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隆大街人来人往,这是小偷的天堂。
在这里丢了钱压根找不回来。
特别是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落下的很快,街道上光线晦暗,在这种环境下找偷了自己钱的小偷比去海里找一条鱼都要难!
吴成才垂头丧气的跟着两人挤出大街,骂道:“狗日的这些小偷就该全抓起来枪毙,太他妈大胆了!”
杨建设安慰他,这时候二钢向他靠拢,低声说:
“有人盯着咱们!”
这是不出预料的事情。
正如吴成才刚才所说,杨建设买猪肉的时候露财了。
他扛着一片猪肉,而他在小偷眼里也是一片猪肉!
还好挤过兴隆大街后就能进入一粒子街,一粒子街人很少。
三人拐入这条狭窄清冷的老街,期间偷偷用眼角往后看。
他们被两个小偷盯上了。
这两个小偷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跟普通渔民青年差不多,一样满身鱼腥味,一样嘴里嚼着槟郎、烟叶之类的提神物品。
但他们眼睛却有着异样的灵动。
两人看到三人要进入一粒子街,便放弃跟踪三人,而是向着人群里一个抱着孙子的老汉下手。
杨建设见此立马下达命令:“弄他们!”
二钢转身快步就是一记箭步,挤开人群迅速伸手钳住了一个小偷的手。
他出手时机极佳,抓到小偷手腕的时候,小偷正好拿出了老汉身上一个塑料袋。
人群被挤得东倒西歪,自然纷纷发出怒骂和抱怨:
“干什么、你这个同志干什么……”
“仗着人高马大欺负人……”
“草拟的,谁挤我……”
可是等到他们看到二钢手中那只手里所握着的东西,顿时都理解了!
接着,骂声变成了咆哮:
“抓小偷!”
“这里有小偷!”
“草拟的,打小偷了!”
兴隆大街小偷太多,不知道多少人吃过亏,以至于当地公安局在这条大街上特意安置了反扒队。
然而。
反扒队也没把小偷给全镇压起来,小偷照样还是多。
所以老百姓还是满腹怨气。
如今看到有人抓到小偷,那打小偷的例行好戏就要上演了。
可是这两个小偷却反应极快,其中一个小偷立马对老汉说:“大叔,您的钱袋子丢了,还好这位同志眼疾手快捡起来了。”
下手开偷的青年也说:“是,大叔你小心,这里人多,挤来挤去的,很容易把钱袋子给挤掉。”
但老百姓可不傻。
这种话能糊弄的了老百姓吗?
周围的人群情激奋,指着小偷人人喊打,还有性子急的直接下手挥拳。
然而最先说话那小偷却对着老汉开问:“大叔,你刚才是不是自己把钱袋子丢了?不行你问问你怀里的小孙子,我看着你小孙子刚才一个劲往地上指着,他应该发现你钱包丢了。”
老汉是个乡下人,来到兴隆大街不敢惹事。
并且这小偷还拿他的孙子说事。
这样尽管四周都是给他撑腰的人,他还是不敢去招惹小偷。
胳膊扭不过大腿。
良民斗不过豪强!
此时他可以仗着周边人群的力撑收拾小偷,甚至用不着他动手,就可以把两个小偷给打个半死。
可是后头呢?
周围的人会一直保护自己吗?
不会的!
他们此时要帮助他打小偷甚至不是出于义愤填膺,只是想搞点乐子而已。
这两个小偷被打被抓有什么用呢?
小偷是有团伙的!
所以他只能选择屈服,说:“对对对,是我不小心丢了钱袋子。”
“唉,我上年纪了,年老糊涂啊,多谢同志们帮我捡起钱袋子。”
他收拾起塑料袋不敢停留,满含愧疚的看了眼二钢,抱起孙子匆匆挤进人群中。
两个小偷斜睨二钢,其中一个压低嗓门说:“给我等着!”
“看着吧,我们非割了你们腰子不行!”
杨建设听力出众,顿时听到了这句话。
人家都威胁到家门口了,这样他能忍?
这样他要是还能忍那他就是忍者神龟了!
