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伟性子跳脱,骨子里压根没有纪律性可言。
他带着夜宵来值夜班的。
买的还挺多。
绝味鸭脖家的卤味,大块烤五花肉,炸鸡腿、炸鸡块,甚至还带了自热火锅……
赵福服了:“你是来团建啊?”
“还有来殡仪馆团建的啊?”沙伟反击。
赵福说:“行了,还是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吧,大冬天的晚上吃这些凉东西,不说胃受不受得了,就说吃起来它不好吃呀。”
“晚上饿了,咱们点外卖……”
“笑尿。”沙伟打断他的话,“你是故意逗我玩呢?大半夜的你觉得有骑手敢给殡仪馆送东西?”
彪子说:“骑手不给送的,你点不上,谁知道给殡仪馆送的东西最终是活人吃了还是死人吃了?”
赵福一想还真是。
他说:“我最近看的恐怖小说里就有类似情节,这主角是个外卖骑手,然后他夜里有时候会接到订单,给殡仪馆一个独立宿舍送外卖,点外卖的每次都让他放在门口说自己会拿。”
“可他送了几次发现,每次去送外卖都能看到门口有外卖盒,里面东西一动不动,有些就是他之前送的,已经腐烂了!”
“那个,我打断一下,”彪子露出兴奋的表情,“我说咱们今晚要这么给劲吗?在殡仪馆讲鬼故事打发时间?”
赵福说:“不是,主要是我这个故事应景,所以我想给你们讲讲。”
“应景?你管在殡仪馆讲鬼故事叫应景?”沙伟这边已经开始害怕了,“那我看你是想故意找事!”
“好,那你先讲,你讲完了我讲,来啊,互相伤害啊!”
彪子积极的说:“我先来、我先来,我给你们讲个真的,就是上次我在殡仪馆上夜班,然后一个同事撞见了一具有问题的死尸……”
沙伟摆手:“别别别,今晚咱是来干活的,你们怎么讲起鬼故事了?”
彪子耐心的解释说:“我不是鬼故事,我这个是真事!”
沙伟一听这话尿意顿时来了:“我草,我鬼故事都不敢听,你给我来真的?阿珍,你来真的啊?”
彪子说:“但这事老诡异了,我给你们讲讲,你们知道我为啥不在那个殡仪馆干了吗?就是我那个同事后面也死了,死的挺有问题……”
“别说了别说了。”沙伟递给他一个炸鸡腿,“开吃,开整!”
杨建设笑了笑说:“先别吃也别整,先去灵堂看看昨天那位老干部的长明灯是不是亮着。”
长明灯中途不能熄灭,这是讲究。
这会是六点来钟,天色已经黑了。
杨建设抬头看。
今天好像没有阴云,但夜空还是雾蒙蒙的,看不到星星。
18年的夜空总是这样,他不喜欢这样的夜空。
月光朦朦胧胧的照着,路灯昏黄,殡仪馆里万物俱静,这种氛围确实不太好。
杨建设哼起了《东方红》。
殡仪馆一共设了八个灵堂,今晚使用的只有一个,由昨天的老干部所用。
灵堂里头有老干部的遗照。
黑白的。
照片上的老干部年纪不太老,看起来七十来岁的样子,表情严肃、眼神犀利,死死的看着前面。
他当时拍照的时候应该看的是镜头,这样的照片其实不适合做遗照。
杨建设看向照片,总感觉老干部是在看着自己。
他对老干部们是有敬仰之心的。
可是昨天他听副馆长和一些工作人员的意思,这个老干部是贪官,他把子女家人都送到国外去了,现在这叫裸官。
这样他就挺看不上这老干部的,进门后直接去看长明灯。
长明灯所用的白蜡烛粗大,一根能烧五六个小时,这根已经烧到下面了,估计再烧不了一个钟头。
杨建设便去找白蜡烛,可是物资被锁起来了,交接工作的时候,兼职保管员的化妆师没给他们留下这钥匙。
意识到这点,他赶紧去问其他人有没有交接到钥匙。
答案是都没有。
杨建设只好给化妆师打电话,化妆师直接来了一句:“你们临时工不能碰钥匙,单位里锁着不少值钱东西呢,不可能让你们随便接触。”
“再说了,谁知道你们私下里会不会配一把?”
