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上午时分。
阳光暖暖的照耀着地面。
贴近立春时节,海风一改往日的寒意,变得稍微带上了点暖意。
生产队的社员们心里很热乎。
他们坐上了出租车。
不要钱……
出租车围绕着生产队开始转圈,一车坐四个社员,转一圈下车再换人。
司机一脸忧伤的开着车。
他感觉自己这趟来的很不值。
但等到吃午饭的时候他想法变了。
这一趟来的太值了:
酒有黄酒白酒、肉有鸡肉猪肉,还有鱼有虾,有炒菜有汤菜,这一桌可谓是异常丰盛!
杨建设本意是邀请初龙胆喝两杯。
初龙胆是真好人,上午看过毕大路的医书后,他又在大队委办公室里开堂坐诊,给社员们把脉看病开药。
不收费,义诊。
生产队在队里的老人妇女小孩一个没落下,全给老大夫看了看。
初龙胆带的药物不够,杨建设带来了很多药物,可是依然不全面。
这样能开药的他就开药,不能开药的他留下药单,让他们去县里药房抓药或者买药。
所以,杨建设无论如何得代表社员们给他敬酒。
可上桌后喝酒最欢的是出租车司机。
杨建设不得不提醒他:“同志,你下午还得开车送初大夫回城呢。”
司机满不在乎:“杨队长你放心好了,我越是喝了酒越是手稳当!”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这是杨建设在19年代接受的交通文化熏陶,然而在当下这句话不好使。
现在路上车少,交通管制也不严格、不规范,饮酒开车成风。
甚至电视电影都不避讳这点,就拿今年上映的新电影《咱们的退伍兵》来说,剧中多次出现主角二虎吃饭喝酒后去开车的场景。
他开的还是卡车……
酒桌上其他人包括初龙胆对此也满不在意,杨家广还笑着说:“一听这话就是老司机了,我们县医院的一把刀田主任,他动手术之前得喝酒。”
“喝了酒手更稳,拿了手术刀后动作更麻利,都说他是医院酒神,喝得越多手越稳!”
大家伙纷纷笑起来,围绕这话题饶有兴趣的聊了起来。
杨建设摇摇头。
他没话可说,就是决定待会吃过饭得再留两人一段时间,起码让司机睡一觉醒醒酒。
山路水路不好开车,快过年了,他怕出事伤了初龙胆。
好不容易把老大夫给救下来,要是因为人家来拜访自己而发生点三长两短,那杨建设真是得懊恼的抽自己大嘴巴子。
要挽留两人很简单。
他们还在热热闹闹的吃着饭,外头便有人来了。
小杨家来了市里名医的消息在上午时分传到了林家坳,于是中午头林家坳便有病人赶来了。
尽管林家坳也有大夫,但初龙胆毕竟是市里的大大夫,还是曾经在市中医院上过班的名医,这样病人们自然更相信他。
林家坳的人是三五成群来的,来了便有人嚷嚷起来。
杨家广自告奋勇,说:“你们先喝着,我出去负责纪律。”
杨建设觉得这是在杨家广家里吃饭,东家撤走不是那么回事。
这样他就让杨家广先出去赶人,又去找孙志胜,让孙志胜负责纪律。
他找对人了。
孙志胜可是林家坳生产大队的第一任大队长、大队支书,在任时间也长,余威犹在,吆喝一声‘排队等候’,林家坳的社员便老老实实的来到办公室门口排起队伍。
还有人着急看病,便提上点东西来杨家广家里,说:
“我听说这个市里中医院的初主任在这里,初主任对我家有恩,我过来送点东西表表心意……”
这种来送礼的,杨建设等人就不好拦下了。
初龙胆苦笑连连,说:“我早就不是中医院的大夫啦,来给我送礼做什么?”
来的人是孙大脑袋。
孙大脑袋很会来事,满脸堆笑的说:“嘿嘿,初主任,我大舅受过你的救命之恩,他那个得了肝炎,当时眼珠子都黄了、身上也黄了。”
“他们公社卫生院让他回家等死,结果听人介绍当时去找了你,你给扎针、吃药又给他挂吊瓶,把他给治好了!”
