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给灌豆腐肠。
这消息传开后,顿时在生产队里掀起了一场小风暴。
豆腐肠也是香肠!
琴岛地区有腊月灌腊肠的传统,当然旧社会是大户人家和地主才能灌的起香肠,到了新社会则是城里的工人、干部、知识分子灌香肠。
像渔民们没有这个条件——倒不是没有钱,是买不到肠衣,自己灌不了香肠。
如今生产队给灌香肠,还给配上肠衣和调料,许多人家闻声而躁动。
但也有些人家只是蠢蠢欲动而不动。
他们过日子,豆腐不值钱,可菜油很珍贵。
灌豆腐肠实际上得用肉,用猪肉调和了才好吃。
只是豆腐灌肠干巴巴,味道不怎么样。
不过要是用了菜油或者猪油,那灌出来的肠也挺不错。
心疼菜油的人家不想灌肠。
然而杨家广、杨爱国、杨建峰他们这些见识过香肠的人随后就说了:
队里的调料很香,灌豆腐肠以后比猪肉肠还要香呢!
他们这些人是最早让家里女人去林家坳买豆腐回来灌豆腐肠的,这带动了其他社员。
社员们闻风而动,遇见了在一起聊两句:
“去打豆腐灌香肠?这东西得用油,不用油干巴巴不好吃。”
“那就用点油嘛,反正豆腐不贵,家里现在多多少少也有菜油,怎么也得弄点豆腐肠回来。”
“一年到头了,快腊月了,给家里打打馋虫。”
“就是就是,进了腊月就是年,辛苦干了一年,到了年代也该犒劳犒劳咱自己……”
浩浩荡荡,小杨家的人又开始成群结队的去林家坳了。
这把林家坳不少人吓一跳:
又是谁家倒霉,要被县公安局给抓走?
上次可就是小杨家的人都来了大队看热闹,然后林家兄弟和他们大队支书被县局给带走的。
小杨家的社员往孙大脑袋家门口走。
孙大脑袋听说后吓尿了,慌张的说:“我草,我、我跟林家那几条狗真没什么关系啊!”
“你们帮我作证,你们给我作证啊,我也是受害人!”
杨大兵领着人率先进豆腐坊。
孙大脑袋赶紧去递烟:“他兄弟,我中午头跟你闹完哩,我没打你啊,就闹玩、真闹玩!”
杨大兵说:“我知道、我知道……”
“那你怎么还报警了?”孙大脑袋惊慌的问。
杨大兵也问:“谁报警了?”
孙大脑袋的媳妇闻声而来,急匆匆的说:“你们没报警?是谁报警要来抓我男人,我男人顶多是缺斤少两,这不用抓去坐牢吧!”
杨大兵说道:“不是,你们这都是说什么?谁报警要抓他了?”
“没报警抓人,你们队里人都来我们大队干什么?”孙大脑袋的媳妇问道。
旁边的杨林顿时笑了起来,说:“我们来打豆腐啊。”
孙大脑袋不信:“打豆腐,然后你们全队都来了?至于吗?”
杨林说:“没全队都来,不过我们全队都要打豆腐。”
“我们队里今天给灌豆腐肠,所以得打豆腐回去灌香肠。”
孙大脑袋松了口气,说:“娘啊,吓死我了!我以为我要完蛋了!”
“你做买卖要是继续缺斤少两,那以后迟早真会完蛋。”杨大兵警告他。
孙大脑袋的大脸盘子上堆积起笑容,说:“他兄弟,你看你说的,你嫂子瞎说呢,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哪能干那事?”
“来,打多少豆腐?我这里有一块老豆腐,这老豆腐灌豆腐肠最好了,有嚼头,越嚼越香!”
杨林说:“来三斤,家家户户免费灌三斤豆腐肠。”
孙大脑袋双手麻利割豆腐,说:“你们队里也太抠门了,怎么只给灌三斤的豆腐肠?”
杨林问他:“你们大队给免费灌多少?”
孙大脑袋列咧嘴,不说话了。
杨大兵说:“灌三斤豆腐肠可不少了,我们自己出豆腐,队里出肠衣出调料,我看队里还搬过去猪油了,还要给我们供猪油呢。”
孙大脑袋的媳妇大为艳羡:“真好,你们队里今年怎么一下子变这么阔绰了?”
杨大兵得意的说:“我们队长有能耐,领着我们发家致富了。”
“你们大队也得赶紧找个有能耐的来掌舵吧,大海航行靠舵手嘛,你们让林大桌当舵手,能管好林家坳这艘大船吗?”
孙大脑袋抱怨道:“那肯定不行,林大桌当支书只肥了他自己,我们全受穷!”
“来,三斤豆腐,秤高高的啊,别说我缺斤少两,爷们不干这样的事!”
杨大兵拿到豆腐摆摆手:“行了,回去灌豆腐肠了。”
家家户户限量三斤豆腐肠。
杨建设这里忙活起来。
一条条豆腐肠灌好送走,这个不用晒可以当天蒸了吃,不过晒过后更有嚼头更适合下酒。
他正忙着,有人急急忙忙的回来说:“队长、队长,大事!”
“我去打豆腐打听到一个消息,林家兄弟从内地找了杀手要来杀你!”
一听这话,等着取豆腐肠的人纷纷震惊:“什么?”
杨建设也很吃惊:“啥玩意儿?林家兄弟找了杀手对付我?”
“真的!”杨狗牙进屋后郑重其事的点头,“林似虎要掏空他们兄弟的家底,请个厉害杀手来杀你!”
