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珍是个地地道道、老实巴交的渔家妇女。
她出身贫寒,小小年纪没了母亲,父亲又是个粗鲁人,重男轻女没让她念过书,成了睁眼瞎。
可是她长得眉清目秀,性子温柔贤惠,是个十里八乡有名的好女子。
这样尽管她没能上学没有文化,后来却嫁的挺好,嫁进了远近闻名的富裕生产队林家坳,而且还是嫁给了林家坳这个大队的文书孙波竣。
自从嫁到林家坳、嫁给孙波竣后,她对内关心婆婆、体贴丈夫,对外能下田能撒网,还养了一头母牛,成为了大队有名的养殖能手。
人好又能干,这样在整个生产大队没有不夸她的。
可是以前她有个心结。
她嫁进孙家头两年一直没有怀孕,肚皮没有任何动静。
而她的丈夫是家里独苗,如果在他这一代断了根,那她岂不是成了家里的罪人?
丈夫是个好人,对此不言不语,可左邻右舍、大队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总有闲言碎语传进她耳朵里,让她时常在外愧疚的抬不起头。
还好她的丈夫婆婆却很好,从不在她面前显示对她的不满。
她婆婆从没像队里其他婆婆一样骂自己生不出儿子的儿媳妇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她丈夫更好,甚至体贴她在外面被人说闲话,想着法逗她开心。
这样一来却让张秀珍更是愧疚,愧疚的常常偷偷流泪。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去年年初她怀孕了,然后十月分娩,孩子哇哇落地——她给孙家添了个大胖小子!
这下子可解开了她的心结,她心里高兴,让丈夫去街上买了一挂一千响的鞭炮,放了好一会给全大队的那些长舌妇听。
但有了孩子马上一年了,眼看孩子要过周岁了,她心里又出现了一个结。
怎么回事呢?
原来随着孩子出生,她发现丈夫和婆婆并不高兴,特别是丈夫,成天的不声不响,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一年下来瘦了不少。
这下子张秀珍就急了,她问丈夫、问婆婆,可娘俩一提起这话茬就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说为什么。
她曾经跟娘家的嫂子提过这回事,她嫂子给她提供了一个猜测:
是不是娘俩觉得孩子长得不像孙波竣,所以怀疑她偷人生的这孩子?
张秀珍当即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这孩子从半岁可以抱出去开始,在大队里碰到老人看,老人都说这孩子跟孙波竣小时候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且这个可以不说,毕竟这种话可能是人家的客套话。
就说孙波竣娘俩对孩子的态度吧,这态度没的说。
婆婆和丈夫对儿子那是真的好,对她也好,把她们娘俩当宝贝。
产后生孩子到现在一年了,丈夫不让她下地干活、婆婆不让她碰家务活,连以前她负责养的牛,都交给她丈夫来养了。
要知道她丈夫可是个高中生呀,有文化,按理说他不该干伺候牲口这种活的。
但为了让她好好恢复也为了让她有精力带好孩子,她丈夫愣是接了这个活。
全家待她好的没话说!
那么,如此一来,她的婆婆和丈夫到底是为什么不开心呢?
直到前些日子她丈夫突然生病,李秀珍才知道真实原因:
原来她丈夫的爷爷年轻时候曾经杀过一头大鲨鱼,受了龙王爷的诅咒!
这个诅咒很可怕,咒的是父子相克。
她的公爹出生后在一周岁的时候克死了他父亲,她的丈夫也在一周岁左右的时候克死了他父亲。
现在轮到她的儿子了。
现在她的婆婆和丈夫都在担心这个孩子也会克死他的父亲!
这也是以前她生不出孩子,她的婆婆和丈夫从不对她有意见的原因之一!
得知真相后,李秀珍就慌了。
因为她是个笃信命运的女子。
她信鬼神、敬鬼神,也相信这个诅咒的说法。
得知这件事后她大哭了一场。
哭的自己命运多舛:少时就失去母亲,如今又可能失去丈夫!
