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小了,市场也小。
门市部里热闹的时候是真热闹,但只热闹了不到一个钟头,该买东西的买完了。
繁华退去,剩下私语声。
杨建设忙活完这一波去办公室。
这几天他不在,要处理的事情还挺多呢。
他最关心的是生产队的面摊生意。
结果却出乎他预料。
生意还挺好。
或者说,生意又逐步恢复了。
虽然李良友这位气功大师对外宣称说他对面摊发功了,可消息只在县里流传。
码头这地方每天有很多外地人上下船来乘坐客轮进行出行,也有众多的渔船、货轮进行停靠,这些渔民水手同样多是外地人。
外地人哪知道这种小道消息?
他们就知道小杨家的大骨面好吃又便宜,还有这里的鱼丸也是好吃又便宜,所以他们来到码头吃饭首选还是小杨家面摊。
外地人不断来吃,当地人看到后难免心里犯嘀咕:
气功大师发功有没有效果?为什么外地人来吃了面没有任何问题呢?
这样有些人馋不住,还是会来面摊吃面。
慢慢的,面摊生意开始恢复,又开始排起长队。
提起这件事,杨家广很感慨:“队长,你虽然年轻,可定力真不是一般的强。”
“我们这些老家伙,平日里总爱说‘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实际上这是经验主义。”
“你看这件事情吧,我现在品出来了,就得按照你这样来办,得稳住、稳定,用毛主席的话来说,叫做‘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如果按照我的想法,咱直接上门去找李良友麻烦,或者找码头上其他面摊老板的麻烦,这样事情越闹越大,反而不好。”
“咱不接他们的茬,哎,就跟你这样,咱不管他们,咱只管自己做买卖。这样咱的东西好,它酒香不怕巷子深,顾客还是源源不断的来!”
听着杨家广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分析。
杨建设岿然不动,面如平湖。
内心则在尴尬不已。
他哪是有定力,其实当时他恨不得去掐死李良友。
但他知道暴力解决不了问题,特别是对方玩弄特异功能和气功这一套,这更不是用暴力能解决的问题。
不能力夺,得智取。
现在智取的法子来了,不管面摊生意有没有好转,他都得把这个法子给用上。
否则他不是白白耗费那么多脑细胞了?
否则岂不是让李良友把他们小杨家当猪狗欺负了?
他必须要收拾李良友这骗子!
但要收拾这个骗子得讲究策略。
还好。
杨建设这边已经有策略了。
杨狗牙、杨守雷、二钢等人每天要出去走街串巷卖杂货。
以往他们是推着大独轮车外出。
现在进入腊月,家家户户在准备年货,这时候各种花生瓜子糖茶百货就很受欢迎了。
于是生产队安排他们开着三轮车出去做买卖。
既然开上三轮车了,杨建设让他们跑远点,去远桥公社做买卖。
而去远桥公社的原因自然是要盯着李良友。
杨狗牙这个八卦王派上用场了,杨建设私下里叮嘱他一件事,让他特意去打听这件事。
与此同时他让刘芳给她娘家那边送信,托她娘家人再给曹彩虹送信。
做完安排。
杨建设的计划便是一切具备,只待东风了。
他首先要等着曹彩虹和尹飞航的养父母等人到来。
可他没等到这些人,倒是等来了初龙胆!
初龙胆雇佣了一辆出租车来到生产队。
这还是出租车第一次来到小杨家!
毫不意外的。
这又造成了一定的轰动性。
小杨家多数人没有见过出租车……
老人小孩甚至不知道出租车是什么东西,看到有个穿着文明、拄着拐棍的小老头从车上下来,他们还以为是有海外侨胞上门了。
杨建设和毕大路都没想到初龙胆会突然上门。
听到有人吆喝说‘侨胞来了’,他其实是以为之前在筝县照相馆认识的李乔治老人来了。
他找李乔治要过名片,也向对方介绍过自己。
现在李乔治在沪都那边办了个进出口公司,杨建设寻思有时候有些东西得借助这种进出口公司来打掩护,所以当时跟他深入交流了一下。
结果他出门一看。
来的是初龙胆!
初龙胆跟当时在筝县照相馆里的李乔治一样,也是身穿唐装。
这种天气在海边穿唐装有点单薄了,杨建设赶紧招呼他进办公室:
“初大夫,您怎么来了?这是哪阵好风把您给吹到我们这里了?”
初龙胆乐呵呵的说:“是我心里的风把我吹来了。”
“其实我老早就想过来一趟,可我给你和大路写了信,大路又给我回了信,说你不在生产队里,所以我就没过来。”
“之所以今天过来,是昨天大路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回来了,这样我就赶紧过来一趟吧。”
闻讯而来的毕大路听到这话解释说:“我去林家坳打的电话,老师之前在信里强调过,他要上门来感谢你。”
杨建设‘嗨’了一嗓子,说:“初大夫您这人就是太客气,没必要,我当时只是举手之劳,你说你还大老远跑一趟……”
“哎,话不能这么说。”初龙胆端正面色,“你那也不是举手之劳,还特意去了我们市里一趟呢。”
杨建设一拍手看向毕大路:“得,这又是毕大夫说的。”
毕大路说道:“你做好事不能怕被人知道!”