“平时你在市里头我是泥腿子,咱不搭边,我去不成市里,没法表达谢意,今天你来了我们这里,我怎么着也得给你送点东西表表心意。”
“送豆腐啊?”杨满福老人调侃他。
孙大脑袋跟他们生产队关系不太和睦,这人脾气很暴躁,以前跟他们队里部分社员有冲突。
前段时间小杨家灌豆腐肠需要的豆腐多,便去他那里买豆腐多。
结果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做豆腐时间长了,脑袋瓜子里的脑浆变成了豆浆,不但不维护他们这个大客户,反而总想拿捏他们。
然后杨建设就带了豆腐机回来,后面还准备了豆腐生产线。
这下子好了,孙大脑袋的生意一落千丈。
他为此很是不满,明里暗里的贬斥小杨家的豆腐,说他们豆腐是机器做出来的,有股子铁锈味。
但有没有铁锈味,老百姓还能吃不出来?
孙大脑袋的生意一落千丈,不仅是失去了小杨家这个大客户,还因为林家坳也有不少人会在愿意动弹的时候来小杨家买豆腐。
小杨家的豆腐便宜又好吃。
孙大脑袋的豆腐从配比到卤子都没有个标准可言,哪像机器生产豆腐,品质自始至终如一。
平日里孙大脑袋不来小杨家,都不跟小杨家的人说话。
今天他不得不来。
他得来找大夫看病。
面对杨满福老人的调侃,他尴尬的说:“哪能呢?我带豆腐来干什么?我带的是立春第一鲜——海蚰蜒!”
“呵,这是好东西。”桌上好几个人点头。
海蚰蜒是当地渔民一个俗称,正规的名字叫沙蚕,干制后,煮汤白如牛奶,味极鲜美,有“天然味精”之称。
杨家广便立马给初龙胆介绍说:“海蚰蜒这东西行,初大夫你得带回去。不过这东西得赶紧晒干,这有点麻烦……”
“麻烦什么呀,”杨建设摇头,“初大夫是名医,人家会炮制药材,那家伙不比晒个海蚰蜒费劲多了?”
杨家广哈哈大笑:“也是、也是!”
陪酒的杨建峰则给初龙胆介绍说:“我们这里的海蚰蜒可鲜了,旧社会的时候,咱们鲁菜是八大名菜靠前的位置,宫廷菜就有很多是鲁菜。”
“而咱们鲁菜师傅里最厉害的就是半岛这边的厨子,为什么?他们都有个秘方,就是海蚰蜒粉——”
“海蚰蜒晒干搓成粉末,那时候没有味精这个东西,他们做菜的时候会往里偷偷撒点海蚰蜒粉,嘿,这菜的味道就是不一样,就是非比寻常的鲜!”
众人连连点头。
杨建设问道:“这个海蚰蜒至少得在春节前后才出洞,孙大脑袋,你是怎么挖到的?”
孙大脑袋得意的说:“山人自有妙计,这个我不能跟你说。”
杨建设冲他翻白眼。
沙雕!
初龙胆乐呵呵的点头,邀请他坐在炕沿上给他把脉。
杨家广说:“嗨,初大夫你太好说话了,让他去办公室那里等着,排队等着,下午一起看诊。”
司机急忙说:“吃完饭我们还得回去呢。”
包车费是一样的,早点回去还能多干点活。
留在这生产队里可无法休息,一样得干活,还没有钱拿,不如回市里跑出租赚钱。
但没人搭理他。
他只好举起酒杯自己来了一杯。
初龙胆摸上孙大脑袋的脉搏后问:“你什么情况?”