杨建设立马挤进去,伸手抓住威胁二钢那小偷衣领拖到跟前就狠揍:
“让你当小偷!让你偷我钱!让你偷我钱!这下子叫我抓住了吧!”
他下手狠,先对着眼睛来一记封眼锤,再冲着脸左右开练。
小偷没反驳什么,便被打了个满脸开花。
用施耐庵的话来说,便是这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又一巴掌甩在耳朵上,却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他下手不光狠还很快。
旁边小偷没反应过来,同伴已经哭都哭不出来、叫也叫不出声了!
见此他吓尿了,赶紧说:“哎哎哎,报警、你们凭什么打人、报警……”
二钢一看杨建设动手了,那还犹豫什么?
他有心眼,将小偷一把推入人群喊道:“跟小偷讲什么武德,大家伙一起揍他!”
一记窝心脚,小偷砸入人堆里。
左右便有拳头挥舞了起来。
杨建设将手中小偷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摸出来四五个钱包钱夹子之类的东西。
他骂道:“还说你不是小偷?我的钱包在你怀里,还说你不是小偷吗?”
人群里有汉子大喊:“别打了,警察来了!”
听说警察来了,趁乱打人的渔民便赶忙收手。
杨建设不怕。
因为他听到了吴成才的声音。
吴成才说:“哎哎哎,我是警察,怎么回事啊?抓到小偷了?带走!”
刚才喊话的汉子其实是小偷同伙。
但他没料到这次碰到的点子扎手,人家的同伙竟然是警察!
然后当地警察也来了。
来的是反扒小组。
再然后杨建设就明白为什么当地反扒工作总是不成功了。
这反扒小组的成员相当高调。
这种已经抓到扒手的事情应该由正规军来抓,不应该让他们便衣出马。
便衣的反扒警察们随便现身,估计大街上的小偷对他们的了解还要超过他们的同事呢,这样哪有小偷会上钩?
反扒组从吴成才手里接了人,有小偷还叫屈:“我们不是小偷,我没偷他东西……”
“滚蛋!死到临头了还不承认?”杨建设怒斥,“你们不光偷我们东西,还他妈的说是要割了我们腰子!”
“你们这些人,真是畜生,严打年代还敢伤人,就该枪毙!”
听到这话,俩小偷当场流下眼泪。
而反扒组的警察们则乐了,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同志,你误会了。”
“割腰子是他们小偷黑话,说的是割腰包,不是真要割人的腰子!”
杨建设一愣,原来两人刚才说的报复不是伤人,只是偷自己一方的东西?
那这样也不行,该抓!
小偷该抓,但抓不绝。
因为小偷来自于人民——
杨建设为了抓小偷把买下的那一片猪肉给放在一家上锁房门的门口。
现在他们把小偷抓了,可猪肉被人偷了!
他去找人打听,只听到有人说:“是渔民拿走的,低着头蒙着脸,一只手拎着一桶柴油一只手拎走了你的猪肉。”
杨建设怒道:“妈的,他力气还挺大!”
“两个人拎着的。”看到的人向他解释。
这事只能吃闷亏。
兴隆大街这么多人,怎么找呢?
而且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
兴隆大街两侧的路灯亮了。
港口内外的渔火也亮了。
杨建设先去一粒子街看了看,毕竟已经到了街道口。
但之前当地人说的对,一粒子街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条两侧房屋都锁了门的狭窄石板街道。
街道里还有六十年代的氛围,墙壁上用白油漆刷出来的口号有些斑驳,勉强还能看清写的是什么:
一定要解放宝岛!
坚决走政治建队的道路。
任何时候不能忘记阶级斗争……
杨建设沿着街道走了一圈绕回来——这条街道头上已经被堵住了,建起了一座新仓库。
此时夜幕时分,渔港风情格外浓郁。
赛似银河的船上渔火。
密如森林的万众桅樯。
造型奇特的五彩船旗。
还有那此起彼伏的汽笛和机器轰鸣声……
整个港口停泊了密密麻麻的渔船,它们从泗洲塘直至向外延伸的广阔洋面上,排列成阵叫人望不到边。
这场面和气势相当壮观。
而在这万船丛中,有的画龙雕凤,神采飞扬;有的虎头阔尾,气宇轩昂;有的形似白鸭,洁白耀眼;有的绿眉龙眼,船尾高翘;有的乌如黑鲨,威武雄壮;有的船舷挂板,长翅飞翼;有的体型巨大,立亭竖阁。
更有甚者,船桅上挂着如金丝编织的渔网,还凌空飘扬着火一般的高产红旗,再加上这万船渔火的冲天灯光,让杨建设三人看的大开眼界。
从陆地面积和常驻人口来说,嵊泗列岛还没有他们星州大呢。
然而看这生产氛围,怕是整个琴岛都比不上!
