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上午没事干空闲,学校没有布置作业。
一个叫张子凯的少年提议说:“要不然去我爷爷家听评书吧,今天可是星期天呀,十点钟有《岳飞传》。”
一听这话张大东立马站了起来:“你爷爷家有收音机?没听说啊。”
张子凯骄傲的说:“是我姑上个礼拜过来给他带来的。”
“牛逼。”少年们纷纷来了兴趣。
张大东问杨建设:“喂,外地人,你家里有收音机吗?”
杨建设哑然失笑。
他起了逗弄几个孩子的心思,说道:“没有,我家里只有手机。”
“手鸡?这是什么鸡?好吃吗?”张大东先关心它的口感。
杨建设笑道:“我说的是手机,咱们国家应该还没有,就是拿在手里的电话。”
张大杰挠挠头说道:“电话拿在手里那不费劲了?得拉多长的电话线才行呀?那不成电影里的通信兵啦?”
杨建设说道:“不用电话线,它用的是无线信号,你们不懂吧?所以要多看书、多学习,往后这手机妙用无穷呢,许多人的全部身家都在一部手机里。”
张大东不屑道:“这算什么?那这手机跟我爸的褂子没区别,我家全部身家都在我爸那一件褂子里。”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家徒四壁说的这么有科技感。”杨建设赞叹。
张子凯往外看看天色说道:“到底去不去听《岳飞传》?快开始了。”
“去。”张家栋挥挥手。
他是带头大哥,他说的算。
现在听评书可是一股潮流,如果说大陆在二十一世纪的娱乐潮流是电影院,九十年代的娱乐潮流是电视机,那八十年代则是收音机的天下。
即使九十年代电视机逐渐普及,评书也不过时,那时候还有许多人早上一边吃饭一边听电视评书。
张子凯的爷爷自己有个小院,此时屋子里坐着四五个老头,一边喝着茶叶水一边美滋滋的听着歌:
“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坠落,消失在遥远的银河,想记起偏又已忘记,那份爱换来的是寂寞,爱是不变的星辰……”
“嘿,《昨夜星辰》,这个歌在城里可火了,我跟我爸去城里的时候,听见城里人都唱这个歌。”张大东大为高兴,跟着收音机里传出的歌声哼了起来。
他们轰隆隆的闯进屋,老人们对他们视若未见,还是专心致志的听着自己的收音机。
《昨夜星辰》唱完了还有《雾之恋》、《爱的根源》,一连好几首当下的流行音乐。
老人们听后开始感叹:
“这是些什么歌啊?不好听。”
“就是,什么爱啊恋啊,比起《映山红》、《一条大河》来可差远了。”
“唉,没了领袖同志,真是什么都不行了……”
老人们长吁短叹。
但杨建设刚才看到他们分明听歌曲听的很上心。
歌曲唱完后并没有说评书,而是咿咿呀呀的唱起了戏曲。
这下子老先生们来劲了,眯着眼睛、摇头晃脑,还伸手在膝盖上打拍子。
心满意足。
而少年们则傻眼了:“怎么唱戏啊?”
“不是要听岳爷爷杀金狗吗?”
“凯子,你刚才说啥呢!”
张子凯很茫然:“对呀,早上十点不是有评书吗?《说岳全传》啊!”
“《说岳全传》改到下午去了,上午唱戏,都别嚷嚷,老老实实的听,这是《女驸马》!”有老汉呵斥道。
少年们纷纷嚷嚷:“女驸马有什么好听的?”
“谁爱听戏?就你们老头爱听戏。”
“凯子都是你,瞎说,白跑一趟了……”
“你说谁?我是好心好意让你们来听收音机,你再这么说,我就揍你了……”
少年们迅速由争执升级为干架,由嘴炮升级到拳打脚踢。
羊敌摇摆尾巴在杨建设身边趴下,舔着爪子看热闹,听完歌曲看干架,这日子带劲。
看见孩子打架,老头们顶多装模作样呵斥一句‘别打了’,也就是这么呵斥一下而已,渔家孩子打架多常见的事。
杨建设问张家栋:“你的弟兄们打架,你不劝一劝?”
张家栋撇嘴说:“越劝他们打的越起劲,不用管他们,咱们走。”
他拔脚走人。
随即,打架的少年们顿时放开彼此,一窝蜂的追上来:“栋子哥,等等我!”
