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了?什么足够了?”柳希婉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宁长久说的当然是与赵襄儿约定的事情。他说好挑选时间,让丁乐石与严诗再战一次,此战的结果本该没什么悬念,只是增添些小情趣,但此刻……严诗虽强,可丁乐石已迈入了修道之中,哪怕境界不算高,也不是一个凡人武夫少女可以抗衡的。这是意外之喜。宁长久心中另有打算了。丁乐石抬眸望去,望见了师父身边说话的纤细少女,少女短发微乱,却端得秀气雅致,娇俏动人。他立刻领悟了她与师父的关系。“师娘好。”丁乐石乖巧行礼。“呸呸呸!谁是你师娘!”柳希婉羞红了脸,气急败坏。丁乐石一愣,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宁长久却一脸温和地看着他,说:“今日见到徒儿,为师甚是高兴,为师有一事,不知能不能拜托徒儿……”“师父别这样说话,师父有命,弟子当服其劳的。”丁乐石连忙道。宁长久将自己给他安排比武一事告诉了他。丁乐石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怎么?徒儿不愿意么?”宁长久问。“倒不是。”丁乐石不自信道:“我修道天赋平平无奇,在宗门中不算拔尖,之前已输过严诗一次,若是再输掉……”宁长久看着他,轻轻摇头,只是道:“没关系,我相信你。”严诗的武道修为确实不错,可仙凡有别,自他入玄起,他与严诗就已走在截然不同的道路上了。柳希婉盯着宁长久,心想他一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与丁乐石告别后,宁长久与柳希婉正想结伴离去,一声冷淡的清咳伴随着一道剑域笼罩了下来。两人心知不妙,抽身已晚。破碎的樱花纷飞,狂风吹得他们站立不稳,一袭白衣的仙子鬼魅般出现,她一手揪着一只耳朵,将胆敢背着自己偷情的两人揪回了环瀑山。下午学堂上课时,果不其然,陆嫁嫁又寻了莫须有的缘由,将这对坐在最后一排的同桌打了手心。宁长久与柳希婉自知理亏,也没有辩驳。接下来的几日里,嫁嫁应会是名副其实的冰山仙子了。铃声响起,正襟危坐的两人终于熬到了下课。“陆姐姐怎么这么凶呀。”待陆嫁嫁出了学堂后,柳希婉将红彤彤的掌心摊放在桌上,小声地埋怨道。“没事,这也是嫁嫁的优点,她出过气就好了,倒不会反复算旧账什么的。”宁长久如此宽慰道。“哼,丢死人了……”柳希婉靠在椅背上,神色却更委屈,“我们……我们明明是清白的呀。”宁长久道:“那嫁嫁出现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跑?”柳希婉被问住了,她怔了怔,羞恼道:“这你还怪我?你不是也跑了?而且……而且她那么吓人,穿着白衣服从轿子里出来,我难免受惊……受惊吓的呀。”反正不是自己心里有鬼……宁长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还笑!”柳希婉恨铁不成钢地打了他一拳,道:“总之,今晚你必须给我报仇,我偷偷躲在你的心湖里监督!”柳希婉已经迫不及待要看这个课堂上冷冽清高的白衣仙子,在私下里是如何被调教的了。“嫁嫁现在正在气头上,我今夜去寻嫁嫁,不是往剑尖上撞?”宁长久微笑道:“那样的话,我们家小希婉可就要失去主人了。”“呸!什么主人不主人的,你呀,就会欺软怕硬。”柳希婉气势汹汹,道:“我看其他人收拢后宫,不都是夜夜莺歌燕舞大被同眠,怎么到你这里,就是这里冒刺那里失火,连降服一位都难如登天,齐人之福更是遥遥无期,我都替你觉得丢人现眼!”宁长久虽道心恬静,可柳希婉身为剑灵,话语亦有利剑穿心之感。无论是风华绝代的襄儿雪瓷嫁嫁,还是娇俏可爱的小黎小龄,亦或者清冷如月的师尊,哪一位不是美绝尘寰的佳人,若她们一同……那等画面该是如何妖冶绚丽,惊心动魄……只是宁长久也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达成之事。他叹了口气,看着柳希婉,道:“希婉说话真是越来越刻薄了呀。”柳希婉眉目飞扬,“怎么?我们的宁大剑仙被戳到痛处了?”宁长久抚了抚有些闷的胸口,道:“你说得对……”“你……你承认了?”柳希婉有些吃惊。宁长久却微笑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欺软怕硬的。”柳希婉一凛,意识到不妙,“你要做什么?”她环顾四周,剑堂内可还有几位弟子呢。