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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萨尔仍然不理解,他不理解,一个宏伟到无法想象的法术竟然发生在这种地方,做了这种用途。
看到米蕊尔和她的孩子、老人都死在森林中后,索茵感受到了什么,他不清楚,但他感受到的是疑问、困惑和谜团。诸多迷雾一样的感受包围了他,以至于他看着索茵的目光都带上了探询。
米蕊尔死在山匪手中,此事确实是命运的作弄,当然,也可以说是现实的荒诞,两种叙述的区别只在于一个人的世界观构成。塞萨尔能看得出来,她多半出身于贵族之家,至于后来为什么和她丈夫逃到深渊边缘隐姓埋名,理由他不知晓。总而言之,她以自己的身份求来了一些对抗白魇的符咒,此事他可以理解。
问题是,一个可以让人穿行在过去和未来的屋舍,这种法术没有必要为了她去行使。它要付出的代价一定夸张到无法想象,塞萨尔相信,从中拿出一小部分行使一个正常的法术,不仅可以抵挡白魇的袭击,连杀死它都不在话下。
事情是巧合,是现实荒诞性的一种体现,最初塞萨尔是这么说服自己的,但是思考的越多,他就越难表达认同。无论是阿婕赫的父亲伊斯克利格历年来此,还是深渊边缘本身特殊的性质,它们都不能得到完全的解释。米蕊尔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媒介,用以实现更深远的目的,不过,若要继续往下追究,塞萨尔眼前也只有一片迷雾。
此时米蕊尔已经死了很久了,看起来知道很多事情的老人甚至连话都没说,也一并追随她离世了。死亡尘封了一切,把他想要追问的一切也都封死在他喉中,若要说他还能问谁,无疑就是伊斯克利格。
那个像是患了失忆症的老家伙。
目前来看,索茵才是让他得以洞察往昔的绳索,塞萨尔不敢保证他一放手,他眼中并不稳定的古老时代会不会和她一起消失。于是,他决定先用绳索把他们俩的手捆起来,把她托在自己左胳膊上,免得一失手抓了个空,往昔的一切都像梦境般化为乌有。
他不得不慎重对待。这件事涉及到这个世界的本质性结构,关系到从过去到未来究竟是一条单一的直线,还是多元复杂的网。他迄今所见的时间流逝已经够不稳定了,索茵的存在还在让它变得更不稳定——如果两段历史不再是一条线,反而在他们这个点上绕成环形,事情又会如何?
伊斯克利格历年前往此处,会不会就是为了围绕屋舍把点结绕成环?
塞萨尔觉得很多问题太艰深了,已经超过了他的思维能力。他眼前还有更多迫在眉睫的危机需要应对,至于这些深刻的问题,丢给戴安娜和那位米拉修士就好。相信她们会发挥自己的学识给出结论,若是她们需要更多细节,他也会一一给出。
对于米蕊尔他们,塞萨尔起初并不在意。不过,现在有了索茵的关系,若只看着他们就此暴尸荒野,在往来野兽的利齿下肢解破碎,他确实有些于心不忍。
他考虑过把尸体扛回小屋,埋在他们的住所门口,但类似的想法并不现实。即使没有食尸者穷追不舍,带着尸体下去也难得惊人,于是,他决定把他们就地掩埋。
塞萨尔勘查地面,沿着附近走了一遭,最终找了处土质相对松软的地方。他靠着剑和右手的手甲刨出了一个大坑,把他们的遗体都抬到坑里,填上石头,夯实泥土,确保野兽无法刨土翻出尸骨。
虽不知自己法子是否合乎习俗,但他也没有其它法子了。
等到索茵从他的胳膊上醒来,他已经把埋葬完成了绝大部分,于是她填进去了最后的几块石头,然后,她又坐回到他垫着破布斗篷的臂甲上,默然不语。她看着就像是个坐在大型野兽身上的小人偶。等他拿出莱戈修斯给他的地图,她问道:“我应该叫你什么?”
塞萨尔看了眼她。“米蕊尔当时希望我当你弟弟的养父,”他说,“但我想,一个孩子值不值得庇护,不在于她本来父母的偏爱,而在她自己的作为。我不知道你弟弟值不值得,但你这么小就失去了双亲,一定值得另一个人担负起来他们还没完成的责任。如果你不介意一个看起来是孽物,实际上也许也是孽物的东西,我可以当一段时间这个人。”
索茵点了点头,低声喃喃自语着怪物之子,随后陷入迷思中。他意识到这家伙已经认定自己不是人了。于她而言,认一个不是人的恐怖存在当养父,似乎比认一个人类当养父好接受的多。
塞萨尔来到溪流边,本想蘸水抹一把脸,却发现自己指尖触碰到的是蠕动的钢铁。他低下头,盯着自己和血肉相融的面甲看了好半晌,意识到自己在对峙中绷紧了全部神经,已经忘记了维持人类形体的必要。他对着水面一咧嘴,只见漆黑的面甲就像烙在他脸颊上的皮肤镀层一样撕裂开了。
索茵见状伸手,往他撕裂的面甲里放了块她包袱里的肉干。塞萨尔顿时默然。她面色庄重无比,好像是在完成一种神秘莫测的仪式,表示她并不畏惧他这张非人的面目。如果有其他人在,他一定会细细道明,说这个小脸湿漉漉,睫毛沾满水滴的女孩当时看起来是多么纯洁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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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萨尔把米蕊尔逃走时装在包袱里的干粮都拿了出来,塞到索茵的包袱里。他告诉她自己在做一件事很重要的事情,也许会连着很多天长途跋涉。如果她不多备些水和食物,等到他们可以驻足狩猎和打水,恐怕会是很多天以后的事情了。
她说是不是存在一个她看不到的世界,他就在那个世界中和她看不到的可怕存在厮杀。塞萨尔心想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荒诞怪异,但为了符合她懵懂的认知,他还是点头同意,说她的猜测和事实相差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