕郎引导就能轻易找到蟹笼。
这完全不需要他们在下面盲人摸象,吕郎找了长竹竿进行衔接,他在海上用竹竿往下定位,潜水员们围绕定位地点来寻找,总能很快找到蟹笼。
找到蟹笼以后也不用他们捞上来,把随身带的绳子往蟹笼上一绑,上面渔船自然有人将蟹笼给拔上来。
这甚至用不着杨建设去亲临现场。
杨建设去找黄国强了,准备亲临远桥公社大易生产队的现场。
结果黄国强说现在县局跟生产队之间有些误会,他们忙着解除这些误会,暂时不能去侦破刑案,以免加重双方误会。
公安局暂时用不上杨建设,黄国强说好钢用在刀刃上,等他们把前期调查都做好准备抓人的时候,再让杨建设去出力。
如此一来,杨建设倒是空闲起来。
正好赶上大退潮,他索性领着社员、领着队里的老人孩童去赶海。
二傻子没事干,得知他要去赶海也嚷嚷着要跟随其后,他说自己是赶海好手,今天要去多弄一些小海货回来。
这话不夸张。
二傻子能活到现在,会赶海算是个重要原因,他不管退不退大潮都会去赶海,能弄到什么吃什么,然后把他养活到长大。
杨建设一看可以带着二傻子赶海,就去找工具。
他要耕海。
耕海就是用石头或者别的材料做成的滚子,很像是压路机前面那部分,也很像农民用来碾稻子麦子壳的碌碡。
用它从退潮后的沙滩压过去,因为它很重,那么沙滩会被碾平,而有蛏子、蛤蜊的地方随后会出现换气口,对着换气口抓蛏子挖蛤蜊,那真是一抓一个准。
陈桂叶家里有这个工具,杨建设便带着二傻子去借耕海。
此时陈桂叶的公公正在招呼羔子去赶海。
羔子好不容易逮着个礼拜天还想睡觉,就用破被单捂住脑袋不出来。
他爷爷见此上去把被单拽了下来并严肃告诫他:“只有人没了才能这么盖,大活潮时候海鬼上岸,阴差拘魂,小心把你一起给拖走!”
羔子迷迷糊糊的要发火,一瞪眼看清了杨建设,赶紧搓搓眼睛仔细看。
仔细看也是杨建设。
这样他不敢发火,只能赔笑。
二傻子听到羔子爷爷的话后问道:“魂要是被拖走,是不是就没命了?”
羔子爷爷仔细听,听清楚后说:“那可不是么?人没了魂不就死了?”
二傻子期盼的问羔子:“我还没有床呢,你要是死了,这床位能不能给我啊?”
羔子一听这话来火了。
我不敢冲队长爷发火,还不敢冲你发火吗?
他冲着杨建设是唯唯诺诺,冲着二傻子则重拳出击,吼叫道:“能能能,给你、都给你,什么都给你。”
羔子爷爷没听清二傻子的话,疑惑的问:“给他什么?可不能瞎给啊。”
二傻子很是实诚,上去把羔子爷爷拉开的被单又给羔子拉上了。
羔子爷爷看的莫名其妙。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问杨建设:“队长,你来干啥?领着羔子赶海吗?”
杨建设说:“嗯,领着他去赶海,然后我得借你家的耕海用一用。”
“借我家去赶海?这怎么赶海?”羔子爷爷犯了耳背的毛病。
羔子爬起来说:“队长爷,我知道我家耕海在哪里,走,我领你去拿。”
他三下五除二穿上衣裳,找到耕海让二傻子给拖上了。
赶海要趁早。
小杨家的赶海人出门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一家公鸡扯着脖子打鸣,然后半个村的公鸡叫了起来。
背着网兜、扛着竹篓的羔子倾听后说道:“这鸡的叫声真有劲,宰了用香菇一炖肯定好吃,老香了,队长爷,是不是?”
杨建设跟来往的社员打着招呼,抽空子随口应答:“是,不过公鸡不要炖,要么烤、要么辣椒煸炒。”
“最好是用干红辣椒使劲炒,洒上孜然、芝麻再弄点青椒调调味,我说你流什么口水?”
