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走在道路上,杨建设心情挺悠然自得。
他好奇的打量着这座城市。
与19年已经完全不同的城市。
当下的琴岛还是一座小城,主城区不大,高楼大厦也少。
出了汽车站后看马路两旁,近处是土墙红瓦的中国传统小楼,远处则是欧式的西洋建筑。
路边门头众多,个体经济已经席卷了这座城市。
杨建设随便一看是一座理发店,叫‘沪都理发馆’,两边白墙上用油漆写了字:
左边是男女美发,右边是烫发(削发),其中削发打了红叉号,旁边改成了‘剃头’俩字。
街头上车子挺多,特别是公交车和电车一辆接一辆。
自行车尤其多。
中午头是下班点,琴岛又是一座工业城市,棉纺织业、酿造业和海产品加工行业都很发达,工人挺多。
因此自行车上都是穿着蓝色或者灰色统一工夫的人,男人戴棉帽子、女人包头巾,脖子上还有围脖、纱巾之类的东西。
总之,一个个的把自己保护的严严实实。
天气确实挺冷,杨建设说:“咱们得打车去饭店。”
杨根发问道:“咱们去哪个饭店呀?怎么还得打车?”
“什么是打车?”二钢傻傻的问。
杨建设说:“就是坐出租车,我听说现在琴岛有个海洋大饭店,咱们今天中午就去那里吃。”
杨根发当场跳了一下——当真在街上跳脚了:“去海洋大饭店?去年刚开业的那个海洋大饭店?”
杨建设说:“对啊,怎么了?我听说那饭店很不错。”
“啥叫不错啊,那饭店简直太好了!”杨根发热忱的说,“我只听船老大说过里面的东西,那里可好了,你一去,人家就跟你说‘您好’,服务员非常客气……”
二钢谨慎的问:“是不是里面的菜也很贵?”
杨根发急忙点头:“肯定了,我们船老大的爹去年过六十大寿,他们在里面吃一桌子菜,足足花了……”
“花了多少无所谓,咱们既然来了市里,怎么也得去长长见识。”杨建设打断了他的话。
二钢说:“队长,咱不去吃大饭店,有那钱咱找一家个体户饭店吃,吃个爽快!”
杨建设说:“去了海洋大饭店一样能吃的爽快,你们想想,咱一辈子能来几次琴岛?既然已经来了,那就痛痛快快的吃!”
社队企业入账多,赚的钱大头在他手上,加上销售计算器的收入,他家里藏了现金接近十万块!
所以他现在花钱如流水,毫不在乎。
他还想要打出租车,这次连一心想跟着他去见世面的杨根发都摇头了:“队长,别坐出租车,那不是咱老百姓坐的车,咱坐公共汽车。”
杨建设说道:“早就过公共汽车站了,难道咱再走回去?下一站咱们走,咱也不清楚。”
杨根发说:“不用、不用,咱先走着,待会肯定有便民小巴车。”
“再说了,咱们就是要坐出租车也得去它们在汽车站的站点坐车,不一样得回去吗?到时候还得排队呢,我听说坐出租车得先让调度员开票,很麻烦的。”
“嗯,调度员根据里程开票。”杨建设在报纸上了解过出租车的行驶规则,然后又问,“什么是便民小巴车?”
杨根发解释说:“就是政府专门设置的便民公共汽车,他们是小巴车,很灵活,服务宗旨是招手即停、就地上车、上车有座、就近下车。”
“而且,小巴车的车票便宜,比出租车便宜海了,出租车是给外国佬还有华侨、干部们坐的,咱老百姓可不敢坐。”
他们走着,几分钟后果真有一辆白色小巴车摇摇晃晃的开来了。
杨根发兴奋的挥手,小巴车便向他们开过来,有扎着头发、穿着利索的妇女从车窗探头喊:
“上车就走昂,上车有座昂,没地方坐不要钱昂,三位同志去哪里?”
杨根发说:“我们去海水浴场……”
“三毛的不拉。”本来兴奋的女售票员直接收回头,手一伸将车窗‘梆’的一声给推了回去。
车子摇摇晃晃远去。
三个人傻眼了。
二钢问道:“她啥意思?”
杨建设皱眉说:“好像是嫌弃咱去的地方太近,车票只要三毛所以不拉?”
杨根发讪笑道:“很有这个可能。”
路上恰好有出租车行驶而来。
杨建设便挥手。
他没见过这牌子的汽车,车子很小、通体红色,车身上也没标注车厂,只印着一圈字,写的是‘客运出租专业公司’。
主角等到车子开到跟前,汽车的个头就让他挥手的动作有些犹豫。
二钢坐这车,真是冲着柳树要枣吃——叫人为难。
司机摇下车窗从头到脚打量三人:“你们干啥?要不要坐车?”
