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进入五月,立夏就来了。
5月5号,立夏。
立夏就是从节气上进入夏天了,此时的天地之间还没有盛夏的温度,可是地处海滨的琴岛也就没有一点冬日残留的痕迹了。
阳光开始滚烫,海风开始热烈,草木茂盛,野花姹紫嫣红。
农田里头的庄稼和蔬菜全郁郁葱葱的长了出来。
杨建设早上趁着太阳初升先去农田里头看了看,恰好从翁洲回来的杨家广也在地里,他在地头上吸烟。
两人打了个照面,纷纷抬手打招呼:
“吃了吗?”
“吃了,你吃了吗?”
“也吃了……”
打过招呼,杨家广示意杨建设来自己身边的地头上坐下。
春末的夜晚海滨湿润,容易起雾,地头上草叶有露水,阳光一照褶褶生辉、闪闪发亮。
杨建设用手扫了扫,问道:“大伯,你怎么大清早在这里?”
杨家广打了个哈欠笑道:“你不也来这里了?过来看看地里头?”
杨建设说道:“对,过来看看,现在地里没多少人,而土地是咱农民之本,大海能让咱发家致富,但土地才能让咱衣食无忧。”
杨家广听到这话哈哈大笑:“对,你能牢记这点真是了不得,我看你给农业上调拨那么几个人,就怕你忘记这回事了。”
现在生产队里人手多。
全体社员归位不说,还把嫁出去的闺女带着女婿甚至女婿一家子都给拉回来了。
最新的人口统计报表显示,小杨家人口已经超过一千了。
一千人。
对于一些稍微大点的村庄生产队来说这没什么,但对小杨家来说,这已经是历史上人口最多的时候。
有了一千人口活跃,那他们生产队就不会被兼并了。
现在杨建设、杨家广这些人早就不去管生产队兼并问题,他们打听过,公社已经明确表态不会将他们生产队兼并到别家生产队去了。
这一千人口现在主要从事工业生产和商业活动。
工业生产以豆制品、面制品和海洋产品为主,杨建设每次去19年都会带回新机器,有时候还要带回两三台新机器来。
现在他们队里已经拥有了十五六台的食品生产机器。
机器生产效率高,然后支撑大多数员工去从事销售业务。
这样子,钱就源源不断的收回来了。
为了避免社员们有钱了产生惰性,杨建设主要把钱收回了自己账上,理由是给购买机器的欠款还账。
社员们没有意见。
毕竟他们的工资都是照发的,从不拖延,还给发奖金。
这种情况下杨建设不断带回机器,那肯定得给银行还账,否则机器还能是人家给的?
不断引进的机器给社员、给社队企业的员工带来了极大的信心。
他们相信有这些机器,社队企业可以不断壮大!
杨家广有别的担忧,问道:“这次回来,我看着队里的机器又多了,社队企业的员工又多了。”
“可是增加的人都是搞工业生产和销售的,没有人是加入农业生产的。”
“这样一来,咱们社员看到社队企业中工业大发展,农业经济的比例越来越小,会不会忘记种田?”
杨建设满不在乎的一笑,说道:“咱队里田地少,人口多了一平均就更少。”
“这种情况下农业是给工业起一个辅助作用,工业发展了,赚钱了,便可以贴补农业,这样农业采购农用机械,才可以发展的更快。”
杨家广听到这话立马严肃起来,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队长啊,购买机械是要花钱的!”
“这次我在翁洲的时候听人说起了那个华西村,那个村子厉害。”
杨建设点头:“是,我其实就是在学习华西村的发展模式。”
但不会照搬华西村的发展路子。
这话他没说也不必说。
华西村在当下年代散发着耀眼的光辉,但等着进入21世纪,他们日子就没那么好了。
杨家广自然不会向他一样看的长远、想的久远,他说道:“去年也就是84年,他们华西村发生了一件事,我觉得我得给你说说。”
“怎么回事呢,华西村大概六百多个劳力,六七百个劳力吧,然后他们村里的土地也是六七百亩。”
“去年他们村里庄稼成熟了,想要收割庄稼,以往都是村民一起下手干活,现在有条件了,他们想要买收割机。”
“可是他们全村六百多亩地,同期收割要用三台收割机,一台收割机多少钱?十万多元,同时买三台就是三十多万元!”
“然而收割机割完庄稼就要入库保养,几十万元的铁家伙,每年只能派上几天用场,还要花钱搞维修,利用率太低,他们觉得不划算。”
“如果让社员们磨刀霍霍自己收割呢?一个人一天可以割一亩,全村六七百劳力,一天就能全部割倒庄稼了。”
“这种情况下,你说该怎么选择?”
杨建设说道:“他们村里的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肯定要买收割机的。”
杨家广下意识的说:“是吧?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去买收割机——等等,你说什么?”