“栋子哥,你干啥去呀?”
“是不是去烤鱼?”
杨建设挺纳闷,这少年的烤鱼本事得多厉害,让他的小伙伴们如此挂念。
张家栋懒洋洋的说:“没有鱼,怎么烤?”
“我是要去找鱼饵,钓鱼总得用鱼饵!”
“用蚯蚓吧。”少年们提议。
张家栋摇摇头没说话,先回他的仓库去。
其他人包括杨建设在内跟着他回去,张家栋回去就翻箱倒柜。
张子凯问道:“栋子哥,你找什么呢?找鱼饵吗?”
张家栋说:“不是,我饿了。咦,我早上剩下的玉米饼子呢?怎么找不到了?”
张大东举起手,张家栋问:“你看见了?”
“被、被我煮着吃了,用你煮茶蛋那个汤煮的,真好吃。”张大东嘿嘿笑道。
张家栋的反应就一个字:“草!”
简简单单一个字,包含着多少无奈。
不过他也理解,现在少年们长身体对食物极度渴求,真是想着法子往嘴里塞东西。
张家栋没什么能吃的了,只好把希望寄托于中午的烤鱼上。
他们去找鱼饵,经过一片菜园的时候有人刚翻地,张家栋眼睛一亮:“都进去找找,肯定有蛴螬。”
少年们却是不懂:“蛴螬是什么?”
“就是老母虫、地蚕虫,这东西也适合钓鱼。”张家栋兴高采烈的说道。
现在地里农药用的还少,蛴螬活的美滋滋,几个人在翻过的泥土里找了一会便找到一堆肥肥胖胖的大虫子。
少年们找出来后很满意:“老母虫啊,这东西钓鱼确实好,还是栋子哥想的周全。”
张家栋冲他们做鬼脸,然后很老熟的说:“少拍马屁,待会好好干活。”
他们等到中午。
逐渐的,岛上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冒烟,少年们跑回家里去吃饭,回来的时候一个个嘴里口袋里干干净净。
杨建设问道:“你们叫了一上午的栋子哥,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没人想着栋子哥?”
张大东理直气壮的说:“栋子哥有办法填饱肚子。”
张家栋叹气说:“这帮人自己都填不饱肚子,还指望他们周济我?”
“我是不做这个梦!”
杨建设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笑起来。
这少年确实早熟。
是个人才。
少年们等到一点钟,这差不多是天最热的时候,然后带上鱼竿出发了。
翁洲的天气热的早,阳光一晒更热。
这会少年们在太阳底下走过,让阳光一暴晒,便有些初夏的感觉了。
等到了岛上唯一的池塘旁边,初夏的感觉更是浓郁,水面反射着阳光,照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一路走过来少年们出了一身汗,又在泥地里找蛴螬沾了不少泥,这会看见水了顾不上去钓鱼,先赶紧脱了衣服往池塘里跳。
一只蛤蟆一张嘴,没有尾巴三条腿,噗通噗通跳下水。
少年们先后下水,杨建设负责把风。
他在池塘边上坐了一会没什么事,有点尿急就去远处找了棵槐树藏着撒尿。
刚开始爽呢,池塘边的羊敌忽然叫了起来:“晃晃晃!”
杨建设急忙从树后探头看过去,看到一条强壮的身影冲着池塘狂奔而去……
很快,一条身高得有一米八的汉子抵达近处,站在了池塘边上。
这汉子光着脑袋、留着络腮胡,春天穿衣服便敞开了怀,露在外面的上半身皮肤黝黑,肌肉结实。
此时他在池塘边上站定后,当他抱着膀子俯瞰水中的一群孩子的时候,那鼓起的胸肌、肱二头和肱三头肌简直跟炮弹似的,充满爆炸力!
他的名字也充满爆炸力。
张大炮。
少年们在路上提到过的岛上一霸!
张大炮的突然出现就像是给世界按下了暂停键,池塘里正在折腾的少年们猛的闭上嘴巴不会动弹了,一个个就跟暴雨中的鹌鹑似的。
瑟瑟发抖!