这话挺横的,还瞧不起人。
杨建设心里有气,但这工作是鹿饮溪介绍来的,他不能让鹿饮溪难做,便客气的说:
“但我们现在需要长明灯,要不然这样,同志,麻烦您跑一趟,过来拿……”
“那不行,我下班了,这会有事呢。”化妆师一听要自己忙活,立马就拒绝。
杨建设来气了:“您不给我们留钥匙也不给我们送钥匙,那我们需要东西的时候怎么办?变出来?”
化妆师说:“我不留钥匙是有原因的,刚才说过了,这钥匙不可能给你们临时工,谁知道你们会拿什么?”
杨建设冷笑道:“这里面都是死人东西,大活人谁会拿?”
然后他猛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自己拿过,所以才会来这么忖度我们心思?”
这话杀人诛心。
化妆师却没有生气,而是说:“别叨叨了,不就是没有白蜡烛吗?门外有花圈店,你随便找一家买两支就行了,反正明天单位会给你们报销。”
他给支招后便挂断了电话。
这样杨建设明白了。
化妆师平日里应该没少捣鼓死人东西……
不过他只是个临时工,去追究人家责任没意义。
不管是84年还是18年,都要少管闲事,特别是单位上的闲事。
毕竟时代不同了,这不是54年啦!
杨建设知道去哪里买白蜡烛,便自己出门而去。
羊敌看到他离开殡仪馆,便也立马跟了上去。
郊区就是不比市中心和老城区,天色才黑了没多久,街道上已经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外面路灯倒是更亮了,颜色是惨白色,这让杨建设有些不喜欢。
像是给地面上铺了一层霜。
之前来殡仪馆的时候杨建设就注意过了,这边围绕着殡仪馆有一些小店开了起来,主要是卖画圈、香烛供品这些东西的白事店,也有小卖店。
这些店铺都是跟着殡仪馆吃饭的。
殡仪馆开门的时候他们就营业,殡仪馆关门了他们会歇业。
杨建设快步走在路上一打量觉得不好,这些店铺都已经关门了,他怎么去买白蜡烛?
还好,紧走几步后他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白事小店里亮着一盏灯。
不过灯光昏暗,被两侧已经漆黑下来的楼房给夹着,阴恻恻的怪别扭。
杨建设怕人家也要关门,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
他先从窗口往里看。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见小店里摆满了香纸蜡烛,其中就有他需要的白蜡烛。
老板是个穿着大红色袍子的女人,披散着一头黑发。
让杨建设觉得奇怪的是,她这会正趴在地上跪拜,不住的起伏跪拜,可是她面前什么都没有。
没有神像也没有神画。
那么,她在拜什么?
杨建设疑惑的走到门口想敲门,羊敌习惯性的去门外蹲着,然后它走到门口后猛然蹦跳起来,像是受到巨大惊恐一样浑身炸毛往后窜,张开嘴便咆哮:
“汪汪汪!”
怎么了?!
羊敌从未有过的反应让杨建设大感茫然。
他感觉一切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狗叫声惊到了屋子里跪拜那老板娘,她猛然起身转过头来——
一张大白脸!
没有五官、没有任何颜色。
就是一张诡异的大白脸!
杨建设参与破除四旧而矗立起来的唯物主义价值观。
突然之间就破裂了!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但他知道这不可能。
或者是幻觉?
里面的大白脸发出尖细的声音,这声音让杨建设感到有些凄厉:
“外面是谁?怎么有狗!”
这时候杨建设透过玻璃看到,这张大白脸是有嘴巴的,只是嘴巴没有血色,所以当它紧闭着的时候什么也看不到!
杨建设懵了。
这到底什么东西?
他一直认为自己胆子很大,不怕鬼神不怕恶狗不怕阶级敌人。
可这大白脸的出现让他动摇了信仰也软弱了起来……
里面大白脸往后退,叫道:“说话、你说话,不说话我就报警了!”
听到这话杨建设总算晃过神来,不该是自己报警吗?
里面这东西怎么要报警?
这样他忍不住问道:“你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妖孽?”
大白脸一愣,突然将自己的大白脸给揭了下来,露出一张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的脸庞:“小兄弟你什么话啊?我在敷面膜,你问我是人是鬼干什么?”
说着她笑了起来:“哈哈,不是,你被我面膜吓到了?不是,你说你一个小伙子,还能不知道女人敷面膜?你怕什么呀!”