当然她最难受的还是少时失去母亲这件事。
因为如果她母亲还在,应该不会让她嫁给孙波竣:当地有传统,就是丈母娘挑女婿。
她相信母亲会打听清楚孙波竣家的情况,不会把她嫁给一个受龙王爷诅咒的家庭。
但她小时候就没了母亲,她的婚事是她父亲做主的。
前几年当有媒人上她家提亲的时候,当她父亲得知是林家坳生产大队的文书要娶自家闺女,彩礼给的足足的、规矩也摆的好好的,她父亲便没多想,一口答应了这门婚事。
其实在知道这件事真相之前,李秀珍一直为自己成年后的好命感到骄傲。
她的丈夫可是林家坳生产大队的文书。
文书不算是国家干部,没有完全端上铁饭碗去吃公粮。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大大小小也可以说是个干部。
上级单位也给他发一部分津贴以补充生活,每个月有粮票,没取消布票之前,她家布票份额也比寻常社员高一些。
而且她的丈夫还是个疼老婆的好男人,她的婆婆也是个善良老人。
她这个家庭放在她们生产队、甚至可以说放在她们公社都算是能数得着的好家庭!
然而一切都被这个诅咒给毁了。
自从知道这诅咒后,她仔细打听了一番,打听到一切确实如丈夫所说。
自己丈夫的爷爷以前杀过龙王爷的海将,然后当她公爹一周岁左右的时候,她公爹的父亲便暴病而亡。
她公爹后来有了她的丈夫,在她丈夫一周岁左右的时候,她的公爹也暴病而亡!
正所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现在到她丈夫这一代就是诅咒的第三代了,她的儿子马上要过一周岁生日了,那么就意味着她丈夫快要暴病而亡了!
这件事让她痛不欲生。
从知道诅咒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因为一旦睡着她就会梦见丈夫去世、自家只留下个孤儿寡母的事。
从那之后,她每天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去打量丈夫、以一种敏感的态度去关心丈夫。
看丈夫气色怎么样,关心丈夫哪里不舒服。
但凡丈夫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少吃半碗饭多喝一碗水,她都要提心吊胆好半天。
为此,她不顾破四旧、破除封建迷信活动的规定,暗地里总是给祖先烧香烧纸、给菩萨神佛烧香烧纸,祷告他们保佑丈夫。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十几天前,她丈夫忽然生病了。
这当时把她吓坏了,以为丈夫要没了,日日夜夜以泪洗面,都要给丈夫准备后事了。
结果丈夫养了几天后病情好转,最终赶在儿子过周岁的时候好了!
这把两口子可高兴坏了。
前两天孩子刚过了周岁,丈夫的病情彻底痊愈,她以为老天爷保佑、龙王爷开恩,放过他们家了。
然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孩子过了周岁后生病了,并且起病迅疾!
她带着孩子去大队的苏大夫那里看过了。
苏大夫是远近闻名的神医。
却对孩子的病情毫无办法,而是叮嘱她们两口子赶紧去县里的人民医院看病。
但是她知道,去什么人民医院?
她孩子这是被他爹给克了!
想到这里,李秀珍顿时泪如雨下。
坐在炕头上,看着襁褓中哭闹不止的宝宝,她忍不住想到了今天上午刚发生的事。
今天天挺好,李秀珍寻思去河边洗衣服,然后当时河边有大队里的二嫂子和吴大妈已经在忙活了。
这两人一边洗衣服一边聊天,聊的正好是她家里事:
“文书好了?”
“好了、他好了,今天我去大队问计划生育的政策,看见他好的很。”
“也是,他儿子现在不好了,他肯定就好了。”
“你也是这么看的?文书和他儿子相克?他儿子克不死他、他就能反克死他儿子?”
