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白蜡烛回到殡仪馆,杨建设先去值班室看了看。
沙伟和彪子在里面连吃带喝加吹牛,好不开心。
看见他进来,沙伟赶紧给他递上鸡腿:“建设哥吃这个,这个好吃,我特意给你留的。”
杨建设给他拍开,皱眉说:“刚才说什么来着?这里有监控!”
“你们守着监控大吃大喝,明天等着被辞退吗?”
沙伟说:“建设哥你想多了,咱这活可是青山给介绍的,我能给青山惹麻烦吗?”
杨建设说:“你知道这点还敢守着监控吃喝?”
沙伟哂笑:“嗨呀,你误会了,我们不是自己决定吃喝的,是彪子给付馆长打电话了。”
“副馆长说只要不玩手机电脑,只要眼睛盯着监控还有外面,那吃点喝点无所屌谓!”
彪子掏出手机给杨建设播放了一段录音:“对,我还录音了,明天付馆长想不认账都不行。”
录音放出,确实是付馆长在说话,见此他得意的说:“怎么样?是真的吧?”
“你们都以为我彪呼呼的,其实我也是有心眼子的!”
看到杨建设进保安室,随后也跟进来的赵福啧啧称奇:“彪子你可以,这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啊!”
杨建设却感到奇怪:“彪子,你怎么有付馆长的电话?”
彪子有付馆长微信的话,他不奇怪,因为付馆长有杨建设的好友,他让杨建设拉了个微信工作群,把值夜班的都给拉了进去。
但彪子有的是电话。
付馆长之前给他电话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来着,让他不许将自己手机号乱给人,以免被人总是找上门来走关系。
彪子说:“我怎么没有?付馆长给我的啊,他很看重我……”
“看中你翘臀了?”沙伟扔嘴里一颗酒鬼花生嘿嘿笑。
彪子说:“屁,是看重我这个人!”
“他说我做事认真,是个人才,然后就跟我交换了联系方式。”
赵福过去抓起一把花生吃,说:“这个就不大对了吧?”
“付馆长什么眼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彪子生气的看向赵福。
赵福嘿嘿笑:“没事没事,长夜漫漫,甚感孤寂,开个玩笑,小小的开个玩笑。”
杨建设拍拍桌子说:“都认真点,咱现在在上班呢,还是都认真点工作,拿人家的钱就要给人家好好办事。”
沙伟说:“建设哥,我不是不认真,我一直在认真盯着监控看呢。”
“不过看什么啊?这地方晚上哪有人来?来了又能怎么着?来偷来抢?”
“这里可都是死人还有死人东西啊,来偷来抢也没有意义!”
杨建设摇摇头,他说道:“别跟我在这里哔哔歪歪的,都多长个心眼儿,多学习雷子哥。”
“雷子哥是不是出去巡逻了?彪子你去找雷子哥,跟他一起巡逻。”
“他是出去抽烟了。”赵福不好意思的说。
杨建设猛翻白眼。
一群不靠谱的家伙!
他把白蜡烛交给赵福,自己带着羊敌先去巡逻一遍。
几个人还没有个羊敌靠谱呢!