张家栋也是一惊,但他随即便放松下来。
他快速对左右说道:“待会咬死了咱们是去海边钓鱼,只是太热了过来洗个澡,咬死这句话!”
时间不多,他吩咐完后便自如的从水里往上走,同时很恭敬的向张大炮打招呼:“叔你来了,这天真热,我们过来洗个澡。”
其他少年排队跟在他身后,队伍拉开像一条蜈蚣。
听了张家栋的话他们纷纷点头:“热,太热了。”
张大炮跟螃蟹似的横行了几步,正好挡在岸上,他阴沉着脸说道:“第几次了?”
张家栋满脸的莫名其妙:“什么第几次?”
张大炮的绰号主要来自于他那一点就着的暴脾气。
看见张家栋在这里演戏,他就猛的爆炸了,挥手便要给他一拳:“我问你们是第几次来偷鱼?!”
张家栋赶紧往后退,可惜他身后有人,追尾了。
这一拳他没避开,结结实实被夯在胸口给夯了出去。
这一拳也够厉害,连他在内身后挤成一团五个少年,被张家栋全给撞翻了。
最后面的张子凯倒吸一口凉气:“嘶,隔山打牛!”
“胡说,这是少林伏虎拳!”
看见张家栋挨打,杨建设赶紧过来准备摆平这件事。
羊敌看到他楼面,立马作势欲扑张大炮并发出低沉有力的咆哮声:“晃晃晃!”
张大炮弯腰做要捡石头的样子。
他知道流浪狗都怕这一招。
可羊敌不是流浪狗,受到威胁反而炸毛要往前扑!
同时它的尾巴收起、眼睛怒瞪,嘴巴张开露出狰狞锋利的牙齿。
油亮的皮毛在阳光下褶褶生辉。
杀气十足!
张大炮第一次看到这么神勇的狗,一时之间有些慌了。
那边挨了一拳张家栋大怒,他挣扎着站起来吼道:“张大炮!你凭什么打人?!”
张大炮避开羊敌往水塘下走,同时露出狰狞的笑:“凭什么打人?你们来我这里偷鱼还问我凭什么打人?”
张家栋吼道:“污蔑人!你在这里污蔑我们!我们怎么偷你鱼了?什么时候偷你鱼了?”
“我们就是在这里洗澡!是不是?我们想去娘娘滩钓鱼,走到这里天热了下来洗个澡!”
张大炮指着他骂道:“你嘴还挺硬,玛德你们来洗澡?你怎么不说你们来打水喝呢?你说出去试试谁信!敢跟我嘴硬,今天我非打断你们腿不行!”
少年们没有张家栋的勇气。
张大东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张子凯也跟着抽抽噎噎。
张大炮之于岛上孩子的震慑力,不亚于山上彻也之于岛国首相。
张家栋却不怕,他理直气壮的说道:“证据呢?你说我们偷鱼,证据呢?没有证据这就是污蔑!”
“我要报警,你殴打未成年!你污蔑少先队员和共青团员!你这是违法的!”
一句话下来,被告变原告。
杨建设过来和稀泥,说道:“同志,他们不论出发点是什么,确实没有偷你家的鱼……”
“你算什么东西?”张大炮蛮横的斜睨他,“你就是外地那个会气功的?咋了,你会用气功偷鱼吗?”
然后张大炮不理杨建设,伸手指着张家栋说道:“你给我上来,踏马的你跟谁舞舞喳喳?我今天不揍你我跟你姓!”
“那还不是姓张?”张家栋鄙夷的说道。
张大炮一愣,越发愤怒:“你小子还真尿性,死鸭子嘴硬,行,你给我嘴硬,让你给我嘴硬!都给我在水里站好了!”
张家栋梗起脖子道:“张大炮你今天最好打死我,要不然我去找炮爷告状,然后我去乡里派出所告状!”
“乡里不管我去区里、去市里!我没偷鱼!就是没偷鱼!你污蔑人,你打人就是犯法!”
炮爷在岛上很有威信。
虽然两人名字里都有炮,可他这个炮是炮仗的炮,人家炮爷的炮是火箭炮的炮!
想到炮爷的警告,张大炮有一瞬间的犹豫。
张家栋抓住了这机会添油加醋的说了起来:“再说这鱼塘是你家的吗?它没有村集体的一份了?”