羔子抹了把嘴唇讪笑道:“队长爷你比国营饭店里的厨师还会做菜,你说的这个鸡肉做法真馋人。”
大清早没吃饭,确实不耐馋。
家家户户起的早,妇女们带着孩子往海边跑,小杨家里海岸线虽然长度可以,但缺少优质的滩涂地,能赶海的只有一些礁石滩。
所以,大海的馈赠多是多,奈何村里人更多,要想赶个好海那就得眼疾手快。
一些老汉也去赶海,三五成群一起走,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聊天:
“现在经济活泛了,我听昨晚收音机说有四百多个市县卖商品房了,什么时候咱也去琴岛市里头弄一套?”
“你这辈子就是泥腿子,去京城弄一套也改不了你的命,咱就是农村户口,城里不是咱的地,不用想。”
“你买了房子就有户口了,现在买房子送户口。我泥腿子没啥,这不是给孩子弄个城里户口吗?以后找媳妇都好说话。”
“争这有什么用?关心点国际大事,北约和华约这几天说是要裁军了,核武器也要裁掉。”
“你说这更没用,跟咱老百姓过日子有啥关系?他核武器裁了也不会放天上当烟花给咱开开眼,咱得关心生活,我听说琴岛开了粮油自由市场?家里还有点粮食,我想去看看……”
他们赶海的目的地还是在林家坳外头一带的滩涂地。
划船摇橹的出海,往东没多远就是林家坳的海边,湿润的海风吹过来泛着淡淡的咸味,因为还没有经过阳光暴晒的缘故,有些寒意。
潮水还在缓缓的退。
浪花拍岸,没有磐石呼应它也卷不起千堆雪,只有偶尔几条大浪翻上来能发出声哗啦的响动,其他时候的浪花翻涌的很无力。
林家坳码头总是很忙碌,轮不到他们来停船。
这样他们便把小船停在岸边,直接搁浅,然后下了滩涂地深一脚浅一脚的开始赶海。
杨建设站在船头细看当下海情。
退潮之后礁石滩完全暴露了出来,再往低处看是宽阔的泥滩,二者之间有一条礁石带做分界线,上半截颜色浅下半截颜色深,还长着许多藤壶。
这条分界线就是海水满潮时候的水位线,也是渔获资源潜藏的标志线,要找渔获就得往分界线的下面走,上面早被收拾干净了。
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杨建设沉声说道:“同志们,干吧。”
二傻子立马开始脱裤子。
杨建设震惊的看向他道:“我说的是干活,你脱裤子干嘛?!”
二傻子莫名其妙的说道:“对咧,干活嘛,可是咱没有那个胶皮裤子,不脱裤子那下去两分钟就满裤裆黄泥走不动了。”
杨建设说道:“可是现在天冷,你赶海你能脱裤子?那不得把皮冻坏了!”
二傻子满不在乎:“先填饱肚子再说,冻点就冻点,其实没什么,忍一忍,忍过去很快就不冻了。”
杨建设听得这番话有些心酸,说道:“得了,船上有雨靴,你穿一双雨靴下去。”
下面已经有一些人在忙活了,个个穿着雨靴、弯着腰,享受着大海的馈赠。
还有一些狗子也在欢快的打滚,它们这是在进行泥浴,洗掉身上的虱子、蜱虫之类的寄生虫。
狗子在泥水里一打滚那真是脏,二傻子看到后说道:“羔子,你看那条狗那么脏,把它宰了吃肉怎么样?”
羔子没好气的说:“吃个屁,你找死呢,那是林老五家里的狗。”
然后他想了想又露出笑容,提出建议说:“你想吃狗肉的话那你可以自己养一条。”
二傻子说:“我养了就有感情了,谁敢碰我的狗我跟他拼命!走,赶海去!”
看着身边人纷纷下去忙活,杨建设也准备出击。
但他脱下鞋要换雨靴的时候一看。
自己雨靴没了!
