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进门先喝热茶。
他冻得哆哆嗦嗦,没穿棉衣羽绒服,外套就是一件修身西装。
戚斌感叹说:“都说胖子扛冻,我以前不服气,今天看到你穿这样敢出门后服气了。”
“别的不敢说,你是真勇啊,你就没把腊月放在眼里!”
“牛逼,胖哥你确实牛逼。”赵福拱手作揖,“三九刚过去一半,你能穿成这样真是太厉害了。”
沙伟说:“这算什么?再过几天是大寒,你们看着,到时候我胖哥给你们在海边来个午夜裸奔!”
王胖子不管他们挤兑,只是一个劲喝热茶、看茶壶。
壶中热茶喝完,他拿起柿子壶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又打开茶壶盖子往里看。
里里外外看过后,他问杨建设:“能拍照发给我一位老师看看吗?”
杨建设抬手示意他随意。
王胖子不开玩笑了,特意要来戚斌的数码相机来拍照片,专门拍壶嘴下面,又开了闪光灯拍壶里面,然后面色严肃的导入手机发出去。
等他放下手机,戚斌说:“这是子式先生上款松鼠柿子壶,没错吧?”
王胖子谨慎的说:“应当没错,不过得让行家掌掌眼。”
戚斌问他:“你找的谁?有几成把握?”
王胖子说:“找的是一位叫何以胜的书法行家,我听听他的意思,现在我有八成把握。”
戚斌疑惑的问:“书法行家?这是紫砂壶,你找书法行家干什么?”
然后他恍然的说:“噢,你拍了壶流下的篆刻题字,想让人看看是不是陈鸣远的字?”
“我觉得应该是,看那些字意趣飞扬,绝不是出自凡夫俗子的手笔。”
王胖子说:“如果那些字是陈鸣远的字,那这茶壶肯定是假的!”
“啊?”几个人都意外了。
王胖子说:“壶流下的六个字绝对不是陈鸣远的作品,应当是出自曹廉让青年时期的笔致。”
“陈鸣远的壶很少自己篆刻题字,他是有铭刻伙伴的,有好几个,其中曹廉让是他合作关系中最密切的一位。”
“所以在紫砂收藏界,曹廉让一直被戏称为陈鸣远背后的男人。”
“曹廉让?”赵福掏出手机开始找斯文败类家的搜索软件。
王胖子说:“不用找了,曹廉让是清代文人,工书法,善篆刻,文气十足。”
“他的出身很了不起,是文武双修的曹履泰之孙,曹履泰这人厉害,科考榜眼出身,最终却做到了兵科给事中……”
“不对,扯远了扯远了,反正曹廉让也是个相当厉害的文人,他写的诗很受王士祯的赏识——王士祯你们肯定知道吧?”
四个人里一半在点头,剩下一半一个在尬笑,一个在沉思。
点头的是戚斌和赵福,尬笑的是沙伟,杨建设则在皱眉沉思。
沉思什么呢?
沉思怎么能演戏演的逼真一些,不会让人发现他是个水货……
赵福对沙伟说:“王士祯你或许不了解,可蒲松龄你知道吧?”
“聊斋志异、聊斋志异,这个大大的了解。”沙伟急忙说。
赵福说:“姑妄言之妄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这首诗就是王士祯写给蒲松龄的!”
他们正聊着天,王胖子手机响了起来。
他去接电话,回来后缓缓坐下。
其他四个人眼巴巴看着他。
不用问。
王胖子说:“子式先生上款松鼠柿子壶!”
“你肯定?”戚斌激动的问。
王胖子说:“不能说百分百肯定,只能说有九成八的信心!”
戚斌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壶流下是曹廉让的字迹?”
王胖子打开壶盖往里指了指:“是,这里面也是。”
杨建设凑上去看。
紫砂壶颜色紫黑,现在虽然屋外阳光不错,可屋内光线终究差一些,他往里看什么看不清。
赵福用手机打光。
他这时候才发现,紫砂壶内侧竟然有字,满满当当的都是铁笔银钩、龙飞蛇舞的小字!
