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蒙蒙亮。
杨建设走出家门。
时间还早,太阳尚未出现在东方,只有大片云彩挂在天际。
昨晚海上又起雾了。
风荡漾,白茫茫的雾气自海上而来,好像千军万马踏起的灰尘从四面八方而来,道道海浪拍打海岸发出‘轰轰’声,更显得气势雄壮。
刚收麦便碰上雾天,这不是什么好事。
杨建设去晒场看麦子情况。
隔着老远看到晒场上有白色有黄色有灰色有黑色——看麦子的老人们昨晚上发现起雾后,便自发给生产队的麦子盖上了塑料布。
这个时节社员们起的都早,起来以后便开始忙活,出门收拾柴火回家做早饭,然后左邻右舍碰个头便其乐融融的打个招呼:
“二哥,刚起来啊?”
“嗯,出来抽一袋烟看看天气,你吃了没?”
“还没呢,火不够,我再回去塞把火。”
“去哪里?”
“去看看昨晚上下的渔网,说不准能弄几条鱼回来。”
“大黄,大黄?大清早的死哪里去了?”
在社员们随意的招呼声中,在生产队依次而起的袅袅炊烟中,太阳从海平面一跃而起。
夏天太阳最嚣张,朝阳一出便是光芒直冲九霄,天边的朵朵白云顿时被染成橙黄色。
就这样,腾腾热意开始出现在大地上。
杨建山领着几个劳力拎着木锨说说笑笑的来到晒场。
他们看到杨建设在这里便打个招呼:“队长,起的早啊。”
杨建设说道:“昨晚回去睡得早,你们吃饭了?这是过来扬麦子了?”
“吃了。”几个人纷纷说,“趁着凉快,把昨晚打出来的麦子先给扬了。”
对于晒麦这种活来说,生活在海边有坏处有好处。
坏处是湿度大,晚上容易起雾,弄的麦子湿哒哒的。
好处是随时有风,这样可以在大清早去扬麦,否则等到天热时候扬麦很遭罪。
青壮年劳力们掀开塑料布,各自选了一堆麦子开始忙活。
一锨锨的麦子扬起来,细白的麦糠随风飘散,落下来,铺在地上呈厚厚的一层,宛若一层白霜。
饱满的麦粒散发着清香,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神圣的光芒。
杨建设离开晒场又去农田看了看。
麦子被割掉了,接下来就是准备耕种。
19年有句话说的好,这人呐,只要能吃苦,那就有吃不完的苦!
对于农民来说便是这样。
刚刚割了麦子就得赶紧给秋收做准备——种玉米。
等到开始秋收了,又是一顿劳累了。
秋收比收麦子可累多了,从收割到播种,要经过割、收、运玉米桔、运肥、施肥、耕、靶、耢、播、砘一系列程序,从八月十五一直忙到立冬。
等秋收结束,农活可不结束,还得忙着种麦子,然后来年再来一轮劳作。
这就是农民的日子。
很累很枯燥。
农民为什么要孩子好好学习离开这片土地?就是他们在土地上吃多了苦头,希望后人不要再这么吃苦。
都说农民能吃苦。
可谁又愿意吃苦呢?
特别是到了秋收阶段。
杨建设看着杨建山等人扬麦子,想起了以前自己参与的秋收劳作。
收粮食虽然辛苦还没什么,就像这次收麦子,这是收获,身体累可是心里轻快、心里满足、心里开心。
秋收之后有很多准备工作,比如平墒沟、掘地头。
什么是墒沟?犁地时,土向两边翻,中间形成一条土沟就是墒沟。
这东西是需要从两边均匀掘土去填平的!
而掘地头则说来简单,就是把格外坚硬的地头一锨一锨撅起来。
这两件事想想就让人感到难受,漫漫地头,长长墒沟,即使是庄户地里的老手干这活也得磨的手掌起血泡,一天赶下来肩腰酸痛是必然的。
回忆着过去吃过的苦头,杨建设忍不住长吁短叹。
上午,晒场里晒麦子,砖窑里头开始继续烧砖头。
这次开了两窑。
窑厂正式展开生产作业。
多个窑洞开始烧砖,那么生产队马上就有足够的砖可以用了。
这消息立马传出去。
后面三天,小杨家热闹了,周边生产队源源不断有人来找杨建设买砖头。
一切如杨建设所知那样,改革开放了,赚到钱的人多了。
很多人秉承财不露白的祖训,赚到钱以后不会露出来,尽量不让人知道自己赚了钱。
可是他们有了钱就有需求。
农村人的第一需求是什么?