港口里不光是渔船多,海货也多的很。
堤坝上叠放了一筐筐带鱼、海鳗、梭子蟹,堆金叠银,光彩耀眼。
而在明亮的灯光下,渔民有的在忙着卸鱼过鲜,有的在忙着充冰、补网,有的为渔船的机器灌满柴油,有的为水舱加足淡水。
这几天天气好,海情优秀,所以渔民要连夜出海进行作业。
杨建设三人在渔港张望参观,这会肚子饿了,便去找摊位吃东西。
渔港外头不缺吃饭的地方。
国营饭店、个体户馆子还有各种小吃摊位,灯光照耀中,热气腾腾。
杨建设去找渔民光顾的饭店吃饭。
这个很好找,看他们带的行李就行了,那些手提沉甸甸的烟酒、百货以及肉类等物品的行人,往往就是要出海作业的渔民。
三人进入一家个体户饭店。
饭店门口飘香。
他们家里做的菜很独特,竟然是炸鱼、炸鸡块这些东西。
杨建设看到后,感觉自己看到了85年的欧洲渔港。
他在19年的短视频中了解到过,欧洲渔港有吃炸鱼的传统。
实际上,炸鱼确实很好吃。
但价格也贵。
毕竟现今年代老百姓要买菜油还需要用票呢。
炸鱼没什么特殊的。
杨建设去点炸鸡吃。
这种炸鸡跟他在19年所熟悉的快餐炸鸡不一样,就是把鸡切块后生炸,然后撒上调味料、抹上薄薄一层大酱。
然后一斤炸鸡要五块钱……
在猪肉一斤两元贰角钱的地方,一斤炸鸡带着骨头要五块钱。
渔民们吃的挺欢快,都舍得买个一斤二斤的来下酒。
杨建设发现了,显然,翁洲渔民发家致富了,他们要比星州的渔民更有钱也更舍得花钱。
大包干政策调动了老百姓的干活积极性,解放了渔民的束缚。
渔民自己承包渔船或者买船出海作业,自己带上补给、自己承担风险,捕捞上来的渔获归属于自己。
这种情况下,一旦碰上鱼汛期,渔民是可以赚到不少钱的,一船几个人出海捕捞上一万斤带鱼,按照均价一斤两三毛钱来算,这就是两三千元的收入。
加入是四五个人分两三千元,每人能分到好几百元呢。
这可比国家干部收入都高!
这种情况下,渔民们舍得吃喝自然就可以理解了。
入乡随俗,杨建设也得点炸鸡吃。
二钢饭量大,他直接要了十斤炸鸡。
两个大盘子!
满满登登,如同小山!
虽然渔民们有钱了,可杨建设这出手还是够阔绰,引得他们纷纷看过来。
杨建设见此便举起酒杯向他们致意,然后趁这机会跟渔民们聊了起来。
他让店家把炸鸡分小盘,带了一盘炸鸡又带上店家送的一盘炸花生米,去找了一桌满脸风霜的渔民拼桌。
开门见山,他直接打听毛鲿鱼和黄唇鱼。
因为杨建设是带着下酒菜上桌的,这一桌渔民吃他的嘴短,自然知无不言:
“黄唇鱼?就是金钱鮸是不是?这鱼可少见了,这两年我没怎么见到。”
“毛鲿鱼行,毛鲿鱼倒是有,今年还没到季,去年我们捕捞到一些毛鲿鱼,不过没有大鱼了,多数是二三十斤吧……”
“老三弄到大鱼了,六十多斤呢,那家伙这么大……”
杨建设问道:“你们也能捕捞到毛鲿鱼?”