宁长久也看了看周围,趁着其他弟子不注意,他一把抓住了柳希婉,将她灵态化,投入心湖,然后身子一闪,瞬息消失,下一刻,他们便又置身在一片花树似雪,瀑布轰鸣的深山之中了。宁长久将柳希婉从心湖中放了出来。柳希婉呀呀地叫了两声,仓促站直,环顾四周,又看着双手负后面色淡然的少年,气势一下子跌落了谷底。她没有想到宁长久竟会这般不要脸,直接将自己掳到这荒凉无人之地。“你,你是强盗啊?!”柳希婉哀怨道。宁长久淡笑着道:“此处寂静,柳姑娘可以畅所欲言。”柳希婉看着他,又看了看四周,片刻后,那微红的唇儿动了动,识趣道:“主人。”她的声音本就很轻,此刻更被轰响的瀑布压过,微不可察。“我没听清。”宁长久说。柳希婉捏紧了拳头……这,这是什么老套的话术啊?!没听清没听清,你怎么不把耳朵捐出去……这话虽老套,却是有用的。柳希婉迫于压力,大了点声:“主人。”“没听清。”宁长久道:“平日里叫嚣的时候声音不是很大么?怎么现在这般柔弱。”“我……”柳希婉抿紧了唇,闭眼,喊道:“主人!”这声音与瀑布的鸣声相冲,隐约将其盖过,又很快被淹没。“还是不够。”宁长久道:“若你不会喊,那可就要换成吹奏洞箫之类的了。”“啊。”柳希婉立刻懂了,她面颊羞红,心想自己可还是黄花闺女,怎么能做那样的事啊……“主人!!!”柳希婉敞开了心扉,在山水中放声大喊。与此同时,宁长久用时间制止了瀑布的流动。瀑布不再坠落发出轰响,于是少女的这声主人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尤为突兀、响亮。“你耍诈!”柳希婉自己也呆住了,她捂着脸,无地自容。耳畔。‘主人——主人——’的声音与群山中回响,经久不散,反复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份。少女腿儿内屈,膝盖微弯,羞得泪花盈盈。……夕阳落下。宁长久带着可怜兮兮的少女离开了山野。将柳希婉送回了环瀑山的厢房后,宁长久独自一人走入了夕色里。今夜他是不敢去宗主殿的,与襄儿的约定也在明日,断不可打草惊蛇。 他很快决定了今夜的去处。南荒。夕阳坠跌在大湖之中。当初荒凉的南荒如今已屋楼毗连,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深渊,也换作了波光粼粼的湖泊,撕心裂肺的离别犹在昨日,可偶一回神才恍然发觉,自己与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去,已相隔了十年的漫长光阴。夏日的晚风吹过,湖面上荷花摇曳。宁长久的身影消失在了湖畔。那座荒芜已久的古城便静静地安眠在湖底。那是断界城。到了宁长久如今的境界,水的压力于他而言形若无物。穿越古城与湖泊相隔的巨大空腔,他踏回了那座被淹没的古城。因为地势的复杂,湖水被环绕的山岩和骨架阻隔,断界城高处的建筑倒没有被彻底淹没,从覆着水的唤灵殿走出,所见的是另一片茫茫大湖,房屋在湖水中露出了一个个尖角。当年,他是在这里遇到的小黎。循着记忆,他来到了星灵殿的位置,刻画符文后,他走入了幽明的殿中,随后怔住了。星灵殿隐于一片墙壁中,以阵法隔绝,没有被湖水波及。自入口至日晷神座是一条平滑如镜的笔直道路,两侧烛焰为倒影,在水中燃烧,微晃的水波摇曳着软红。道路尽头,残缺失色的日晷上,晷针斜出,宽松的漆黑神袍披在晷针上,雪肩半露,赤裸的嫩足修长低垂,其后发如银瀑。自侧面望去,神女侧身浮凸的曲线泛着幽光,娇冶出尘,那侧颜更艳美似妖,却又带着神性的淡漠。她转过头,向着宁长久望来。宁长久从那颠倒众生的美中回神。当年,第一次与司命相遇是在断界城的小巷里,那时他便笃定地认为这是断界城中最美的女子,如今她恢复了神位,更是绝无仅有的尤物,只想让人吻遍那神之娇躯。“是与陆嫁嫁闹矛盾了?”司命从晷针上跃下,冰眸微弯,红唇挑起了小而魅惑的弧度。“没有。”宁长久面不改色。司命咦了一声,问:“那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因为雪儿在这里啊。”宁长久说。“呵。”司命淡笑道:“花言巧语,我可不是那些涉世未深的妙龄少女,你休想骗我。”走过微凉的地面,她整理着宽松的衣裳,来到了宁长久的身边。“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她问。“嗯。”宁长久环顾四周,道:“我曾答应过你,要与你在这里成婚的。”司命笑意清媚:“我也曾在这里立誓,要杀了你的。”“是啊。”宁长久说:“我也曾立誓,要让你日日夜夜品尝痛苦与屈辱……”“你的誓言倒是做到了呢。”司命浅笑。