张大炮说道:“他们几个崽子是我们张家的一分子,你小子算什么我们张家一分子?”
“你爹是逃荒逃来的,就是个臭要饭的,你是个臭要饭的崽子,也配算我们张家一分子?”
这句话触到了张家栋的痛点。
他张牙舞爪的冲上去。
张大炮一拳把他给顶了回去……
战斗力差距极大。
张大炮还要继续打他,杨建设健步上去捏住了他的胳膊。
见此张大炮傲然一笑,准备用蛮力教训杨建设。
然后他手臂肌肉贲起,挥舞手臂想将杨建设给甩翻在池塘里。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的手臂跟被老虎钳拧住了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这样他赶紧扎马步气沉丹田去发力。
越发力手臂越疼!
张大炮面色变了。
他再看向杨建设,脸上已经带上了惧色。
他从小打架打到大,最清楚实力差距的感觉了。
此时杨建设的实力,给他的就是深不可测的感觉!
这样他只能甩开杨建设手臂,小心的往一边走去,同时警告杨建设:“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别多管闲事!”
杨建设说道:“你只要别过分,我不会管闲事的。”
“否则我告诉你,路不平有人踩,我踩你比踩一块石头还简单!”
他抬脚踩在地上的石头上。
石头直接没入地面里!
张大炮眼皮子狂跳,不敢再跟杨建设撂狠话,便去专心致志的对付池塘里的少年们。
张家栋挨了重拳后学精了,冷静下来开嘴炮而不是上去送菜。
他说:“我们几个就是来洗澡,你说我们偷鱼,证据呢?偷的鱼在哪里?”
“告诉你,我跟大东他们就是村集体的人,这鱼塘有我们一份,我们来自家鱼塘洗个澡怎么了?你凭什么打人?我要告你!我一定去派出所告你!”
张大炮琢磨了一下:“反正我已经打过你了,再打你也是被你告,不打你还是被你告,那我为啥不打你?给我站好了!”
“窝操!”张家栋懵了。
张大炮蹚水就下去要打人。
双方实力差距很大,他打起这些少年来真是一拳一个小朋友。
偏偏少年们都还被困在池塘里,这样一行人跑是跑不了、打也打不过,多数吓得嗷嗷哭。
杨建设皱眉说道:“你下去就别上来了。”
羊敌看到主人发话,立马吼叫着下水。
它从水塘另一面下水,蹚水行走,溅起水花如雪,这样它从水花中冲出来,如同雪地里跑出的饿狼!
这下子张大炮害怕了。
这狗也太凶残了!
他赶紧拔腿上岸捡起一块石头,同时他看见少年们扔在岸上的衣服裤子,便顺势捡起来跑人了。
张家栋从水里钻出来,傻眼了。
这下子水里的哭声可就响亮了:
“我的裤子、我的裤子!”
“呜呜,我没衣服怎么回家啊?”
“呜呜,我妈非打死我不行!”
“张大炮我日你娘!”
羊敌对着张大炮的背影嘶吼,张大杰连滚带爬冲向它喊道:“大狗、大狗,追他啊,去追啊,你叫什么叫?去抢衣服啊!”
羊敌回头给他一个白眼,管我卵事?
翻车了。
这下子事情大条了。
张大东光着屁股走过来说道:“栋子哥,呜呜,咋整?”
张家栋安慰他道:“别怕,没事,他不敢把你的衣服裤子给扔了,肯定是送你家里然后告状。”
“你记住,你们都记住,回家就咬死说今天没有偷鱼,就说咱是来洗澡的!”
张子凯哭着对杨建设喊:“你怎么就站在那里啊?你是外地人,你也害怕张大炮?”
杨建设说道:“我不怕他,他怕我。”
“那你就让他欺负我们啊?”张大杰也哭诉起来,“你真没种!”
杨建设说道:“咱们虽然没有偷到鱼,但咱们来这池塘的动机就是偷鱼。”
“如今咱们被人家发现了,我哪有脸再去打人?”
“记住一个道理,犯错要挨打,挨打该立正!”
名叫二毛的少年哭着说:“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先想想咱怎么回家吧!”
他们全光着屁股……
张家栋扭头看向四周,然后看见几棵茂盛的梧桐树。
这样,他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