杨建设哪里知道什么面膜!
这怎么还把面粉弄成膜糊在脸上?
他仔细一想,那东西倒确实是面粉的颜色,惨白惨白的!
意识到眼前红衣服女老板是人,他一时之间很是尴尬,推开门往里走,问道:“那个,女同志,你说你、大半夜的在这里你怎么弄这么个东西?”
“大半夜的?”老板娘先愣住了。
杨建设这会心情还在激动,说话有些随意,他见自己说错时间赶紧改:“那个什么,不是,就是天黑了,你弄的太吓人了。”
老板娘说道:“天黑了,你小伙子也不该不知道面膜呀。”
杨建设给自己开解,说:“不是面膜的事,是你穿着一身大红在地上拜来拜去的,这也吓人啊。”
“什么在地上拜来拜去?”老板娘翻白眼,“刚才我敷面膜把眼镜弄地上了,我高度近视,在地上找眼镜呢!”
杨建设恍然大悟。
娘来。
闹笑话了!
他讪笑着要进门,可羊敌却猛地张开嘴咬住他裤腿往后拖。
不让他进门!
老板娘看到羊敌出现在门口也赶紧往后退。
这一幕让杨建设又懵逼了。
咋回事?
又来?
他听队里老人说过,狗是阴阳眼,能看见鬼;而黑狗性烈且黑狗血能驱邪,鬼害怕黑狗。
那么……
老板娘一个劲挥手:“你怎么出来还带了一条大德牧?我怕狗,你别让它进门啊。”
杨建设警惕的说:“它不会进去的,它刚才到了你门口炸毛了,你这里好像不对劲。”
老板娘哂笑道:“有什么不对劲的?我装修的时候在门口埋了静电铁,专门对付猫猫狗狗的。”
“人有鞋子绝缘,感觉不到这些静电,狗爪子不绝缘,它肯定碰到了就被电到了,所以不敢进来。”
杨建设蹲下伸手在地上摸了摸。
冰凉并且手指头麻酥酥的。
确实有点冬天干燥时候脱毛衣形成的静电感。
一切真相大白。
他真是哭笑不得。
都闹的什么事!
老板娘也在感叹:“哎呀,今天也是巧了,好几件事都撞在你身上,难怪吓到你了。”
杨建设问道:“没吓到过别人?”
老板娘悻悻的说:“怎么没有吓到?上个月还有个老头半夜火化他老婆,结果缺了引路钱来我这里买。”
“我当时在躺椅上敷面膜,他一来我站起来,结果把他吓得把自己绊倒了。”
“为此,他家里人让我赔医疗费,我赔了一万多块呢!”
然后她还解释:“要不然我为什么不熬夜时候敷面膜改成入夜的时候就敷面膜?还不是那事给我教训了?”
“我寻思这地方大半夜的敷面膜确实挺吓人,那就早点吧,早点没那么吓人。”
杨建设苦笑道:“早点也吓人,你为什么要敷面膜?”
老板娘奇怪的看来他一眼,说:“为什么敷面膜?为了保养皮肤呗。”
她又问:“你不会没见过面膜吧?怎么问的这么傻?”
杨建设还真没见过面膜!
他见老板娘疑惑起来,便迅速改了话题,说:“上次老头半夜来火化家属尸体吗?”
“这不应该,我现在就在殡仪馆那边上班,火葬场是我们单位管着的,半夜怎么可能开炉?”
老板娘突然警惕起来,看着他说:“你刚来上班?我怎么没见过你?”
杨建设说:“不是,我是那个临时工,过来专门上夜班的。”
老板娘恍然:“噢,我说我没见过你呢。”
“你以后多干几天就知道了,有些人只能晚上烧,白天人多眼杂不能烧。”
杨建设问道:“为什么?”
他心里一突,问:“尸体有问题,见不得人?”
老板娘笑了笑,说:“等你自己去看吧,反正在殡仪馆那种地方上班你可得小心点。”
“不该看的东西别看,不该管的事别管!”
看着老板娘讳莫如深的样子,杨建设下意识回头看向殡仪馆。
殡仪馆整体已经在黑暗之中了。
只有几盏孤灯隐隐约约的放着光芒。
这样突然看过去,依稀能感觉到它在散发着一股子神秘莫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