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夜。
杨建设又把尹飞航给送了回去。
尹飞航亲口告诉当下家庭的亲人和曹彩虹自己脑子毛病已经好了。
关于以前的精神状态他讳莫如深,没有多说。
主要是他自己也记不得怎么回事了。
看到儿子恢复正常,曹彩虹欣喜若狂,拉着杨建设的手腕给他往兜里塞钱。
杨建设是什么人?
人民干部!
他坚定的拒绝了这钱:“不管给我多少、不管谁给钱我都不会要,你们要是真感谢我,那以后多做好事吧。”
跟来看热闹的司机听到这话后肃然起敬:“杨队长这个人真行啊,真是个好干部。”
“我走南闯北这些年没碰到过几个这样的干部,他是真正为人民着想、为人民服务的干部!”
然后他对杨建设说:“杨队长,你记下我毛太安,以后你那里要是用车拉海货跑长途或者说跟我们曲度县有运输买卖你找我。”
“我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杨建设冲他摆手笑:“那怎么好意思?”
司机毛太安痛快的说:“有啥不好意思的?你这人情操高尚,我就乐意跟你这样的人当朋友。”
“所以以后要我帮忙你尽管开口,我绝对不会拉胯!”
杨建设点头说好:“有你这话我心里踏实了,说起来明天还真得需要你帮个忙。”
毛太安笑道:“我知道,让我送你回家是吧?”
杨建设摇头:“不是,是去县里请一位摄像师过来拍几张照片。”
毛太安疑惑,不过这不是难事,正好主人家在招呼他们休息,他就没多问。
夜色已经很深了,他们不便返程。
再一个他解决了尹飞航家里的麻烦,他家里人无论如何要招待杨建设明天吃顿饭,以好好感谢他。
当天晚上老两口把自己的大炕拾掇出来让杨建设和司机住下,两人睡冰冷的偏房去了。
要是可以,杨建设也想睡偏房。
毛太安这老司机的脚太给劲了。
味道已经进皮里了,就跟腌咸菜一样,天长日久腌透了。
这样即使洗过也没用。
大冷天门窗紧闭,杨建设很后悔没把羊敌给带过来,否则羊敌今晚可以做一个美梦,梦里有馊酒池臭肉林……
第二天杨建设坐上毛太安的车子去县里找摄像师,他得给尹飞航和曹彩虹抓拍几张照片。
本来他想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来着,把尹豁嘴也给带过来,然后给一家三口拍个大团圆。
所以昨天他没得罪尹豁嘴,因为当时想的是后头还得需要用到尹豁嘴呢。
现在了解了尹飞航当年的遭遇,尹豁嘴用不上了。
父子俩之间关系断无缓和余地。
这样他只给尹飞航和曹彩虹抓拍照片就行了,倒是省事省时间了,不用去接尹豁嘴过来了。
杨建设叫上毛太安出发。
毛太安问道:“真要去县里请摄像师来拍照片?你要给他们娘俩拍照片,我一道拉去县里不就得了?”
杨建设摆摆手:“那可不行,我得在他们家里拍照片。”
“为啥?”毛太安很不了解。
杨建设没解释,说:“是我师傅的安排,我也不知道为啥。”
毛太安点点头开车上路,说:“杨队长你师傅真是个大能人,那啥,我有个事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不对,应该是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你问就行了。”杨建设说。
毛太安嘿嘿笑,说道:“是这么个事,我也有点老毛病,找赤脚医生看过了也去县医院和市里人民医院看过了,但是一直没治好。”
“你师傅会气功,所以我想问问你能不能让他给我治治?”
杨建设问道:“你啥毛病?”
毛太安支支吾吾,然后说:“痔疮。”
“草!”杨建设直接爆粗口。
毛太安赶紧说:“杨队长你不知道,这个痔疮是小毛病,可它不好治,把人搞的很痛苦……”
“这不是好治不好治的问题。”杨建设说,“主要是这事不雅,我师傅使用气功发功的时候,需要看着病患处……”
毛太安理所当然的说:“那就让他看,我给他掰开看。”
“不是、不是,”杨建设被他的洒脱给整迷糊了,这家伙挺不要脸啊。
然后毛太安的一句‘掰开看’让他有了新解释,故意问:“你外痔还是内痔?”
毛太安说:“都有!怎么了?”
杨建设愣了愣,说:“这个,我刚才跟你说,我师傅治病得目视病患处。”
“你外痔好说,内痔不好办,他怎么能看到你内痔啊?”
毛太安问道:“你师傅的气功没有练到眼睛上吗?”
“我看报纸上说,首都有个气功大师叫朱鹤亭,他会以气功、点穴治病……”
“他是骗子。”杨建设不屑的说。
毛太安立马摇头说:“不是,他为保加利亚驻华大使顿切夫治疗过高血压和糖尿病,还为其他国际友人治过病,什么糖尿病、帕金森氏症、偏瘫、肺癌、白内障等,都能治!”
