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市部里很热闹。
杨家旺紧急做了个木头架子,比柜台稍微高一点,放在了柜台里面。
电视机便放在了这架子上。
架子后面和两边都有木板隔栏,正面还有个开门。
这样开门打开,就能看电视;开门锁上,能保护住电视。
趁这个时间。
孙志胜对人群位置进行了规划:
“小孩到最前面、都来最前面,按照个头来坐下……”
“老人和妇女,嗯,个头矮的往前站——大脚媳妇你比我还高,你往前凑什么?你往后点!”
“前面的坐地上、后面的坐马扎、坐杌子,嗯,小心点,别碰到炉子、小心被炉子烫破衣裳……”
“好了,板凳搬过来,再往后的坐板凳,汉子们站着啊,按照高矮个来站……”
人群闹哄哄的分了队列,始终有人在兴奋聊天,但排列却整齐起来,人人几乎都能看到电视。
有人看不到招呼一声,孙志胜给他们又调换位置。
总之电视机安置好了,队伍也排列好了。
就此电视机重新打开,有人高呼说:“看《霍元甲》、看《霍元甲》……”
因长的矮小而落在人群前头的杨狗牙得意的说:“不懂了吧?这电视其实叫《大侠霍元甲》,港岛拍的……”
“对,演陈真那个大明星,李小龙!他有真功夫,一脚能踢死一头牛!”上小学五年级的杨新龙说道。
杨家全问道:“你怎么知道?”
杨新龙的父亲杨建邦摸着儿子头笑道:“咱不知道这些小孩怎么知道这么多事,他们知道的比咱还多。”
杨新龙挺起胸膛说:“我听我们班的林一中说的,他舅舅家有电视,他看过《霍元甲》了,去年《霍元甲》就演了……”
“别说话别说话,开始看!”其他人不满的嘟囔一声,盯着电视屏幕聚精会神。
电视上已经哼哼哈嘿的开打了。
经典永不过时。
杨建设在19年代看过不知道多少电视电影了,可没看过《大侠霍元甲》,这电视在19年代出现的频率很低。
于是他现在看这部武打片,感觉很好看。
电视上的角色们动手都是硬桥硬马、铁拳铁脚,那架势一板一眼的配上吐纳吸气声音,正是当下人们心里的功夫真样子。
门市部里一时无声。
慢慢的有声音出现,问道:“这里面都是谁?没头没尾的,看不懂呀!”
杨建设看过《精武门》之类的电影,跟这部《大侠霍元甲》算是同宗同源,他大概知道里面主要角色的关系。
这样他给众人讲解了一下精武门、霍元甲、陈真、霍东阁等人。
杨狗牙说:“反正看到小鬼子就是坏的,看到精武门里的就是好的。”
其他人笑,连说就是、就是。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两集《大侠霍元甲》在插播的广告中快速演完。
社员们看完后根本不过瘾,失望的问道:“没有了?”
“再来两集,刚起了个兴头啊……”
“后面要演什么?”
“这谁知道还演什么?咱又不会特异功能,不会算命。”
孙志胜说道:“别吵吵,这电视咱有了,天线咱也有了,还怕以后看不了电视剧?”
“正好这电视要休息一下了,不能让它一直干活,人干活还得歇歇呢,等明天再看吧。”
杨建设说:“没事,胜利爷,你掐算着时间,一天断断续续然后合计起来放十二个小时没问题,让它休息十二个小时足够了。”
这台电视机其实是21世纪初期生产的,外形跟八十年代的电视机差别不大,里面的电线和晶体管之类的电子配件却已经天差地别。
相比当下年代的国产电视机,这电视机要更耐用、更耐折腾。
他去拧了换台的键钮,给电视换了一个台。
换成了省台。
省台正在演戏剧。
一看到戏剧,上点年纪的人全都目不转睛了:“好,看这个!”
