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州有数十个公社,每个公社又有数十个生产队、生产大队。
在这么多初级生产单位中,拥有船只最多的应该就是苏桥下生产大队。
他们这个大队隔着大苏河很近,那是一条大河,大河本身就能养活好些人和好些船。
有大河入海口,那海域中渔获资源便丰富,这样又能养活好些人和好些船。
如此下来,历史上苏桥下自然就拥有极多的人和极多的船了。
到了今天,苏桥下大队拥有的船更多了。
早在1980年之初,苏桥下就在星州各公社率先展开了大包干风潮,最先包船包产到户。
当时分到船的开船出海,没分到船的外出打工赚钱,赚到钱后也开船出海。
所以时至如今,苏桥下几乎是家家户户都养了渔船。
那里相当于是另一个林家坳,船多版的林家坳。
林家坳有码头,所以南来北往的渔船会在这里停靠,内地的海鲜贩子会来此地做生意。
苏桥下没有码头,可海鲜贩子们也极为热衷于去他们那里做生意。
无他,唯海货多耳!
苏桥下捕捞的海货多,其中好鱼多烂鱼也多。
杨建设要收购他们那里的破鱼烂鱼!
光靠他们队里捕捞上来的这点鱼来供应骨肉分离机是开玩笑,一天捕捞量中的破鱼估计也就够骨肉分离机干两轮的。
要是能让苏桥下供货的话还行,再加上林家坳这边,两地一起来送破鱼烂鱼,骨肉分离机勉强能转起来。
杨建设从冬渔汛的捕捞收货切入话题,渐渐地便提到了收破鱼这生意上。
苏振红挺纳闷,他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说:“你要烂鱼臭鱼干什么?喂猫养狗?不对,你们队里也有船队呀,喂猫养狗的,你们自己下手就够了吧?”
杨建设实打实的说:“不是,我们需要的是大批大量的破鱼烂鱼,但不要臭鱼……”
“噢,我知道了,你们要这个是因为你们生产队准备搞人工养殖了?”苏振红问道。
现在人工养殖业在社会上开展的如火如荼。
国家从国外引进了不少新品种海产品,比如南美对虾、比如多宝鱼,再加上国内的扇贝养殖、海虹养殖、对虾养殖等项目,导致从事相关行业的人员与日俱增。
“我们苏桥下也准备搞这个。”苏振红喝了口茶水接着说,“到时候咱们恐怕要跟六零年时候一样,又成竞争对手。”
这句话是有一段历史渊源的。
1950年2月,第一届全国渔业会议在首都召开。
会议确定了渔业生产先恢复后发展和集中领导、分散经营的方针,要求依据“公私兼顾、劳资两利、发展生产、繁荣经济”的原则,对恢复渔业生产作出部署。
到了1958年,毛主席批示说“三山六水一分田,渔业大有可为”。
就这样,在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下,琴岛的渔村展开了如火如荼的渔业养殖工作。
可惜他们当时缺技术。
活动初衷是好的,各地渔民也卖力气,但最终随着三年自然灾害到来,刚成规模兴起的海洋养殖业胎死腹中。
如今海洋养殖业重新起步,这事也跟中央政策有关:
1978年10月18日,一篇题为《千方百计解决吃鱼问题》的人民日报社论,发出了保障水产品供给、解决“吃鱼难”问题的信号。
为此邓公进行批示,他说,发展渔业“有个方针问题”,“应该以养殖为主,把各种水面包括水塘都利用起来。”
然后到了1980年4月,邓公在听取《关于编制长期规划的意见》时谈到,要发展多种副业,发展渔业和养殖业。
时刻关心着国家政策的进步渔民们听到这个《意见》,顿时吃了定心丸,他们最早开始研究海洋养殖业。
苏桥下是生产大队,人多,进步渔民也多。
可是他们大队一直以来没有搞海水产养殖的想法,他们的强劳力都是海上捞饭吃的能手,一艘船一张网就能养活一个家。
于是他们没有费心费力费钱财的去搞养殖业,而是抓紧时间去捕捞、去赚钱。
杨建设大概了解他们大队的情况,问道:“你们现在换想法了?也要搞海水产养殖了?社员们没有意见吗?”