孙大脑袋说:“说起来不大好意思,我是肚子有情况。”
一听这话,其他人不悦:“你也会找时候,我们吃着饭呢。”
“我看你可没有不好意思的意思,你那意思挺好意思的。”
“这狗日的肯定豆腐吃多了窜稀呢。”
孙大脑袋说:“不是窜稀,是有时候窜稀有时候拉不出来!而且肚子疼,时不时的疼,最近疼起来厉害了,站都站不起来……”
“多长时间了?”初龙胆严肃的问道。
孙大脑袋说:“你是问肚子不舒服还是疼……”
“都说出来。”初龙胆说道。
孙大脑袋说:“额,肚子不舒服得有几年了,疼的厉害是最近,个把月时间。”
“解手是个什么情况?”初龙胆开始问的仔细起来,“一天几次?”
孙大脑袋眨眨眼:“解手?什么手?”
“就是大便!”杨建设无奈的说,“这一桌子都在吃饭呢,你非得问出来。”
孙大脑袋讪笑:“嘿嘿,我不是不清楚吗?”
初龙胆继续盘问,越问越严肃,眉头开始皱巴起来。
这是杨建设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情况不妙。
孙大脑袋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战战兢兢的问:“初主任,我、我这是怎么了?”
初龙胆说:“你躺下,我摸摸你肚子。”
其他人挪地方,给孙大脑袋在炕上腾出空间来躺下。
人躺下,衣服掀开。
肚子鼓鼓囊囊。
杨满福老人摸摸自己的干瘪肚子说:“这大脑袋,他不光脑袋大,肚子也大。”
“吃的好。”其他人不无羡慕的说。
初龙胆下手,孙大脑袋哀嚎一声:“啊草,初主任轻点,疼啊。”
杨建峰撇嘴:“你是能吆喝,初主任没使劲,我都看出来了。”
初龙胆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沉吟说:“你肠道应该是不太对劲,具体怎么回事得做个检查了。”
“是不是长肿瘤了?”孙大脑袋猛然坐起来问道。
初龙胆笑道:“不一定,别瞎寻思,也可能是肠道感受湿寒、湿热下迫、脾胃虚弱了——用西医的说法就是菌群失调了……”
孙大脑袋松了口气:“哦,脾胃虚弱啊,这个我知道,小孩就老有这个毛病,那没什么事了。”
“别,你得去市里医院检查一下。”初龙胆表情重新严肃,“这样,你回家赶紧收拾收拾,然后带上你老婆、带上点钱,下午我回去的时候把你带回去。”
孙大脑袋不太乐意:“还得去市里?太远了吧?”
杨建设已经从初龙胆的态度中看出一些端倪。
而孙大脑袋空长了个大脑袋,没什么脑子也没有什么眼力劲,没找出初龙胆先前一番话中的重点。
这样他就说:“你快别矫情了,初大夫亲自带你去市里走一趟,还免费让你坐出租车,这是过年能吹一正月的事,你竟然不乐意。”
孙大脑袋想想也是。
他嘿嘿笑道:“不是我不乐意,是我家里头事多,明天还要赶集卖豆腐呢。”
“不过初大夫给我脸我确实得兜着,那行、那行,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他乐呵呵的离开。
初龙胆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
其他人也看出问题来了,问他:“初大夫,这大脑袋碰上大毛病了?”
初龙胆含糊的说:“得做检查,得看治疗——来来来,咱们不喝了,直接吃饭吧,得赶紧吃饭,吃完饭我得去继续坐诊了!”
杨建峰好奇:“初大夫,你估摸着孙大脑袋是什么毛病?”
初龙胆还是含糊的笑,说:“他的毛病需要具体做检查来确定,我终究是一双凡夫俗子的肉眼,看不透肚子,看不见肠子里什么情况。”
“你们等他的检查结果吧,我也没有预知未来的特异功能,确实不敢下结论。”
杨建设听到这话挠挠耳朵。
他可以直接去未来。
或者他下次回到19年可以给手下人安排个事,让他们找找小杨家的人,把小杨家社员们的历史遭遇说出来。
有病的提前看病,有麻烦的提前解决麻烦。
这也是对穿越去未来的一种利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