“只是我没有想到,神官大人品尝过痛苦与屈辱后,反倒食髓知味起来了。”宁长久也笑。食髓知味……司命冰眸微凝,“你的臆想罢了,你当我是小黎嫁嫁那种浪蹄子?”宁长久摇了摇头,道:“某些方面,她们可比不了神官大人。”“嗯?”司命轻哼着侧身,神靥于银发中愈冷。宁长久淡淡地笑了笑,不再说这个,只是问:“我们要在这里成婚么?”“不必,因为……”司命螓首微摇,话语是轻的:“我早就嫁给你了。”轻柔的话语似飘舞的樱瓣,芳香于其间浮动。空寂的大殿里,空气中似猝然流过了暧昧的电,瞬间钻入了彼此的心扉里。宁长久看着银发神袍的女子,再难自持,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肢。司命轻哼了一声。“日出之前,我们谁也不许离开。”宁长久说。司命别过头,看着少年的面容,说:“这里是星灵殿,是我的圣殿,当年断界城五百余年,可没有任何人胆敢踏足这里的,这是无尘之圣境,在这里的话……”“既然这里这么神圣,那更应该在这里了。”宁长久微笑道。“你……”司命咬着红唇,目光落到了灰色的日晷上,那曾是她的神座,过往的她,从未想过,神殿中会发生这样的场景。她想要拒绝,可八年的分别早已埋下了深不见底的情愫,它们在这一刻被浇上了烈酒,星火已经飘落,剩下的也全然无法由她决断了。手臂离开了腰肢,交错向上,秀挺之物于箕覆中变形。“哼嗯……我依你就是了。”司命露出了乖顺的一面,当心结暂解后,她的笑意反而带上了媚骨,“那今夜,你要怎么把玩我呢?”宁长久心中已有决定:“我要开启我的审判之夜。”……断界城的大湖里,倒映出了十字架金色的影。墨袍的神官被屈辱地禁锢在了十字架上,白衣少年宛若当年一样悬停在她的身前。这是她的审判之日。是她永生难忘的屈辱。尘封已久的记忆再度浮上心头,深埋八年的情感也在这一刻爆发,断界城的天空上布满了雷电,那是宁长久意念生出的雷电,她看着雷电,佯作害怕,心中却是期待的。雷电为鞭,打在了她的身上。汹涌凌厉的苍雷触及身躯,便化作了无数极其细小的电流,它们渗入肌肤,蚁走电窜,激得山峰崩雪,足趾内扣。而她的身躯宛若被雷电肆虐的黑色湖泊,在交错横扫的电光中翻涌着,偶尔激起雪白的浪,那其中,除了浪花翻腾的声响,还有美人鱼动人的夜哭。似乎是知道四下无人,那幽艳的啼哭声也不再压抑,动人心弦地起伏着。这是与当年一样的场景,确实截然不同的感觉。金色十字架消失。白雪红痕。她又在召灵殿前,双膝触地,双手绕着红绳,红绳直达藻井,她的身子屈成绝艳的弧度,垂着头,腴柔处也难逃一劫。藻井华美的召灵大殿、幽深威严的王宫、初见的小巷、邵小黎的旧寨、他们决战的皇城之巅……他们去到了所有的地方,留下了痕迹。最后,他们回到星灵殿里,审判之夜的尾声中,不可一世的神官大人终于彻底屈服,她跪在地上,亲吻了宁长久。色彩幽然的池水中,光影翻搅着,清澈的水漂起淡淡的浊色。…………赵国,皇城。赵襄儿的宫殿中,一位少女单膝跪地,被黑色龙袍的女帝陛下扶起。“你是我徒儿,私下见面无需行礼的。”赵襄儿话语柔和。严诗受宠若惊。她虽是陛下的徒弟,可这些年,她也很少有机会能与陛下见面,今夜忽然被单独召见,她是诚惶诚恐的。“不知师父唤徒儿来是为了什么?”严诗问。赵襄儿将自己希望她与丁乐石再比武一场的事说出。严诗轻轻点头。他们的上一场比试是在十年前了,久得她已经快忘掉了。那时的他们还是不足十岁的小孩子。“师父是想检验我这些年的修道成果么?”严诗问。“嗯。”赵襄儿淡淡点头,“不许败了。”严诗用力点头,她似是想起什么,欲言又止。“但说无妨。”赵襄儿看出了她的为难。“徒儿……”严诗忽然说:“在半年前,徒儿偶然突破了灵脉,入了玄。”“嗯?”赵襄儿神色微异。世界修复之后,很多东西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些灵脉较浅的人本被天地压抑,如今束缚解除,偶得道途,也不算多奇怪的事。“那就更好了。”赵襄儿若有所思,“你现在是什么境界?”“我入玄太晚,修道半年,才入了通仙初境。”严诗惭愧道。“已经很快了。”赵襄儿赞扬了一句。原本严诗与丁乐石的战斗或许还有悬念,但如今严诗已开启了修行之路,那这一场战斗的结局就彻底敲定了。而宁长久并不知道这事……哼,那天晚上他敢这么欺负我……正好,借此机会与他赌点东西,好好教训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放肆!赵襄儿看着严诗,道:“关于你可以修行一事,一定要隐瞒好了,知道么?”严诗颔首,恭敬道:“弟子遵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