王胖子也掏出手机,打开一份资料说:“这里面的内容出自《介老编年诗抄》丁卯诗中,描述的是陈鸣远有一次创作紫砂花货过程。”
“剪纸以写生,画余记畴昔。陈生手抟砂,于画又变格。因知不朽艺,贵乎自开辟。文章有妙悟,俯仰成陈迹……片叶掩壶口,人想真创获!”
沙伟听的云里雾里,问道:“这诗啥意思?”
赵福说:“意思就是,牛逼乎?确实牛逼!”
王胖子哈哈笑:“赵夫子行啊,一句话总结了这首诗的中心思想。”
大家伙开个玩笑宽松一下气氛,然后开始聊起正题。
王胖子说:“陈鸣远真器一直很受紫砂藏家的钟爱,他制作的茶壶,被紫砂收藏圈子里认定是国宝级珍品。”
“再一个陈鸣远此人德行极佳,很喜欢提携晚辈,因此他的作品在后来的紫砂人眼里成了一种代表,代表了紫砂文人精神的传承……”
杨建设饶有兴趣的问道:“那这茶壶,你觉得价值是多少?”
王胖子谨慎的搓了搓手,反问道:“这个价值是针对谁?”
“我的意思是,现在我和戚总这边的身份怎么定位?是定位为买家还是定位成鉴定师?”
杨建设说:“不必这么麻烦,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你们有什么想法直接说。”
王胖子说:“我跟戚总商量一下好不好?这个紫砂壶价值很高,我得问问他的意思。”
杨建设示意两人请便。
两人换了房间。
沙伟和赵福这边马力全开,打开手机搜索起了陈鸣远作品的价值。
这一搜索了不得。
陈鸣远的紫砂壶的价值确实很大,除了已经登记在册的收藏品之外,其他的一旦现世、一旦被确认是陈鸣远真作便会送到拍卖会上去。
同一个创作者的作品,只要时代差不多,那价值就跟大小、制作难度和观赏性挂钩。
三人不了解业内行情,一番讨论后仅仅做出它价值必然在1000万以上的结论。
因为陈鸣远的紫砂壶,但凡保存完好就是这价格起步的。
杨建设听到这个结论后,试探的问:“我怎么感觉咱们这个结论有点耳熟?”
沙伟说:“因为老戚之前说过了,这紫砂壶的价值必然是以八位数来论。”
杨建设无奈:“那咱们讨论出来了什么?”
“讨论出个寂寞!”
赵福也很无奈:“建设哥,这个咱不专业啊,收临期产品当日结工才是咱的老本行。”
这时候戚斌和王胖子讨论完回来了。
戚斌跟杨建设关系更好,由他开口:“建设哥,你刚才有句话说的很对,咱们是老朋友了,以前合作现在合作以后还要合作。”
“所以这样,我们肯定给你一个,我们认为合理的报价,也把关于我们对这把紫砂壶的了解都告诉你。”
杨建设点点头:“你们说就行了,我相信你们。”
戚斌说:“这把茶壶如果定名,应该叫清早期·陈鸣远制子式先生上款紫泥松鼠柿子壶,它的价值很高,除了刚才王胖子说的那些,还因为它有嘉庆年间张廷济赏玩传拓辅证。”
“张廷济是清朝金石大家、书法大家,有他赏玩传拓辅证,相当于这把茶壶被名人收藏使用过,可以增加价值!”
杨建设不说话,继续点点头。
戚斌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的说:“根据我和王胖子的所知所闻,我们也打听了几位有经验的朋友。”
“这把柿子壶如果是让我俩来收,那我俩能给出一千八百万的报价。”
“如果说你能有条件送上一些大型拍卖会,那它应当能在两千万起步!”
沙伟和赵福的眼神一下子直了。
王胖子补充说:“简单来说吧,这柿子壶卖出两千万没什么问题,可更多我们也不敢保证。”
“所以让我们俩来收的话,这么高的本钱、这么大的风险,我们得留下一个至少一成的利润,否则少了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
杨建设点头:“这个我了解。”
他又问:“那什么,拍卖会不接受私人物品?”