“许仙、法海、白娘子——这是《白蛇传》,嗯,是水漫金山啊!”
“看《白蛇传》好啊,快坐下、快坐下……”
第一次看电视,社员们都感觉有画面能看就行了。
别说戏剧,就是看广告他们也乐意。
孙志胜跟杨建设说:“不能再看下去了……”
“没事,胜利爷,电不要钱、电视是咱自己的,让大家伙过过瘾。”杨建设说。
孙志胜摆摆手:“过瘾是该过瘾,我不是不想让社员过瘾,是你看看前面的孩子老人,都是坐在地上。”
“这地阴冷啊,可不敢一直坐着,让他们先起来暖暖腚,回头他们要再来看,那就得带上个坐垫什么的。”
杨建设忽略这个问题了。
一拍额头笑道:“要不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胜利爷,还是你考虑周全。”
他对众人说道:“先别坐着看了,都活动活动身子骨,大冷天的坐冷地,小心冻了腚!”
这话在理。
可接下来更乱了。
前面的老人孩子站起来了,站起来不走,继续看!
然后外头又来了人,问道:“你们队里怎么没有人?怎么都在这里?这是干什么?”
站后面的二钢一扭头,看到竟然是苏桥下生产大队的大队长苏振红。
他笑着说:“呀,是苏大队啊,稀客、稀客。我们在这里没干什么,就是在看电视呢!”
苏振红奇怪的问道:“你们队里什么时候有电视了?是电视机吗?哪里来的电视机?我看看、给我看看——”
他踮起脚尖透过一堆脑袋往里一看,赞叹说:“呵,这大电视!”
二钢颇为得意的说:“刚才放《霍元甲》来着,真好看,那家伙一拳一脚的,打的真厉害!”
苏振红说道:“对,现在在放《霍元甲》,其实中央电视台去年放过一遍了,今年腊月又开始放,我听说这次要进行衔接,正月里还要放《陈真》!”
二钢问道:“你看过了?”
苏振红微微一笑,说:“我家在82年买了一台电视机,不过没你们的这台大,只有14寸。”
二钢羡慕的说:“那你看过老多电视了吧?”
苏振红说道:“还行吧,当时天天晚上看电视,《水浒》、《家书》、《家风》、《猎鹰》、《秃鹰》——嗨呀,反正只要不连日出海作业,我就会看电视。”
有人告诉杨建设说苏桥下的大队长来了。
杨建设出去一看,问道:“咦,苏大队,你怎么来了?”
苏振红恍然的说:“对,你看我这脑袋,看到电视把正事给忘了。”
“你是电视迷。”有人恭维说。
苏振红哈哈笑:“你们队里有了电视机,那就都会成为电视迷!”
然后他转为正题:“杨队长,我过来找你办点事,是这么着,咱私下里说说。”
他拉着杨建设去仓库墙角,说:“那个什么,前几天路通生产队的人招惹你了,是吧?”
杨建设心思电转,问:“你是帮路伯发来说情的?”
苏振红冲他竖起大拇指:“要不然毛主席说你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这世界是你们的嘛,你青年小伙子脑筋转的就是快!”
杨建设说道:“路队长,咱们关系很近,你一直帮我们队里供应碎鱼破鱼,我很感谢你。”
“可是我们跟路通生产队这边关系闹僵了,处不好了,您就不必费心了。”
苏振红满脸堆笑的说:“我明白、我明白,路伯发那个人我太知道他的为人了。”
“不过他现在上年纪了,改邪归正了,我想着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个老糊涂一般见识。”
“这样,咱们去你们办公室坐坐怎么样?有的事咱们得慢慢沟通。”
杨建设给他面子,领着他去办公室。
转过路口,他看到办公室前站了两个人,两个拎着网兜的汉子。
不必苏振红介绍,杨建设认出两人身份。
路伯发的两个儿子来了。
大儿子路元霸、二儿子路元庆!