杨建设去市里还真是主要为了解决初龙胆这困局,开回三轮车只能说是顺路的事。
因为如果只要开回三轮车,他没必要去市里,也可以去县里找地方开回来。
初龙胆是个老派人,自幼学习中医,饱受传统文化熏陶,很讲究知恩图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种原则。
在得知杨建设是特意从农村跑一趟市里解救自己后,他更感觉这份恩情巨大。
所以他便在信里告诉毕大路,一旦杨建设回来,必须得赶紧通知自己,他得亲自上门来向杨建设表达谢意。
这次上门他是带着礼物来的。
带了很多礼物。
全是中药材!
出租车的后备箱和后座上都是大包小包的中药材,毕大路看到后挠挠头,说:“老师你带了这么多药材来呀。”
初龙胆笑道:“是呀,你在信里说了,这边的诊所缺药材,这样我作为你的师傅,能不给你多带点家伙什吗?”
“老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来小杨家当家做大夫,没有药材怎么能行?”
毕大路讪笑说:“之前没有,现在有了——杨队长前些天出去就是买药材的,买了好些药材会来,现在我这里反而是缺个药柜……”
初龙胆说道:“我那边药柜有的是,你说你早点说,我给你雇佣个货车一道拉过来。”
毕大路继续讪笑,说:“用不着雇佣货车,老师这种事不能让你破费。”
“那个什么,就是小杨家有三轮车,嘿嘿,回头我让他们开三轮车过去拉吧……”
杨建设赶忙说:“别,毕大夫,药柜咱们自己可以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初龙胆笑道,“去我那里拉就行了,不过我那里都不是新东西了,希望你杨队长可不要介意。”
杨建设说道:“初大夫您这话说的,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能介意?”
“说实话我还是觉得这种事不好……”
毕大路冲他挤挤眼:“有什么不好的,我知道我老师家里有几个药柜用不上了。”
“浪费和贪污是极大的犯罪,咱们可不能浪费嘛。”
初龙胆哈哈笑:“对、对,是这么个道理,不过。”
他话锋一转也挤挤眼:“正所谓嫁出去的女儿,不顾娘家。毕大夫现在就是这样的身份呀,他已经把自己当做你们小杨家的人了。”
毕大路嘿嘿笑:“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主要是杨队长请我来当大夫,给的待遇好,社员们也尊重我,我得投桃报李嘛。”
“而且,老师,我可不是白要你的药柜呢,我这里有厚报!”
他直接对初龙胆招招手,“老师你先跟我来,我这里有几本医书,都是非常好的书,是杨队长给我带来的学习资料,你绝对感兴趣!”
初龙胆刚进办公室还没有暖过身子,又被毕大路给拉走了。
社员们被他的打扮给镇住了,初龙胆在的时候他们不敢凑上来。
如今初龙胆被毕大路带走,他们便凑上来好奇的问:
“队长,这不是华侨?”
“我看着像个华侨老头,电视电影上的华侨就是这个样子,《庐山恋》里头的华侨不就是这样吗?”
“什么呀,我刚才在这里听明白了,人家是大夫,市里来的大夫!”
“他是不是以前市中医院的初龙胆大夫啊?我听着队长叫他初大夫,姓初的大夫好像就初龙胆一个人……”
杨建设说:“对,他就是初龙胆大夫……”
话说到这里,社员们便有些沸腾:“好家伙,真是市里中医院的大夫啊?”
“市里中医院的大夫都来找队长还感谢他?我听见他说队长救过他……”
“初龙胆大夫我知道,可厉害了,是中医院里响当当的好大夫,那谁,家寿没过来?五几年的时候他有头晕毛病,就是去市中医院找初大夫看好的……”
一行人正在讨论的热烈。
前面晒场上响起呵斥的声音:“去去去、去去去,看看就行了,怎么还上手摸呢?”
“你们这些小孩!大人呢?大人怎么不看好了?我这车子是进口车,摸坏了你们赔得起?”
戴着蛤蟆镜、穿着牛仔裤和皮鞋的司机挥手驱赶队里的幼童,吓得幼童们转身跑。
杨建设听到这声音后走过来说道:“有金、有银、大壮,你们几个别调皮捣蛋,隔着人家车子远点。”
司机不悦:“你是这里的干部?你跟你们的乡亲说一声,车子看没事,别摸,这是公家车,能随便上手吗?”