杨建设咬咬牙,说:“算了,坐车!”
凑活一下得了。
他自己去了副驾驶,让二钢去后排坐。
上车之后他习惯性的要拉安全带,司机对他呵斥说:“别乱动、别乱拉,你把我带子拉坏了!”
杨建设忍着不爽问道:“坐车不得系安全带吗?”
司机冲他轻蔑一笑,说:“你是哪国来的人?哪国的规矩坐车要系安全带?”
杨建设懒得理他,倚在车门上尽量拉开了和司机的距离。
杨根发没感觉到司机的歧视,或者说他对此感觉理所当然。
毕竟当下这年代,手握方向盘的太牛气,有句话说的好,手握方向盘、给个县长都不换。
尤其是这还是个出租车司机,在城里头比卡车司机还要牛。
因为现在城里结婚,讲究排场的人会用汽车接新娘。
自己买一台车很费劲,昂贵且难有购买资格,这种情况下认识个出租车司机就很管用了,出租车接新娘是一件顶有面子的事。
拥挤在后车座上,杨根发好奇的抚摸车门问:“同志,这是什么牌子的汽车?”
他这是头一次坐出租车,恐怕在全生产队里也是第一波坐上出租车的人,这样他肯定得把车子了解清楚,到时候好回去吹嘘。
司机不回答,问杨建设:“去哪里?”
杨建设说:“海洋大饭店。”
司机一愣。
他没想到这仨乡巴佬打扮的人竟然是去如今琴岛最有名的饭店。
不过他随后想到海洋大饭店在海水浴场附近,或许这三人是去海水浴场的。
这样他发动汽车开了起来。
杨根发看他不搭理自己,便再次问道:“这汽车是什么牌子的?”
司机还是不说话。
杨根发顿时尴尬了。
杨建设便自如的接了他话题,并故意刺激司机说:“小牌子的汽车,没什么名气。”
不出意外,司机一听这话直接炸毛。
他冷笑说:“什么都不懂,真敢说大话,小牌子?这是菲亚特!这是进口汽车!”
“菲亚特不是小牌子吗?”杨建设跟他针锋相对。
这话更让司机激动,说道:“这是进口的大牌子!你知道几个车牌啊?”
“那知道的多了,高档车的话是宝马、奔驰、罗尔斯-罗伊斯、保时捷、宾利,寻常车的话是福特、丰田、日产、雪铁龙、标致、别克……”杨建设随意的数了一堆出来。
司机顿时沉默了。
他哼唧两声,又说:“你说的这些,指不定是什么小厂子的汽车,我这是进口车,是我们单位从意大利进口的名牌轿车!”
杨建设诧异的说:“意大利三大名牌,法拉利、玛莎拉蒂、兰博基尼,什么时候菲亚特也算是意大利名牌了?”
司机来了一句‘懒得跟你说’,便踩下油门飞驰。
大街小巷一顿窜。
最终车子开进海洋大饭店的门口。
这饭店是当今琴岛的最高建筑,足足有66米多,也是当下国内的前五高楼,非常气派。
它的风格已经有了后来摩天大楼的雏形,整体四四方方,全是大窗户,门口有门廊,门廊上是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海洋大饭店。
司机停下车,撕下一张小票递给杨建设:“老板你付账吗?二十块钱。”
“多少?!”后座的二钢和杨根发抢先大叫。
杨建设看向小票。
现在出租车竟然还没有打表器,车费靠司机估摸里程数然后换算开票,就跟坐公交车一样开车票,车票样式也类似。
小票的价格是4.5元。
起步价。
琴岛出租车行业出现挺早,改革开放后的七十年代末出现了,然后从1982年开始有了起步价,4.5元。
后续收费根据车型和排量不同,最低每公里0.4元,也有0.7元的,最高每公里1.2元。
司机给他们开一张4.5元的票,是想从中收十五块钱的利差。
这也是出租司机赚钱的常用手段。
就像先前杨根发说的一样,出租车实行的是驻点经营,他们不跟19年代一样可以满城乱跑,要停车在由政府批准设置的站点。
乘客要车时,调度员根据路程长短估算价格,乘客先交钱,再由调度员开派车单,司机领单上车。
但这样一来的出租车司机们只能领死工资,而死工资才多少钱?他们看不上这个钱。
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找理由离开站点去汽车站、火车站、港口或者海洋大饭店这样的高档场所来主动拉客。
主动拉客的好处便是可操作空间大,开一张起步价的车票随便收钱,收到手不管多少,扣除起步价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有些胆大的甚至不开票,直接赚了钱塞进自己腰包。
这才是他们发家致富的手段,也是让人羡慕的原因。
像首都沪都的司机们一个月能赚四五千块。
1985年的四五千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