一个耳鬓染霜的渔民笑道:“能,捕捞这玩意儿又不是什么难事,也不需要大船。”
旁边的胖渔民说:“实际上不光不需要大船,实际上要捕捞毛鲿鱼用的船不需要大,三四吨的载重就行了,四个人加上几十张渔网就能操作。”
“对,重点是要在网上找到石陈。”其他人吃着鸡肉补充说。
他们这桌上几人显然比较过日子,下酒菜是花生米、炸萝卜丸子,另外还有抹了酱的炸馒头片做主食。
这样,杨建设送来的炸鸡肉自然很受欢迎。
他也很受欢迎。
于是当杨建设问‘石陈’是什么的时候,渔民们回应的很痛快:
“就是从海底一直延伸到了水面下的小岛和礁石啥的,看你样子你也是渔民,知道面对潮水那一面的石陈水流湍急吧?”
杨建设点头。
渔民们继续说:“这一面的石陈无法躲藏鱼虾,而背潮水面的石陈水流相对缓慢,鱼虾较多,自然也就成为毛鲿鱼觅食产卵的理想场所。”
杨建设恍然的说:“难怪你们翁洲渔场的毛鲿鱼多呢,你们这里岛礁多呀。”
几个渔民骄傲的笑了起来。
口头禅是‘实际上’的胖渔民说:“实际上发现石陈对我们这里的渔夫也是一次巨大考验,不是所有石陈都适合养毛鲿鱼。”
“但是,实际上石陈对渔船对渔网是个威胁……”
他们在吃吃喝喝中将捕捞毛鲿鱼的经历说给了杨建设。
找到石陈下网捕鱼叫守株待兔,此外渔民们还会在毛鲿鱼旺发季出海去主动寻鱼。
毛鲿鱼是石首鱼,发情季它们头里的石头会进行震颤,发出声音。
这样有经验的渔民可以躺在船舱里,把耳朵贴在船板上去听这个声音,他们将之称为鱼叫声。
“鱼叫声有时低沉,有时明亮,不要听到声音就下网,因为有时候毛鲿鱼不是要停下交配了,而是呼朋唤友要离开这个地方。”
渔民们给杨建设解说:
“所以这时候就需要经验了,没有经验光听到声音是没有用的……”
“听到合适的声音了,这时候赶紧下网,收网也是一个考验,毛鲿鱼触网后会剧烈挣扎,它们个头很大,能把渔网给撕破呢……”
“得等鱼没劲了,把鱼拖近渔船后,用铁钩子去勾住鱼鳃,然后连鱼带网一起拖上船……”
杨建设听的连连点头:“原来讲究这么多呢。”
“那现在买不到新鲜的毛鲿鱼?”
渔民们纷纷摇头:“买不到。”
“这时候哪有啊?这才刚入春吧,等吧,得等一些日子呢。”
“实际上现在毛鲿鱼少了,就算等到了石鱼旺发季,也不一定能捕捞到毛鲿鱼。”
杨建设问道:“那你们当地的毛鲿鱼鱼胶多不多?”
“我想买点鱼胶。”
渔民们还是摇头:“不好买,因为毛鲿鱼要值钱就得整个出售,整个卖出去。”
“鱼不管是碎头还是破肚子,那腐烂的会很快,所以得整条往外卖。”
“以前我们这里捕捞到的毛鲿鱼不少,但都卖到外地去了,鱼胶留下的不多,留下后一直没吃,留到现在的更少!”
胖渔民说:“不过,实际上我有办法买到毛鲿鱼的鱼胶。”
他看向杨建设:“你要多少?”
杨建设听到这话,心花怒放:“你能联系多少?我都可以吃下呀!”
胖渔民挠挠头,给油乎乎的头发上增添了一抹新油光,然后他说:“联系不了多少,顶多三个五个的,毛鲿鱼鱼胶不好买。”
“不过我一个舅舅是赤脚医生,他存了几个鱼胶,用来给小孩治疗不长个子不长肉的毛病,我也只知道我舅舅家里有这东西。”
其他人则一个都不知道。
这样杨建设就明白了。
毛鲿鱼在85年是有,可是它的鱼胶在85年也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