再一看二傻子的脚上。
他妈的,这不是自己的雨靴吗?
“这他么、我真是日了狗。”他下意识爆了句粗话。
一条胸脯子快耷拉到地上的老母狗从旁边跑过,听到他的话吓得夹着尾巴狂奔而去。
羔子惊奇的说道:“队长爷你要日狗干啥?我知道丁家沟子的丁六满日过猪,然后他就在咱乡里都有名了,你也要出名吗?”
杨建设瞪了他一眼道:“别瞎说,‘日狗’这是一个修饰语,跟古人说的呜呼哀哉之类一样。”
他把一双大号的雨靴拿出来,这是二钢的雨靴,刚才他让二傻子穿的就是这靴子。
因为二傻子膀大腰圆有一双大脚,只有二钢的雨靴才能容纳下他那双大脚。
这样他对二傻子喊:“老二,你穿那双雨靴有没有挤脚啊?”
二傻子回头喊:“挤啊,可挤了。”
杨建设叫道:“那你还穿?”
二傻子乐呵呵一笑:“总比没有的强!”
这时候他看见了杨建设提起来的雨靴,顿时眼睛一亮:“你那双大,我去换你那双,你穿我的这双吧。”
什么叫你穿我的这双吧?明明是你穿了我的这双……
算了。
杨建设无语。
他想想二傻子那双大臭脚,对自己的雨靴已经望而生畏。
扔下二钢的雨靴,他挽起裤腿赤脚走在泥地上。
这年头退潮后东西多。
许多小螃蟹在横行霸道,渔家人没有看它们的,这种小螃蟹名叫千人捏,由此名就能判断出它们甲壳多坚硬。
千人捏个头小甲壳硬肉还少,老百姓对他们毫无兴趣。
还有一些一个螯大、一个螯小的招潮蟹也在四处溜达,这种螃蟹能抓,它们肉也少但壳不是那么硬,清水煮一煮可以连着壳吃。
不过招潮蟹很机灵,跑的飞快不好抓。
杨建设捡泥螺,这东西跟田螺样子相像但个头要更大,味道也好吃。
滩涂里面泥螺最多,基本上伸手在泥水里摸索两下总能找到一两个。
二傻子拉着耕海开始忙活。
很快,他的身后跟上了一群人,都在抢着占他便宜。
耕海是弄蛏子蛤蜊的神器。
不过它太沉重了,一般没人愿意捣鼓这东西来赶海。
二傻子并不是纯粹的傻,他不想让人占便宜,就挥手说:“去去去,别在我后头,你们跟着我要吃我的屎吗?”
林家坳的人把他才是当一泡屎,以前人人看见都要绕着走,还是恨不得捏着鼻子绕路走的那种。
如今被他反过来嘲讽,这些人大怒,指着他就破口大骂:
“草你两的了二傻子,你是不是脑子里进狗屎了敢这么说话?”
“妈个逼欠揍了,上次没给你砸断腿你就不记事是不是?”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说什么?我看你是想吃屎,你给我跪下……”
有妇女掐着腰喊的起劲,后头有人一巴掌抽在她后脑勺上将她给抽了个踉跄跪在地上。
妇女勃然大怒,嗷嗷叫着跳起来,瞪大眼睛准备拼命。
然后她跟羔子一样。
瞪大眼睛看到了杨建设。
这次杨建设阴沉着脸,一脸杀气。
妇女吓得赶紧缩脖子,拎着篮子就走。
杨建设指向其他几个刚才骂娘的赶海人,问道:“谁要打断他的腿?出来!”
这些赶海人噤若寒蝉,同样立马走人。
杨建设继续阴沉着脸,硬邦邦的说:“老二以后是我们小杨家的人了,不是你们林家坳的人,欺负他就相当于打我小杨家的脸,你们他妈欺负人之前都给我想清楚!”
没人敢接话。
二傻子抽了抽鼻子、挤了挤眼睛。
他也没说话,但他后面拉着耕海的时候分外用力,给杨建设拉出来一道又一道的平摊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