翻新房子或者盖房子!
整个星洲是没有砖瓦厂的,当地人要买砖头得去曲度,曲度是农业大县,土地多,适合烧砖的土地也多,所以建国后就建起了多座砖瓦厂。
然而曲度隔着星洲有段距离,这样买了砖还得雇佣汽车来运输。
这年头货运汽车也少,雇佣费用也高。
所以他们如果能从小杨家买砖那就简单了,距离短,牛车驴车就能拉。
甚至不用车子,可以走水路。
开船到码头,找板车把砖头送到船上,到时候船一开动,轻轻松松带回家。
可是他们白来了,杨建设不卖砖,外队社员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后面随着小杨家烧出来的红砖越来越多,一些上生产队干部来了。
跟杨建设关系不错的苏桥下生产大队的支书苏振红也来了。
他先去砖窑厂看了看,然后来到大队委办公室。
进门之后,先是一股凉风迎面而来——
办公室顶棚上吊着一座吊扇,然后地上还放了一台立式风扇。
风扇转得很快,风力很猛。
苏振红感受着两双的清风赞叹说:“好家伙,你们这些干部真是过上好日子了,大热天的吹风扇?”
杨建设看到他进门,招呼他落座,给他送来一杯冰镇饮料。
这是他自己用饮料粉调的东西,当汽水在门市部出售。
这东西便宜,一袋子饮料粉一公斤只要四五十块钱,然后可以冲泡出二十公斤的饮料来。
门市部现在弄了个水缸,今天橘子味汽水、明天葡萄味汽水、后头再来个苹果味汽水,甚至偶尔还会弄个荔枝味汽水或者椰子水。
今天送来的就是椰子水。
这是所有汽水中味道最好的一款,因为它用的是从琼州送来的正经椰子粉。
苏振红是干部不假,却也跟当下普通渔民一样,没有出过远门,更没去过琼州。
他没喝过椰子水没吃过椰子,这样凉爽的椰子水喝到嘴里,顿时惊奇的问:“这是什么味道?”
杨家广看着他新奇的样子,抽了口烟笑道:“这就是椰子的味儿,是琼州送来的椰子粉做成的椰子水!”
苏振红啧啧称奇:“杨队长,你是真厉害,什么地方的东西都能弄到手。”
“要我说,县供销大楼就得雇你去当采购员。”
刘豌豆抿嘴一笑,颇为骄傲的说:“我们队长可不会去干区区采购员这样的活计,供销社给他个经理干,他也不干!”
杨建设说道:“这我真不干——没那个本事,去了丢人现眼!”
苏振红笑道:“杨队长你可别谦虚。”
喝着凉爽的椰子水,他兴致勃勃的说:“现在,你们生产队真跟以前大不一样,生意做到了县城里,还做的那么红火,真叫人眼馋。”
“然后你们一边做着生意还一边建起了工厂,这就叫人难以相信了。”
“怎么说呢,往后倒退一年,这个场景都叫人不敢相信,杨队长,你们生产队这一年变化可真够大的!”
杨建设说道:“人心齐,泰山移。主要是我们的社员们上下一心谋发展,这样发挥了集体优势,发挥了人多力量大,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
“还是你杨队长本事大,你快别谦虚了。”苏振红说道。
说着,他叹了口气:“唉,我要是有你杨队长一半的本事该多好,我不求能做出那么大的生意,只要能开个砖窑厂就行。”
“现在砖头瓦块真是紧俏物资呀!”