王胖子说:“大型拍卖会不接,毕竟这东西风险太大。”
“不过你要是想把这个壶送上拍卖会,我倒是可以帮忙,咱有门路!”
杨建设有些犹豫起来。
一千八百万已经很多了,多的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可问题是,这东西还可以更多!
多的还不是几万块这样的小钱!
想到这里的时候杨建设不知道是感叹还是骄傲,自己现在心态变化真大,竟然都把‘几万块’当小钱了……
戚斌很有心眼。
他想了想说:“建设哥,要不然这样,这个茶壶我们真就只能出一千八百万,可是我们可以给伟哥和赵夫子一点辛苦钱。”
“我跟王胖子一人再出20个,给他们两位兄弟一人20个辛苦钱!”
听到这话,沙伟和赵福先是精神一振、面露惊喜,又纷纷尬笑着摆手:
“那不能那不能……”
“这是建设哥的东西,给我们两个钱干什么?贿赂我俩?关键是我俩也没什么好贿赂的……”
杨建设用手指节敲了敲桌面,说:“这个提议还可以。”
“那么,有钱大家一起赚吧!”
另外四人纷纷露出兴奋之情,不约而同的满脸笑容。
杨建设也露出了微笑。
但他对戚斌有点意见了。
沙伟和赵福是他两个小兄弟,他不介意给两人分红,他杨建设不是小气的人。
可戚斌的提议重点不在钱上,他是给杨建设施压。
如果杨建设之前就拒绝一千八百万的价钱还好说,如果是在他提出要给沙伟和赵福各分二十万的建议后再拒绝,难免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舍不得给两人分这笔钱。
即使沙伟和赵福不去这么想,戚斌的提议依然让杨建设不舒服。
这四十万是戚斌和王胖子出的吗?
屁!
羊毛出在羊身上,是他杨建设出的。
结果戚斌提议、杨建设出钱,等于是慷他人之慨了。
杨建设估摸着这茶壶给王胖子和戚斌带来的收益不止两百万,肯定更高。
但不管多少无所谓了。
他和戚斌曾经合作的挺好,这次就让戚斌赚一笔大钱给双方合作划个句号吧。
戚斌今天的操作让他很不满意,这人很聪明,可他爱耍小聪明。
这样杨建设便不想跟他走的再那么近了。
王胖子此人更是聪明,在戚斌提出新方案后,他那肥嘟嘟的单眼皮就飞快的眨呀眨。
他第一时间发现了这方案的问题。
可杨建设答应的太快,他没法去改变结果了。
沙伟和赵福这边没多想。
两人被生命中第一个二十万给击昏了。
以往两人除了日结的时候,其他时间掏出20块都不容易。
如今却马上要有二十万!
这可是二十万,沙伟在心里默默盘算:网吧充值一百能送一百,这二十万充进去可就是四十万了。
一个小时两块钱,二十万个小时的上网时长啊!
二十万呀二十万,一生一世上不完!
议价结束,合作开始。
戚斌特意去找了一瓶红酒出来,说:
“我这里没有1982年的拉菲,但是有一瓶张裕龙谕酒庄龙12赤霞珠,这酒也是好酒,口感绝对不输拉菲!”
“来,我去找一下酒杯,咱们欢庆一下。”
杨建设摆手说:“先别着急欢庆,关于这个紫砂壶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们。”
“怎么了?”王胖子的心顿时提起来。
杨建设说:“这紫砂壶是我从一个村子里收上来的,它之前的主人不识货,将它当做普通茶壶来用,后来还觉得它容量太小,不用了。”
“然后有一次他家里要兑农药,他用这茶壶装过一次农药,装的是百草枯,但装了一次后立马冲洗过了。”
“所以,这事对它价值有没有影响?”
戚斌和王胖子对视,面面相觑。
王胖子一甩手说:“没事,不就是装过一次农药还当场洗出来了吗?不影响它的价值!”
话是这么说,他当场往茶壶里开始倒开水涮洗。
端起茶壶倒水,热气腾腾的水流从茶壶嘴里汩汩流出。
王胖子对此感慨:“不愧是名家名壶,出水七寸不散花,收水利索不流涎——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