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星州县城工人村。
这是县里最早规划的住宅区,建筑风格是统一的苏式住宅楼,确切的说这里是由12栋楼房组成的苏联楼群,当地人曾经称呼为铁饭碗楼,住这里的都是端着铁饭碗吃饭的工人或者干部。
苏联楼本身是很美观的,统一为三层起脊闷顶红砖楼,房子美观高大结实,有欧式阳台、拱券门窗,雕饰花纹。
三十多年前的54年刚建起来的时候,县里的工人和干部们为了能住进这地方能打破头,早期能住进来的不是干部就是各工厂的劳模,一般工人可住不进来。
但是到了今天,三十多年过去了,这座工人村失去了往日的体面,住在这地方不再让人感觉艳羡。
特别是前几年为了跟上改革开放经济发展,县里大搞工业建设,诞生了很多工人,也诞生了一座工人新村。
工人新村的建筑风格比较现代化了,户型好,至少是两室一厅格局,带有厕所、带有卫生间。
而这座工人村有时代局限性,厕所和厨房都是一层楼公用一到两个。
另一个工人新村房间的层高比较高,铺设了地板、有暖气煤气——俗称通双气,然后上下水很俱全,既宽敞又舒适。
于是,工人们都不愿意待在工人村想要去工人新村。
干部们不用说,更不愿意来这片老住宅区。
尽管苏式建筑厚实坚定,历经三十多年风吹雨打已然巍然不动,可它终究太老了。
而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
高一梁却是个例外。
他前些年从基层调到了县里任职,由龙王公社管委会书记的职位调到县里档案局当局长。
按照规矩,以他的级别和职务,可以在县里的领导干部家属院选一栋空房居住,也可以去工人新村居住。
但他没选择这些地方,选择来了曾经辉煌热闹,如今凋敝破败的工人村。
吴成才拉了拉棉帽子,说:“当时县里各单位都在热议这件事,赞扬高局长的风格、钦佩高局长的为人。”
“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选择来工人村恐怕另有原因啊。”
星州的滨海县城,隔着海边近,湿度大,地面容易返潮,一楼住起来不太舒服。
另一个老楼房下水做的不好,一楼很容易反水反味堵塞,总之一楼虽然带院可是多数人家不愿意住一楼。
埋汰。
杨建设说道:“他选择了一间一楼、而且还是位置最偏僻的一楼,这多多少少是有问题的。”
工人村有两个部分,南面九栋楼,由四栋拐把子楼和五栋直楼组成一个完整的四合院式庭院布局。
北面三栋楼,由两栋拐把子楼和一栋直楼组成半个四合院布局。
其中两个四合院不是并排的,是前后分布的,北面三栋楼位于南边楼房身后,相对较为偏僻。
而高一梁选择的宿舍是北面三栋楼中西边一座拐把子楼的拐弯位置的一楼。
位置相当偏僻,以至于早年间工人村还火热的时候,就没人愿意选这栋房子。
如今高一梁住在了这里,他给出的理由是喜欢清静,不想被打扰。
另一个他老婆孩子都南下发展了,他自己待在县里,住宿要求低,所以选一个没人要的房子来住宿即可。
这座房子照例有个小院,高一梁入住后把院墙做了修缮,重新进行了加固,并且种上了花椒——
花椒树长刺。
是天然的篱笆屏障。
另外院子里还错落有致的种上了一些刺槐,养了一条狗。
种花椒的理由是他爱吃花椒,自己种了免去买的麻烦。
种上刺槐是为了每年在春季取花粉,刺槐花粉在医药上常用作健胃剂,而高一梁有老胃病。
没人怀疑他的说法,实际上就没有多少人很去关注他说什么。
高一梁现在失势了,他从公社书记调到县里当局长,看似平调,实际上大权尽丧:
公社书记是实权干部,放在县里那叫封疆大吏;而档案局是全县各单位中最缺乏存在感的单位之一,毫无实权可言。
再者,高一梁还是个局长。
要知道以往档案局的领导都是书记、局长两个职务一肩挑,毕竟这不是实权单位,没人去争权夺利。
到了高一梁这里就成了局长、书记两职分开,不管局长还是书记的权力再一次被削减,地位也再一次下降。
但高一梁浑不在意,他说只要能为人民服务,就是让他离开领导岗去做普通工人也行。
这说法让他又赢得了各单位不少职工的赞叹。
包括吴成才。
吴成才就想当佩服高一梁这人,每每提及高一梁的遭遇都会扼腕叹息。
他们认为高一梁是个好领导,如果不是摊上了69年的银元盗窃杀人案,如果不是为这案子担责,他说不准是可以主政县里的。
可是如今有了杨建设对案情的诉说,吴成才意识到了高一梁是个大骗子。
他骗了所有人!
此时高一梁家里黑漆漆的。
他被黄国强给叫走了。
吴成才便对杨建设碎碎念:“黄局对于我的安排有些不满,杨队长,咱们必须得在他家院子里挖出银元来,给他一个证据确凿才能定罪,否则黄局肯定要找我麻烦。”
“所以现在你肩膀上担子很重,明白吧,你得把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
杨建设听后愕然,说:“吴所,这不对吧?”