苏桥下有大河也有入海口,渔业资源发展之路可谓得天独厚。
但他们就是发展不起来养殖业,除了之前说的原因外还有个重要原因:
社员们不允许有人承包大苏河以及入海口周边的海域!
这地方祖祖辈辈就是老百姓吃饭的靠山,要是有人承包了这些水域,那老百姓还吃什么?
如此一来,他们的船、他们的网岂不是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面对杨建设的疑问,苏振红作出无声的笑容。
他掏出一包红梅香烟分给杨家广等人,然后自己点了一支,说:“有意见,但意见得保留。”
“今年、不对,现在来说是去年,当时党中央和国务院对农牧渔业部《关于加速发展淡水渔业的报告》的做了批语。”
“批语上说啊,当前鱼是各种副食品中最紧缺的,城乡到处吃鱼难。必须在抓住粮食生产的同时,发展畜牧和水产业,逐步而适度地改变居民的食物构成。”
“同时,批语上还提出了一个希望,希望各级党委和政府要像重视耕地一样重视水面的利用!”
“你们说说,这样了还有什么办法?”
“国家要求利用起这些水面,公社、县里各级单位给我们施压,要求我们搞渔业养殖,为国家、为人民提供渔资源供应保障。”
“我们大队已经因为早婚早育和超生问题,成为县里挂号的计划生育大落后。”
“要是现在我们再成了渔资源供应保障工作上的大落后,我们就成双落后了,到时候事情不好办呐!”
杨建设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年代的人都知道,发端于农业农村的中国改革开放之路是由土地承包拉开序幕的。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彻底解放了农业生产力,为新中国对农村土地制度的艰难探索“解了扣”,也让中国农民一步越过温饱线。
从“吃粮难”到“卖粮难”的过程,不过短短几年时间。
这样一来,农业给渔业已经树立了榜样,渔业不能自甘堕落。
农民为人民解决了米缸子的难题,那渔民得协助解决菜篮子的问题。
另一个,渔业养殖的兴起也跟当下时代生产力的发展有关。
五谷丰登,国家和农民手中有了余粮,这样水产养殖和畜牧养殖自然而然的便兴旺起来。
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形成了强大的市场拉动力。
杨建设问苏振红他们准备怎么承包水域、养殖什么水产品。
苏振红先警惕的反问道:“你们呢?你们怎么搞?”
然后他想起杨建设对自家侄媳妇的救命之恩,便赶忙又缓和了脸色说:“我们那边还没有决定好怎么承包水域,工作阻力很大啊。”
“养殖项目无非那几个,海里养海带、养海虹,还有一个在入海口养对虾,大苏河里养河蟹。”
一直听他说话的杨学文点点头:“养对虾是个好主意。”
“我听广播上说,农科院的院士攻克了对虾工厂化全人工育苗技术,这样养对虾不用去捕捞野生小苗了,可以人工养殖虾苗,然后再养大成大虾。”
苏振红笑道:“对,文书不愧是文化人,了解的新闻就是多、清楚。”
“那是准的。”他的侄子也笑了起来,“自古以来就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杨学文谦虚的说自己只是凑巧从广播中听到了这新闻而已。
苏振红说:“那你没听到河蟹的人工育苗技术也已经解决了吗?”
“农牧渔业部和皖省科委一起投资建了咱国家第一个河蟹人工半咸水育苗基地——就是去、前年的事,83年的事。”
“你们要养什么?你们养不成河蟹吧?”