新建的这个殡仪馆规模大,据说将是琴岛市内的最大殡仪馆。
火葬场只在这殡仪馆一隅,馆内更大的面积是祭祀区域,分成了多种风格。
什么传统祭祀区、私密祭祀区、VIP祭祀区、特定信仰祭祀区等等,围绕殡仪馆足足一圈。
哪怕已经是晚上了,已经没人在这里祭祀了,可是杨建设还能闻到香火味。
殡仪馆里很安静。
一切正常。
杨建设没有遇到什么异常问题,他就是发现这殡仪馆门很多,修建了很多门。
回去他跟其他人说,赵福告诉他,这是风水上的一种说法,叫九通泄风。
这里的九不是数字九,是多的意思;风也不是普通的风,是邪风、阴风。
老话说,风吹阴气,所以这里的泄风意思就是泄掉殡仪馆里的阴气。
上半夜很顺利,下半夜来了个电话,是市附一医院打过来的,有富商的老爷子去世了,让他们过去拉人,要送入灵堂。
沙伟开走灵车,雷振去帮忙,赵福准备接应,杨建设带着彪子收拾灵堂。
一切井然有序。
富商叫尹飞驰,是个四五十岁的富态中年人。
他家大业大,在琴岛挺有名的,手里有个飞驰集团,业务涵盖了房地产、餐饮业、金融业。
死者就是尹飞驰的父亲,灵车带了车队赶来后,杨建设过去接待,然后尹飞驰亲自给他们递上了红包。
杨建设本不想收,但尹飞驰说:“我给各位小哥红包,不是说希望你们特殊照顾我家什么,只是个风俗而已,散个财。”
这话说的很高明。
既然是风俗,那五人便收了。
沙伟偷偷打开红包看了看,冲杨建设咋舌:“这大方,一个人给了500块。”
这红包给的倒是挺有风俗味道的。
琴岛当地有说法,红事成双、白事成单。
意思是送红包,如果是红喜事要给双数,白事的话给单数。
冰棺已经准备好了,几人将穿戴整齐的老爷子送了进去。
尹家人自己守灵,雷振去询问是否需要他们来续长明灯。
尹飞驰客气的说不用了,并且表明态度,说他们家里人不希望有外人来打扰守灵这回事,后面值班人员不必上门来。
沙伟私下里说:“上次赵夫子的话真说对了,你看人家这个尹飞驰,多好啊,不光给咱们发红包,还不用麻烦咱。”
赵福低声说:“人家是怕咱上去献殷勤,借机会攀附他这棵大树!”
杨建设倚在门口打量尹家人的情况。
相比那位裸官,尹家这边可就热闹了,他们今晚过来的是一支车队,怕不是得有十几台车。
进殡仪馆的人员需要登记,这些人来登记的时候关系都是老爷子的亲戚,而且绝大多数是远房亲戚。
赵福知道他在想什么,冲他说:“让人感慨吧?现实就是这样。”
“穷人站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有钱人在深山老林耍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
杨建设哑然失笑。
这话说的好。
沙伟看看周围没有外人,小声说:“你们以为这是好事?”
“我们去拉人的时候听护士说,尹家这些亲戚烦人的很,人家老爷子还没死的时候他们就全来了,老爷子一确定死亡,他们蜂拥而上。”
“你们说这算什么事?我看这些人根本没图老爷子好,就想着跟尹飞驰面前献殷勤呢!”
“之前他们晚上睡不着觉,怕不是都在偷偷咒早点死呢!”
赵福警告他:“这话别乱说啊,让人家听到咱们惹麻烦。”
沙伟给他个‘明了’的眼神:“我傻啊?这话就跟你们说,不会让外人……”
“咳咳。”门口的杨建设咳嗽两声。
有外人来了。
又有一辆车开进来,下来登记的人是个青年,身份竟然是尹飞驰的儿子、死者的孙子。
杨建设想。
或许沙伟说的对,越是关系疏远的在这件事上越上心,反而人家近亲该睡觉的去睡觉、该娱乐的去娱乐,不需要参与这种事到尹飞驰面前现眼。
结果却跟他猜测的不一样。
尹飞驰的儿子进来登记后便有中年人殷勤的跑过来接他,问:“阿俊,家里的灵堂都布置好了?”
阿俊说:“嗯,布置好了,我过来跟我爸说一声。那个,今晚能把我爷爷带回去?”
这中年人说:“今晚够呛了,我听吴馆长的意思是联系上了一个明天能过来的,到时候让它来……”
“能、不能,就两个选项,你说那么多干什么?”阿俊恼怒的打断他的话。
中年人尴尬,低声说:“没事的,咱用的就是殡仪馆的关系,这都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事情他们门清。”
阿俊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还说?你嘴是不能闲着吗?”
看中年人的穿着他应该也是个领导干部的身份,黑风衣、西裤配锃亮的皮鞋,脖子上还考究的挂着围巾。
但他现在在几个底层员工的面前,被自家晚辈像训狗一样的训斥,而他只能唯唯诺诺的受着。
这种滋味肯定不好受。
阿俊不太愿意跟他多说,阴沉着脸离开了。
杨建设等人装没看到眼前事,各自低头忙活自己的。
中年人这样却尴尬了。
他在外头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粗气,最后气哼哼的说:“牛逼什么?我一个电话打出去,让你们一家子的谋划落空!”
“什么风水、什么格局,屁!”