杨建设问道:“林似虎已经出来了?”
杨狗牙说:“出来了也没出来……”
“你他妈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什么时候了你还他妈在这里卖关子呢!”杨广志推了他一把。
杨狗牙委屈的说:“你耐心等等嘛——有人在公社碰到林似虎来着,他跟公安在一起,在公社里不知道干什么,逛了逛又回县里了。”
“所以没人能说的准他是出来了还是没出来,好想出来了,又好像没出来……”
“你这话说的,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杨大宝笑话他。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杨爱国没笑。
《教父》里头说,女人和小孩可以粗心大意,但男人不行。
同样,杨爱国也可以说,别人可以把这件事当笑话,我这个民兵队长不行。
他问杨狗牙:“你从哪里打听到的这个事?”
杨狗牙看看左右又看向杨建设:“队长,这个我只能跟你说……”
“你别磨磨蹭蹭的!”杨爱国呵斥他。
杨狗牙一梗脖子说:“我不是磨磨蹭蹭,我是信守承诺!”
“我答应人家帮人家保守身份,要是我答应人家的事做不到,以后谁还跟我说秘密?”
杨建设拍拍他肩膀说:“狗牙子这话有道理,爱国,你先来灌香肠,我跟狗牙子出去一趟。”
他出门而去,寒风习习。
此时的生产队很祥和。
门窗透露出昏黄的灯火,黯淡但很温暖。
家家户户屋顶上烟雾袅袅,烟火味和蒸香肠冒出的大料香味被风吹遍了生产队。
杨狗牙忍不住感叹道:“队长,你用的这个调料真好,这豆腐肠太香了,我还没有闻见过这么香的豆腐肠!”
杨建设说:“今晚回去就馒头吃,我灌的有点咸,就馒头更香!”
杨狗牙高兴的点头,然后看看周围没有人了,他低声说:“是林大桌说的!”
这个答案让杨建设一愣,问道:“林大桌说的?”
杨狗牙笃定的点头:“对,就是林大桌说的!”
“他找人偷偷把我叫到了他家里,然后把这消息告诉了我。”
“他告诉我也是有条件的,他希望你能跟上头领导给他求情,让他能继续在大队当干部!”
杨建设问道:“他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杨狗牙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看他说的相当肯定,应该不是瞎说。”
杨建设一边思索一边缓缓点头。
林似虎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人的情况他摸不清楚,那他真没法去推断林大桌传递出来消息的真假性。
他只能先按兵不动,然后回去跟杨爱国说:“把消息传给咱社员,最近都警惕着点,有什么事不对劲,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杨爱国问他:“林似虎真能找到杀手来杀你?”
杨狗牙说道:“杀兄之仇,不共戴天啊——不过这事怨不得咱队长,只能怨林家那四个狗东西活该!”
杨建设说道:“林似虎要是能活命,那他绝对对我恨之入骨。”
“不管这事真假性怎么样,咱们都要警惕起来,所以我觉得,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杨爱国说:“那我安排咱们民兵小队夜里巡逻。”
杨建设摆摆手:“这就免了,让大家伙把狗放出来就行了。”
“林似虎真能找到杀手肯定是外乡人,咱们的狗看到外乡人会叫的。”
主要是他们的民兵小队是纸老虎。
枪已经收回去了,人也少。
本来他们生产队就小,这样适合当民兵的青壮年自然少。
民兵小队是十个人,这十个人都是队里的好劳力。
晚上要是负责巡逻,那白天他们就没法搞生产了。
现在天冷一旦再冻个感冒,好家伙,生产队还得养着人家!
要是时间往前推,推个十年二十年的还行。
那时候蒋匪一直咋咋呼呼要‘反攻倒算’,帝国主义则‘亡我之心不死’,为了保护人民的生命和财产,中央组织各地方牵头大搞民兵工作。
当时队里民兵小队人手一把枪,夏冬闲暇的时候还要参加作战训练,甚至队里有机枪。
今非昔比。
如今民兵小队已经被解散,刀兵入库、马放南山,战斗力跟以往不可同日而语了!
消息被传递出去。
但生产队上下的祥和氛围并没有被打破多少。
主要是今晚家家户户蒸了豆腐肠。
热腾腾的馒头、香喷喷的豆腐肠。
卖给杨建设调味料的老板没有骗他,这料的滋味是真好。
寻常豆腐配上调料做成香肠蒸熟后,那味道太足了,很开胃。
豆腐肠切片或者切段,小孩们不止在家里吃,拿了热馒头出来一边玩一边吃。
杨青山坐在门口吃。
杨建设坐在旁边,说:“其实你跟他们玩也没事,他们都打过卡介苗了,你不会传染他们的。”
小姑娘摇摇头,搂了搂身边的羊敌。
她有这个好朋友,足矣!
杨建设没有多劝说她。
她的心里有伤痕。
时间是修复大师,会修复她心里的伤。
郭爱华出门倒脏水,看到他在门口吃饭笑道:“队长咋在这里吃?黑灯瞎火,也不怕吃进鼻子里?”
杨建设说道:“今晚月色挺好的,另外,我准备在咱队里安装上路灯。”
反正队里的电力不要钱,骡子每天都要干活,如果不是轧面条机的存在,发电机储备的电量是消耗不完的。
这样给队里安装上路灯挺好,可以消耗盈余电量,还可以照亮全生产队,给社员带来便利。
再者。
随着以后生产队的富裕,晚上确实得防备有人来搞事,现在还需要防备林似虎真找人来对付他。
有了路灯来照亮子,好歹能起到警备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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