他把话题绕回来,开始打听小杨家的消息。
杨建设说:“没,你误会了,我们不搞水产养殖。”
苏振红疑惑的问:“你们不搞水产养殖,那要那么多破鱼烂鱼干什么?”
“破鱼烂鱼有什么用?除了做鱼肉酱,另外就是能喂人工养殖的鱼虾蟹了。”
海洋中的鱼虾蟹中多为杂食生物,养殖它们的过程中便需要为其投喂碎鱼破鱼——但不能是臭鱼烂虾。
腐臭变质的鱼虾蟹会携带有大量细菌病毒,容易传染养殖的鱼虾蟹致其死亡。
这也是苏振红一听杨建设要碎鱼破鱼但不要臭鱼烂虾后便猜测小杨家要养鱼的原因。
杨建设解释说:“我们队里是准备做鱼肉糜……”
苏振红一摸头顶,愕然说:“你们要做鱼肉糜?噢,这样好啊,这是个好买卖,渔业养殖就需要鱼肉糜。”
“这样我们大队后面正式搞养殖了,可以从你们这里进货。”
给鱼虾蟹投喂鱼肉糜比直接投喂块状的碎鱼要好得多。
鱼肉糜便于采食也易于消化,这是规模化渔业养殖所必须的食料。
杨建设含糊的说:“我们生产鱼肉糜不是终点,我们是想用鱼肉糜做鱼饼啊鱼丸啊鱼卷啊这之类的东西。”
苏振红疑惑的问:“真的假的?这不都是食品厂才能干的大生意?”
“你们真不养鱼虾了?你们外头那个红星岛不是挺适合搞养殖的?你们不承包的话,那小心让人家承包了!”
杨家广笑:“红星岛都空多少年了?怎么承包?国家让农民承包土地,可没说让咱渔民承包海岛!”
“以前我们队里在红星岛上搞养殖,那是毛主席指示咱们渔民就地取材发展渔业。后来那啥了,世道变了……”
后面的话不好说,他便摇头。
苏振红正色说:“别摇头了,老哥哥,现在世道又变了!”
“杨队长你救过我这个侄媳妇的命,等于救了我侄子一家子,所以我给你们好好说说。”
“咱都知道,改革开放一开始,是吧,国家对那个水产品实行统一定价、统一收购制度,这叫统购统销,这个我不多说,咱都清楚。”
“然后到79年吧,应该是79年,然后就开始实行派购和议购相结合、开放水产集市贸易的法子,这叫双轨制。”
“那你们知道不知道?到了去年,除了对虾、带鱼外,其余水产品都放开收购政策了!”
杨学文说:“这个我们知道,肯定知道。”
苏振红压低声音说:“那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今年中央可能要把渔业彻底放开!”
“这叫两个放开,一个是经营体制放开,明确养殖生产可以承包到户,并且可以请帮工、带学徒来经营,当地渔业局还能帮忙联系水产专家来进行指导——”
“也就是说,你多雇佣几个人也不算是搞资本主义了!你把买卖干大了也不算挖社会主义墙角、薅社会主义羊毛了!”
“第二个是水产品一律不派购,价格放开,实行市场调节!”
“所以,你们信我,海水产的养殖行业春天来了,好日子来了!”
杨家广吃惊的问:“你的意思是,从今年开始鱼货就敞开购销、随行就市了?”
“绝对的!”苏振红信誓旦旦的拍胸膛,“不信你们等着吧,用不了几个月‘两个放开’就要登报了!”
杨家广几个人互相看。
面面相觑。
杨建设想了想,说:“文书,你把承包红星岛相关政策落实一下,要是可以承包了,你帮我来把它承包下来!”
也真是巧了。
19年那边他要承包红星岛。
85年这边他还要承包红星岛。
他有预感。
这红星岛要成为他在两个时空中的一个纽带了!
然后,他拉着苏振红继续谈采购碎鱼破鱼的事。
骨肉分离机的用场越来越大,得尽快把它给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