切入主题,杨建设这边必须得接话了。
他说:“苏支书,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知道你是个直性子,不爱拐弯抹角那些事。”
“你来我们生产队是冲着砖头来的,可我说实话,我们砖窑厂的砖头并不会比曲度那些砖窑厂的价格低。”
“然而品质上,我们砖头又不会比人家的好,所以我以朋友的身份劝诫你,你还是去曲度买砖头吧。”
苏振红听到他的拒绝,便有些不高兴:“杨队长,你们砖头多少钱你说话,难道我还能买不起吗?”
“既然你要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我也说实话,你们砖窑厂出来就是码头,我们生产大队门口也是码头,在你们这里买砖头我们运输起来简单。”
杨建设说道:“苏支书,就咱们这层关系,你去曲度买砖头运输起来也简单嘛。”
苏振红疑惑的问:“何出此言?”
杨建设豪迈一挥手:“我们队里有拖拉机,你要去曲度买砖头,那我就安排我们的拖拉机手开着拖拉机免费给你们送砖头!”
听到这话,苏振红震惊了:“啊?你不是开玩笑吧?”
杨建设认真的说:“一点不开玩笑,不就是个拖拉机吗?以后你要买砖头随时说,我们的拖拉机随时奉陪——油费我负责!”
苏振红讪笑道:“那倒是不用,不过我明白你意思了,你是真不想往外卖砖头,所以你今天不想在我身上开这个口子。”
杨建设说道:“是这么回事。”
然后苏振红就疑惑了:“为什么?你们开砖窑厂不就是为了生产砖头卖出去赚钱吗?”
“这东西又不是种子,你留在手里也不能发芽生更多砖头,为啥不卖呢?”
杨建设说道:“很简单,咱中国人有句老话,安居乐业,先安居再乐业。”
“你看我们生产队的这些房屋,社员们住的怎么安居?”
“特别是随着我们生产队现在人口增多,好些人家的亲戚来了只能睡厢房,甚至天气暖和了搭个棚屋住,这可不行。”
“所以我做了个规划,安得广厦千万间,我们生产队要给社员统一建造楼房!”
杨家广、刘豌豆等人听到这话后立马看向苏振红。
所有人都做好了欣赏他震惊表情的准备。
苏振红也很配合。
杨建设的话确实把他给震住了,他吃惊的问道:“什么意思?生产队给社员统一建造楼房?队集体出钱出物资吗?还是说生产队统一规划,然后社员们自己出钱出物资?”
杨家广笑道:“我们的队集体出钱出物资。”
苏振红愣愣的看着他们,最后苦笑一声:“如果这话不是从你杨队长口里说出来,那我一定以为是谁在开玩笑或者吹牛逼。”
“你杨队长是真牛逼,我信你说的话,可是,你确定是盖楼房?”
杨建设说道:“对,本来计划盖平房,后来一想,索性一步到位盖楼房算了。”
苏振红还是感到难以置信:“我不跟你较劲,杨队长,可是盖楼光有砖头可不行,水泥沙子檩条还有石板木材,这东西需要的建筑材料可多了。”
杨建设轻松的说道:“问题不大,沙子不值钱,曲度有沙场可以买沙。”
“水泥檩条我已经联系好了供应商,至于木材我们生产队自己能出来,石板更简单,我们在翁洲承包了个采石场。”
“哦,对了,苏支书,你们队里需要砖头我爱莫能助,如果需要石板石砖那好办,我们生产队下半年就要开始做石材生意啦。”
苏振红眼巴巴的问:“可是,建筑队呢?盖房子咱自己公社就能找人干,这盖楼可得需要正儿八经的大工小工啊。”
杨建设轻松的说:“很好办,物件是死的,捣鼓起来费劲,可人是活的,只要你有钞票还怕找不到工人上门来?”
杨家广补充说:“我们队里大军他外甥是个瓦工,他能联系到一些会盖楼房的工友。”
“木工活更简单,我们队里的大寿是木工,他虽然干的不怎么样,可是认识咱公社的木工,也知道县里头哪些木工手艺好。”
“另外更巧的是,月初那阵有个领导来找我们队长用气功给他治病,我们队长给他治疗的挺好,结果他是中建下属一家建筑队的主任,他可以帮我们联系到一支建筑队!”
听着几人的介绍,苏振红听的有些失魂落魄。
小杨家生产队。
变化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