“我说了这案子是高一梁办的,高一梁也把银元埋在了这院子里。”
“可我没说咱们连夜来挖人家院子啊,这是你的主意啊!”
吴成才说:“是我的主意,可除了这主意咱还能有什么办法?对吧?”
“咱总不能把高一梁直接带去局里进行审问吧?到时候领导问咱为什么要抓一位德兴操守俱全、在人民和领导们口中都享有盛誉的老干部,你让我怎么回答?”
杨建设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咱们搜查别人家里需要搜查令吧?这样偷偷摸进来干活,能行吗?”
这是他从鹿饮溪那里听到的话。
而且他记得鹿饮溪说,没有搜查令偷摸着进入人家家里去搜查,即使搜出来什么资料也不被法院认可为证据。
因为可以栽赃。
吴成才却哂然一笑,说:“能行,怎么不行?跟你说,要办案不能拘泥于规章制度、条条框框,必须得胆大心细下手稳准狠!”
“行了,叫上你的人,咱们该动手了,拖下去时间越长越容易暴露!”
他带了两个人,杨建设这边也带了两个人,还带了一条狗。
一行人悄悄地摸进了院子,院子里的狗立马警惕的站了起来。
老规矩。
羊敌先上!
二钢抱起羊敌抛过了高高的院墙:“去你的吧!”
羊敌伸展四肢坐了土飞机,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后落地摔了个狗吃屎。
院子里的看门狗立马吼叫着冲它扑上来。
然后被它一下子摁倒。
羊敌锁它的喉,让它动弹不得。
其他人看看周围没人关注开始爬墙。
二钢说:“都小心点啊,别被刺槐上的刺儿给扎了,这玩意儿一扎是一片。”
刺槐繁殖生力极强,有“一年一棵,两年一窝,三年一坡”的说法。
也不知道高一梁以前种了几棵,反正现在挺多的。
还好冬天刺槐叶子掉光了,否则放在夏秋时节,光是槐树上的毛毛虫就能让几人吃一壶。
他们爬墙进去,杨建设示意开始下手开挖。
有警察低声说:“吴所,你消息可靠吗?咱们能挖出东西来吗?”
吴成才好歹不是饭桶。
他分析说:“之前我也不敢说,但现在看了高一梁对这院子的利用后,我估摸着这院子下面十有八九是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二钢那边不管不顾。
他只负责执行命令。
锄头铁锨挥舞,他们干了起来。
这活可不容易,大冬天的地面结冰了,硬的跟硬化过似的,一铁锹下去跟给地皮挠痒痒差不多,只能留下个白印子。
此时能看出二钢的厉害了。
他魁梧强壮力气大,锄头挥舞的好,树都能挖倒。
杨建设另外带来的一个也是挖地好手:
二傻子!
他带了二傻子来挖地,给他一把锄头让他随便挖。
这活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有力气就行。
恰好,二傻子干不了任何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他只能干简单耗力气的活。
杨建设向他承诺在这里干完了回去吃肉吃到饱,于是这货爬进来就发狠的挖地。
他这边带来的人能干,那他就可以不用着急干。
于是,杨建设溜达起来。
他要看看这边的环境,找找线索。
其实用他的眼光来看,工人村的房屋环境实在不怎么样。
住房从外面看结实有情调,里面空间低矮窄小,没有暖气煤气,没有上下水,居住条件相当差。
整个工人村有十二栋楼,以前居住人口是一千余人。
还好苏式建筑风格笨重却结实,居住三十多年后依然牢靠,否则三十多年下来,这工人村被一千多口子工人折腾,早就该成棚户区了。
到了今天,工人村里依然住满了人,只是没有劳动模范和干部们了,这些人已经去了工人新村。
现在工人村里一些房屋成了单位宿舍,还有的房子被改造成了锅炉房,改革开放经济活跃,一楼改造成了店铺。
像这栋楼一楼就有理发所和浴池。
冬天的腊月是大众浴池的黄金时节,单位没有条件设置澡堂的工人和家属,就会在这时候进入浴池去洗个澡。
不管平日里多节俭、条件多困难的人家,此时都得去洗个澡,否则总不能带着一身陈年老灰去新年吧?
这种情况下,大众浴池人来人往,他们在这里都能听到工人们聊天的声音:
“……县里要开一家工业煤气炉厂?这是要生产制造各类煤气发生炉吧?怎么去上班?”
“爸爸快点走吧,现在中央电视台要放《铁臂阿童木》了……”
“现在社会上有空买空卖电视剧的诈骗行为,鲁西南那边有地方被诈骗了上千万元……”
声音隐隐约约的传过来。
但感谢高一梁特意筛选出来的这个隐蔽小院,几个人在里面哼哧哼哧、挥汗如雨,愣是没人发现他们身影。
忙活了一阵子。
二钢那边响起个声音:“队长、吴所,这边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