杨建设哑然失笑,说道:“大伯你继续说,继续说,我先听你说。”
杨家广没好气的说:“我哪有什么好说的?他们村里的书记吴仁宝坚持了实事求是的原则,从实际出发,然后认为如果把买收割机的钱用于增加农业的其他投入,或者干脆用于人工收割的工资,那好处和积极性就体现出来了。”
“一人一天收割一亩庄稼,即使给十元钱工资,那全村劳力才花掉七千元,这样做还有一条好处,就是让全村人不忘农业,不忘大米饭粒粒皆辛苦!”
“最后他们村里就是这么做的,到了收割前夕,各家各户都把镰刀磨得铮光发亮,按照村集体分派的田块,个人干个人,一天功夫把庄稼全给割好了!”
杨建设捡起个土块,一把甩了出去。
地里头惊起个老鼠。
那老鼠本来在啃土豆苗,被土块吓得一跳转身便跑,然后羊敌跑更快,嗖嗖嗖便跟了上去。
这时候杨建设拍拍手才说:“大伯,我给你分析一下。”
“首先,你有了机器生产效率高,三台机器三个驾驶员,配备收粮食的几个人,就能把全村土地给收拾完对不对?”
“等他们收拾完自己村地里的庄稼,外村有没有庄稼可以收割?”
“肯定是有的!”
“这样,把机械租赁出去,那么三台机器就不只是花钱油老虎了,而是成了赚钱项目!”
杨家广摇摇头:“其他人都是自己收割庄稼,谁能舍得出钱呢?”
杨建设也摇摇头:“你这个问题就牵扯到我要说的第二点了。”
“其次,不够卖机械而是组织全体劳动力来收割庄稼,这是什么行为?高射炮打蚊子啊!”
“就拿咱们队的潜水组来说,他们一天潜水能收获海参鲍鱼多少?价值有多少?让他们回来拼死拼活干一天农活,他们三台不能潜水作业!”
“还有销售组,你以为面摊啊豆腐摊啊还有鱼丸生意、榨油生意说停就能停?那些生意需要风雨无阻,一旦停歇,不只是赚不到钱的问题,会导致顾客对咱们生意有意见!”
“这个情况不光适用于咱们,也适用于其他生产队其他买卖人,只要不是专门在家里伺候农田的人,都舍得花点小钱收拾好庄稼!”
杨家广有心反驳,可是琢磨一下,却无力回击。
杨建设继续说:“你给劳力一天十块钱工资回来收割庄稼,先不说劳力们愿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一天十块钱呀。”杨家广终于找到了争辩的机会,赶紧说道。
杨建设说道:“好,劳力们愿意回来赚这个外快。”
“那么,以后是不是每年收割庄稼都得给一人一天十块钱?一年不光收割一茬庄稼吧?收玉米收花生收麦子,到时候都给劳力发外快钱?”
“先不说这个支出多大,就算村里有钱不在乎这点小钱,可是赚外快这种事,影响不影响队集体的凝聚力?”
“当社员们意识到自己可以赚外快的时候,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心思?”
杨家广蹲在地上抠起了脚。
不说话了。
杨建设也不说话,就是站起来掐着腰,扭头看向四周风景。
村里树木繁茂、地里庄稼丰硕,可是后山上却没有太多绿色。
太阳逐渐升高,照在人身上开始热乎乎的,海风一吹,地头上飘荡起了草木的清香。
热乎乎的清香味。
生产队里传来鸡鸣狗叫猪哼哧声,远处湛蓝的海面上则传来悠扬的汽笛声。
扭头遥望大海,有大船缓缓远去。
这时候杨家广问道:“那农田里的劳动怎么办?就让老家伙们来负责吗?”
杨建设笑道:“大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工业三班倒,农业早中晚。”
“好日子哪有那么容易就过上?不管是社员还是员工,他们是队集体的螺丝钉,劳动节的时候县里领导怎么说的?”
“我们要做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螺丝钉怎么样才不会生锈?得勤打磨呀!”
杨建设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种地,咱们有机器也以经济作物为主,这样不怎么需要社员和员工们来耕种、来收割,主要负责一个除草、除虫和浇水的活。”
“这都不是重活,那么社员和员工除了平时要负责工业生产、负责渔业养殖、负责海上作业、负责商品销售之外,也要在农忙时节各自出一把力。”
“每个劳动力都有搞好农业生产的义务,因为这个农业生产也是为我们的工业生产服务的!”
杨家广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队长,看来你已经有主意了?那你有没有具体的计划和方案呢?”
杨建设说道:“有,怎么会没有?”
“我给咱队集体和社队企业搞了一条发展的路子,叫做工业机械化,渔业专业化,农业集体化,商业全面化!”
“这就是咱们生产队在八十年代的四有化建设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