杨建设说:“他就是吹牛,你别信,你痔疮的毛病不要用气功治疗,我让我师傅给你调点药,治疗痔疮有奇效。”
毛太安说:“我还是希望能用气功治病——只能治外痔也行啊。”
杨建设劝说道:“气功治病很危险,你不懂,气功治疗外痔的原理是什么?”
“是用超高温真气把你的痔疮给烫死、烫掉,可外痔位置很危险,一不小心烫着你的篮子怎么办?烫着鸡儿又怎么办?是不是?”
听到这话,毛太安不再执着。
有痔疮不怕,没了篮子才可怕,虽然他听有文化的人说过一睾人胆大这回事,但他不需要太胆大。
杨建设赶紧转移话题:“毛师傅,你这车的驾驶技术是怎么学的?在哪里考的驾照?”
“驾照是什么?”毛太安操纵着方向盘问道。
杨建设说:“就是驾驶证。”
毛太安说:“噢,那个熊东西啊?我没有,那熊东西还用考?”
杨建设懵了:“啊?你没考?不考你就开车上路?”
毛太安说:“学会开车了那还不开车上路干什么?”
杨建设被他怼的没话说。
他在海边不了解内地开车的情况,对开车规则和规章制度的了解都来自于19年。
但19年的社会民情跟85年自然不一样。
比如19年开船需要持船舶驾驶证才能上岗,85年这边渔民开船出海哪需要什么证?
显然车子也是这样,老司机们会开车就出门,不去考证!
这年头老板们看司机能不能上路不是看驾驶证,是看他们的方向感、认路水平。
这方面毛太安是行家里手。
他开车带杨建设进筝县县城,一进去就给他介绍起了县城情况:
“筝县有两条主干道,东方红大街与解放大街,县里的好单位都在这两条街上。”
“拿东方红大街来说,当地县委、行署、人民银行、广播局等单位都坐落在它的北面。”
“然后南面有筝县一中、军分区大院、县公安局等单位,那一条街是县里头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金融的中心枢纽。”
杨建设问道:“那照相馆在哪条街上?”
毛太安说:“在解放大街,这条街是筝县的一条商业街,南北走向,很长,有两三公里呢,贯穿了县城的中心地带。”
“等会你看着吧,那里全是国营单位,什么电讯大楼、百货大楼、红旗影院、五金交电大楼、城关医院、筝县大饭店、东方红理发店还有红卫照相馆,都在那里!”
杨建设说:“听起来很热闹的样子。”
毛太安一拍方向盘说:“绝对热闹啊,白天晚上都热闹。”
“我跟你说,毫不夸张的说,白天那里是车水马龙,咱这车都开不进去,特别是现在个体户多了,那街上两边天天有人摆摊卖货。”
“所以,咱们待会得找个地方停车,然后走着过去?”
杨建设摇摇头:“咱不能去解放大街。”
“那里应该就一家照相馆吧?而且是国营照相馆。”
“对,红卫照相馆嘛。”毛太安说。
杨建设说道:“咱们不能去国营照相馆,你想想就知道了,全县不管城里还是农村,老百姓要拍照都要去红卫照相馆,它那里忙不过来。”
“既然他们照相馆里都忙不过来,咱们哪能雇佣的了他们的摄像师去乡下?”
毛太安恍然:“明白了,咱们得去个体户照相馆。”
杨建设笑道:“去别家国营照相馆看看也行,解放大街应该是人流量最大、客流量最高的照相馆,其他的店铺……”
“没有其他的了。”毛太安摇摇头,“筝县只有一家国营照相馆,就是红卫。”
杨建设挺诧异:“只有一家?我们县里有好几家呢。”
毛太安笑道:“肯定了,你们星州是大县,隔着琴岛又近,有时候还要给琴岛提供服务呢。”
“筝县是小地方,就给筝县人民服务,肯定不一样。”
不过去找个体户照相馆也一样。
杨建设就是找个摄像师拍几张照片罢了。
现在个体经济刚刚起步,私人开办的照相馆也并不多。
如今老百姓的思想还没有转变,不管是什么店铺还是信任国营商店。
如此一来,国营的红卫照相馆的生意红红火火、顾客盈门、络绎不绝,个体户照相馆人很少。
毛太安领路,他们找到一家叫做新时代的照相馆。
照相馆开在一条小路的里面,租用一楼几个房间,门口窗户上贴满了照片,竟然多数是当下少见的彩色照。
这些彩色照是结婚照,男人穿中山装、女人穿列宁装或者花布上衣,男人平头、女人梳大辫子,笑容灿烂,眼神朴实。
另外再多见的是知青合影或者战友合照,年轻人们穿三片红、戴绿军帽,朝气蓬勃。
除去照片门口树立起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
本馆特备置新型婚纱西装礼服(沪都商品),专供结婚留念拍摄,欢迎社会各界人士光临。
来照相的人少,便不用排队不用拥挤,只有几个人不紧不慢地拿着刚刚取到的照片专注地看着,他们看完自己看朋友的,聊天说笑,一脸愉悦。
进入照相馆后还有人刚取了照片,正在仔细瞧着胶片上的自己,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然后又把照片微微举起,仰头端详、审视,仿佛再给自己相面。
杨建设进入照相馆里头。
空间不大,比较简单。
摄影室有一张长条板凳,后面挂着幕布,有一家人正在准备拍照。
一家人总共是六口,老汉身穿黑色唐装,长须如雪;老太太身上穿着大襟香云纱上衣,发卡拢着卷发。
男人穿着洗旧的国防装,妇女则穿着自己缝制的灰上衣、蓝涤纶裤子。
还有两个是孩子。
一个少女扎着两条粗辫,发梢扎了蝴蝶结;一个小男孩圆脸蛋、穿妈妈编织的毛衣,脸颊上还擦了红粉,看起来红扑扑的怪可爱。
这一家人的打扮让杨建设忍不住多看两眼。
他们应该是长辈和晚辈,然而两方人穿着格调很不一样。
老人穿着打扮很时髦,不像是当下小县城的人,他们两人的发行胡须乃至衣着即使扔到19年去都不算土气。
而那一对父母和俩孩子则跟当下农村人打扮相仿。
摄影师正在给穿国防装的男人整理衣服领角,然后扶了扶小孩的身子,左右端详地看过后说:“小朋友就这样,别动!”