别人的东西不要碰。
这是礼貌。
杨建设不是不懂礼貌的粗鲁人。
可这司机的态度和语气太恶劣了,言语之间充斥着一股对乡下人的鄙夷。
这样杨建设就不高兴了。
他看了眼车门子上印刷的红字,‘客运出租专业公司’。
嗯,很熟悉的公司名称。
杨建设皱起眉头,说道:“你这汽车是铁做的还是纸糊的?”
“你这什么话,当然是铁家伙。”司机拍了拍车门发出砰砰的声音。
杨建设问道:“既然是铁家伙,那还怕孩子摸一摸?他们还能把车子摸坏了?”
司机撇撇嘴说:“摸不坏,我不怕他们摸坏了,摸坏了你们赔就是了,我是怕他们给摸脏了!”
杨建设一听这话,火气直接冲天灵盖就来了。
他冷笑道:“都说摸方向盘的眼高于顶,还真是这样,你们是把自己当特权阶级了?特殊阶层了?”
“上次你们客运出租专业公司的经理马晓图在海洋大饭店警务室里跟我说,他会整顿你们单位的习气,看来他是只说不做呀。”
司机一听这话,一下子抬起头瞪大眼睛:“哟,这位同志,你还认识我们马经理?”
杨建设说:“可没有那个荣幸,我跟他只是有一面之缘——前些天你们单位有个叫毛春团的司机敲诈勒索我,我找市局的朋友把他给办了。”
“当时这件事的处理需要你们单位的领导参与,你们单位派出的是你们马经理,所以跟他有一面之缘。”
这番话真真假假一出口。
司机倒吸一口凉气。
出租公司没有多大规模,司机数目不多,毛春团被辞退并判刑这事当天就在他们单位里传遍了。
为此他们单位确实给所有司机开过大会,他们经理在会上三申五令的要求司机们不准载客绕路更不准乱要价、威胁客人掏钱。
有人找经理打听过这回事,这司机也大概了解事情内情。
他知道毛春团是倒霉,拉了三个乡下人觉得乡下人好欺负便绕路并多要车费,结果这乡下人却很有能耐,直接取证把他给送进了公安机关。
可他不知道这三个乡下人是谁。
如今杨建设说出内情,他顿时有些惊疑不定:“毛春团是被你送进去的?”
杨建设冷淡的说:“他是被自己送进去的,他是自己作死。”
“不过,你现在也挺作死!”
司机听了他阴嗖嗖的警告心里一哆嗦,便移开目光伸手提了提腰带,嘀咕说:“这车是公家的,不是我自己的,搞出问题来我怎么负责?”
杨建设知道怎么对付司机这种小市民。
这是蛮夷,近则不逊,远之则怨,畏威而不怀德。
他直接问司机:“初大夫坐你的车来我们生产队,你这里怎么收费?有没有绕路?”
司机说:“初大夫是承包了我的车子,承包了我的白班,他出油费和汽车承包费。”
“这样油费我赚不到钱,承包费是说好的,那我干嘛绕路?绕路我还是额外赚不到钱,反而要多费力气呢!”
杨建设一听明白了,说道:“初大夫跟我是朋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怎么能让初大夫付油费呢?”
“油费方面你别找初大夫了,我们生产队来解决。”
司机听到这话便半佩服半违心的恭维他:“你人真不错,真大方。”
杨建设笑道:“没有,我这不是大方,毕竟我们队里也要耗费你的汽油,所以油费不能都让初大夫来负责。”
“另一个初大夫负责了你的包车费用,我们社员坐你的车不用出这个钱了,这样负责个油费是应该的。”
司机一听愣了:“什么?哥们你什么意思?”
杨建设微笑说:“我的意思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对吧?”
“你现在闲着没事干,带我们社员坐车转一转,他们这辈子没坐过小轿车呢,坐你的车子来长长见识。”
司机一把扔掉烟蒂急眼了:“凭什么?”
“就凭你刚才侮辱我们社员,就凭你狗眼看人低。”杨建设干脆利索的说。
“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条路是你可以自己回市里去,我们生产队派车送初大夫会去,不过这样你就别想要包车费了。”
“并且,你把客户丢在穷乡僻壤自己跑了,这事后续可不好处理,我得去你们单位找你们领导说道说道!”
“另一条路,你开车带我们社员在路上跑两圈,我们给你管饭,好吃好喝,走的时候还有特产干货当礼物带回家。”
“你选哪条路?”
这年头司机脾气都很大,心高气傲。
杨建设给的路都不是好路,司机哪条都不想选。
他梗着脖子昂起头,横眉怒目,语调僵硬:“行吧,让你们老乡来坐车吧。”
“不过我刚才可没有侮辱你们,刚才你是误会我意思了,我这个人就是管不住嘴,说话随心所欲。”
“反正我意思是,有话咱们好好说,有事咱们商量着办,没必要搞的不好看,对不对?没那个必要!”
“走吧,你安排老乡们上车,我拉他们出去转转。那什么,给我多弄点虾米,过年我家里包韭菜虾米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