发泄似的说了这么两句话,他又快步向灵堂方向赶去。
等他走了沙伟疑惑的问:“他们什么意思?这里布置了灵堂怎么家里还要布置?”
“很正常,”赵福说,“家里布置灵堂是让亲朋好友来祭奠用的。”
沙伟说:“正常个屁,白天时候你没好好听课?现在亲朋好友祭奠都是来这里的灵堂了,这里灵堂布置的多专业。”
“再说了,你没听到吗?他们还要把老头子拉回去呢。”
“如果老头子要拉回去接受亲朋好友的祭奠,那干嘛还拉咱殡仪馆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赵福说道:“对对对,你说的有道理;是是是,你可真是大聪明。”
“说不过人家了就露出这个阴阳怪气的嘴脸?”沙伟抓住机会狠批他。
赵福说:“我不是阴阳怪气,我的意思是人家的事咱们少掺和,尹飞驰家里这些人,随便出来一个都能跟踩蚂蚁一样踩死咱,所以咱别去多管闲事。”
杨建设不服气:“我们没有违法犯罪,他们凭什么踩死咱们?”
“再说了,都是中国人民,他们又不是公检法,有什么资格来踩死咱们?”
他一发话,赵福不做反驳,嘿嘿笑着跑去整理登记册了。
等到天亮、太阳升起。
殡仪馆的编制工们开始上班,双方工作办了交接,杨建设等人便可以回去了。
第一天正式交接,副馆长特意亲自过来监督和检查。
杨建设干工作很仔细,没有任何纰漏,副馆长检查过后很满意。
最后杨建设还把昨晚的红包拿出来了,问副馆长是不是有什么纪律。
副馆长很慈祥的摆摆手:“这不要紧,既然尹总说这是给你们的风俗包,那你们自己留下吧。”
几人顿时对他印象大好。
沙伟开车的时候更是感叹:“老付这个人改变了我对事业单位领导们的印象,他人好好,他真的,我哭死。”
车子正要出门,副馆长忽然急匆匆赶过来把他们拦下了,问道:“先别走,你们昨晚上是不是带着一条狗来的?”
杨建设说:“是,我自己养的一条看门狗。”
副馆长皱眉说:“这是政府职能机构,不能带宠物进来,这点工作手册上有记载。”
“根据工作手册的纪律规范,你们这样得罚款,扣除200元的工资。”
这点杨建设压根不知道,既然是人家写入工作手册的规章制度,那他无话可说,便悻悻的掏钱缴纳罚款。
副馆长冲他说:“规章制度必须得遵守,念在你们初犯,扣你们一点钱就算完事。”
“下次再犯那可就不是扣200元罚款的事,是得把你们开除并追究责任!”
杨建设说:“领导我明白了,以后我不会再犯错了。”
副馆长满意的点点头,背着手慢慢悠悠的离开。
等他离开后,雷振冲杨建设摇摇头:“老板,不大对劲。”
杨建设对他说:“你别叫我老板,我不太喜欢这种资本家的称呼——哪里不对劲?”
雷振说:“你给我开工资,就是我老板,我不叫你老板叫你什么——付馆长的做法不对劲。”
“你们不知道,我最在意工作的规章制度了,昨天我入职的时候要了一份,有空就看,把里面内容看了个七七八八。”
“关于职工纪律方面,并没有对宠物的描述,只有说殡仪馆的运行纪律方面,要求客户不能带宠物进入。”
“所以付馆长这钱扣的不对!”
沙伟顿时说:“妈的,我刚才白夸他了,他趁机赚咱钱!”
“傻话。”赵福习惯性笑话他,“付馆长要是贪财的话,他把咱们红包给收走就是了。”
雷振说:“赵夫子的话说对了一半,他可以收走这些红包,但红包要入公账,进不了他的腰包。”
“不过他可以罚款——根据工作手册,殡仪馆员工收受贿赂的,根据受贿金额和性质处以500元以上5000元以下的罚款,并没收非法所得!”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所以我说这件事有点怪,如果付馆长要按照规章制度办事,那他为什么不追究咱们收红包的事?”
赵福透过车窗看向殡仪馆,说:“很简单,他们不希望咱们带着狗来上班。”
“或许是殡仪馆的吴馆长讨厌狗?”
沙伟一脚油门踩下:“路上说吧,现在咱得赶紧出门了,堵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