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来形容双方最合适不过。
杨建设看到路元霸后便露出冷笑。
之前生产队的面摊在县码头遭遇的麻烦,跟路元霸可脱不开关系。
县码头上那些针对他们面摊展开的造谣生事,得有路元霸的功劳。
所以杨建设看到路元霸后毫不客气的说:“路老板行啊,欺负我们生产队欺负到家门口了?”
路元霸脸上横肉跳了跳,露出尴尬的笑容:“杨队长,误会了,咱们之前是误会了!”
苏振红居中给双方和稀泥:“杨队长,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咱们先好好说说,行不行?你给我个面子,咱们好好说说。”
这个面子必须给。
杨建设请他们进办公室。
路元庆开门见山向他道歉,然后说:“杨队长,请你高抬贵手。”
“咱们路杨两家是老邻居了,可不能为了一点误会坏了情谊你说对不对?”
杨建设淡然道:“这话你该跟你大哥说,你大哥在码头上对付我们的时候,他考虑过咱两家的情谊了吗?”
路元霸无辜的说:“杨队长,误会!以前都是误会!”
“咱们都是一个公社的人,我去了县里头团结你们还来不及呢,怎么能对付你们呢?”
杨建设对苏振红说:“苏大队,咱们两家是有情谊的,对吧?”
苏振红立马说:“那是当然了,六零年去湖建砍竹子的时候,咱们杨、苏两家是一个劳动互助组的,从那时候就结下深厚情谊了!”
杨建设说道:“对,所以苏大队你带这两位同志来了我们队里,我必须得以礼相待,因为咱杨苏两家是兄弟生产队。”
“可你带来的这两人没这么想,他们过来要和谈,那就该有和谈的态度,是不是?”
“最起码要开诚布公,是不是?”
路元庆有些不高兴起来。
他在自家生产队里蛮横惯了,素来受不了气。
这样面对杨建设的指责,他便直接开口驳斥说:“杨队长,你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什么叫开诚布公?你逼得我大哥去认下一些他没做过的事,这叫开诚布公?”
路元霸一挥手露出不悦之色,呵斥道:“老二,收敛起你的脾气,杨队长是讲道理的人,咱们就该跟他讲道理。”
他转而对杨建设露出恳切之色,说:“杨队长,我们路家真没得罪过你们杨家,你们何必要联合公安把我们往死里整,是不是?”
杨建设听后笑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们说的。”
“我联合公安整你们路通生产队?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这样,我可以发誓,如果整过你们生产队,那我出门叫车撞死、出海叫浪拍死,全家死、子孙断绝的死!”
“那你们兄弟敢发誓,如果你路元霸整过我们生产队,你也出门叫车撞死、出海叫浪拍死,全家死、子孙……”
“别别别。”苏振红听的面色发白、连连摆手,“杨队长,不至于,咱们不至于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路元庆恼恨的说:“苏大队你不用说了,杨队长这是故意来恶心人呢!”
他对路元霸怒声说:“大哥,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咱上门来见他们,他们会以为咱们是来服软求饶的!”
“他们小杨家敢欺负咱路家,那就干好了,小杨家一共几十户?咱路家有多少户?我倒要看看真干起来是谁怕谁!”
路元庆一发狠。
办公室里氛围突变。
杨建设对此毫无惧怕,反而觉得他们兄弟的表演很可笑。
两兄弟今天上门来不是服软的,也不是求饶的,而是来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敲打他的!
这样杨建设该收拾他们就得收拾他们,得让他们知道龙王公社的新话事人是谁!
不过他们两兄弟找了苏振红当中间人,苏振红的面子得给。
所以杨建设不准备自己动手了。
他冷眼看两兄弟,说:“你们不必在这里给我演戏。”
“我知道你们没有认识到自家犯下的错误,这样,你们先回去好好反思吧,什么时候反思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然后他推开门出去冲着家里方向大声喊:“羊敌!”
“来送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