摆弄好六人布局后,摄影师转身回到照相机旁卡好胶片匣子,掀开照相机的外黑里红的头盖,躬身探头准备拍照。
六人中两位老人表现的很坦然,而剩下的父母和子女则显得挺紧张,姿势总拿捏不到位。
这样摄影师又探出头来,摆着手说道:“两位年轻同志和小朋友们看我,看我这边。”
“男同志把头再抬高一点,高了,高了,不行,再微微低一下,好、好,别动、别动,女同志往旁边依偎一下 ……”
“哎、就这样,一、二、三 ,好了!”
随着“咔嚓”一声的响动 ,摄影师笑容满面的点头宣告拍摄结束。
这时候他看向杨建设两人,说:“两位同志拍多大的照片?”
杨建设说:“您是老板吗?”
“对。”摄影师点头。
杨建设说:“是这样,不是我俩拍照片,是我想请您去乡下给一户人家拍点照片。”
摄影师说:“那不行,今天生意挺好的。”
杨建设问道:“那你这里有没有照相机?我可以给你留下押金进行租用,我自己去拍照片,你回来帮我洗一下就好。”
摄影师摇头:“我倒是有照相机,可租给你了我用什么?”
杨建设指向这个柜式照相机。
摄影师笑了起来:“你要租借这台机器吗?”
杨建设说:“不是,你不是用这机器给顾客拍照吗?我想租借的是手持式的相机。”
摄影师说:“我平时也用手持式相机来拍,这个相机是我爷爷留下的,早就被淘汰了,平日里扔在仓库里的。”
“只是今天这家子客人愿意掏钱用这老机器来拍,说拍出来的感觉不一样,我才又把它给搬出来了。”
杨建设心里一动,问道:“这照相机平时不用?那你有没有卖掉它的想法?”
摄影师愣了。
他仔细打量杨建设,反问道:“你到底是来干啥的?是不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
毛太安说:“老板你误会了,我们真是过来找人去乡下拍照的!”
杨建设掏出钱:“喏,钱准备好了,车在外面,来回用不了一个钟头!”
他手里是一沓大团结。
穷家富路,资金方面他准备的很充分。
摄影师看到这么多钱来劲了,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哈,那咱闹误会了?我还以为你们过来戏耍我的,这年头谁会买这样一台大头照相机?”
杨建设说:“我买。”
摄影师脸上笑容凝滞,他眨巴眨巴眼睛说:“你真要买啊?”
“真买,你说价钱我给你钱。”杨建设认真的说道。
他想买了送给孙长青。
孙长青收集各种旧式照相机,这种大头老款照相机他也收藏了,但没有杨建设眼前这一款。
所以杨建设觉得这样的照相机送给孙长青应该挺好。
明白他真要买照相机,摄影师有些犹豫起来:
“同志我跟你说,你别看我家这照相馆开的时间短,才开了两三年,其实我家这照相机可有年代了。”
“我听你是外地口音,不了解我们筝县这个照相行业的历史。”
“我得告诉你,民国开始我们筝县就拥有发达的摄影行业,在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夕,同业公会有6个,影相业公会就已位列其中。”
“筝县照相业中最早开业的是衙前的容真照相馆,以后逐步发展,等到了那个解放初期,对,到那时候县城已经有5家照相馆了,其中就有我家。”
“当时这些相馆均为私人经营,我家的自然是我爷爷经营,直到1956年筝县对私营工商业者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照相业这才归属县里管辖。后来经多次撤关合并……”
“不是不是。”杨建设服了,“我就是想买这么一台老相机,不必了解你们县里照相行业的历史和发展情况吧?”
他不是个喜欢打断人家说话的人,可现在他不打断不行了。
这个摄影师真他娘磨蹭。
然而人家磨蹭是有原因的。
摄影师嘿嘿一笑,说:“你可以不了解,但我得告诉你,我家这照相机来头很大。”
“你想买,可以,但是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