“当然了,前些时候文书不好,那就是让他儿子克的。他儿子克他到周岁没克死他,那就轮到他反克他儿子了……”
“文书八字过硬,你还记得不?以前有人算过,文书八字硬!”
“还有这回事?那难怪呢,小孩克不了他,他就克小孩,所以现在小孩病了,唉,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啊!”
“说到底,可怜的是秀珍哟……”
“唉!”
一声长叹!
李秀珍回想着当时刚听到这些话的场景,真是浑身发冷!
她不怪二嫂子和吴大妈乱嚼舌头,因为这事她早就知道,小时候就听人说过,一家人相克,如果一个人克不死对方,那就会被对方反克而死!
那么,现在怎么办?
孩子在哭,李秀珍也在哭。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她知道渔家有句话说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句话跟她切身经历有关,是她母亲生前反复给她说过的话。
想到母亲的结局、想到这句话,想到心爱的儿子会被亲爱的丈夫给克死,她忍不住的浑身哆嗦!
怎么办呢?
这个痛苦的念头又浮上的心头,并且因为上午在河边听到的一番话而让她越发的痛苦。
丈夫、儿子!
儿子、丈夫!
对于李秀珍来说,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两个至关重要的男人!
她一个都不想失去,然而眼下龙王爷不给她好,非让她做个抉择不行:
要么让丈夫把儿子克死,自己和孙家绝后,以后让人骂成老绝户。
要么保住儿子、让丈夫去死,这样自己成了寡妇,年纪轻轻就要守一辈子寡!
这怎么抉择呀!
她发出嚎啕大哭,泪水在脸上流淌、血在心里滴。
仿佛是外头养的母牛都感觉到了她的悲怆和绝望,也发出了‘哞哞’的悲鸣声!
她相信这不是她的妄想,她养的这头母牛真的很通人性。
最近她寝食不安,这头母牛跟着吃不好睡不好。
如今她情绪崩溃,这头牛也不那么温顺了,从窗户往外看牛棚,能看出母牛像自己一样难受!
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母牛与自己一起受苦受难,李秀珍再也忍不住,出去到了牛棚抱住母牛嚎啕大哭:
“牛啊牛,你说我怎么办?我的命怎么那么苦?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母牛甩头抬腿侧踢,‘咣当’一声,它身旁一个筐子被踢翻了。
筐子里头的几个瓶子‘乒乒乓乓’摔出来,都是农药,其中有一瓶直接滚到了她跟前。
看到这些农药,特别是看着自己眼前的这瓶农药。
刘秀珍浑身剧震……
这瓶农药是百草枯。
她丈夫动用关系才从公社的农机站买回来的神农药,据说是今年国家刚从国外进口的一款农药。
这农药可厉害了,打到地里不光什么野草,统统得枯萎。
它更厉害的是无色无味!
她想起丈夫曾经苦口婆心的叮嘱:百草枯无色无味又剧毒,只要一瓶盖就能毒死人,使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看着滚在眼前的百草枯,看着面前的母牛,刘秀珍绝望了:
天意!
这是天意啊!
此时已经快要中午了。
大队办公室要下班了,她丈夫该回来吃饭了。
作为大队的文化人和干部,孙波竣爱喝茶叶水。
刘秀珍体贴丈夫工作劳心劳累,经常会在他下班的时候给他泡一杯茶叶水,特别是冬天天冷,她更会准备热茶水。
这样孙波竣有个习惯,回家后看到茶叶水会坐下喝一杯,喝完再吃饭。
刘秀珍哆哆嗦嗦的拿起百草枯瓶子,失魂落魄的进了屋。
她坐在炕头抹眼泪,抹着抹着眼泪,孩子不哭了。
小孩病情发展的越来越厉害。
先前一阵猛哭耗尽了他的力气,此时竟然有些奄奄一息起来!
孩子糟糕的状况让刘秀珍下定了决心!
没办法呀!
在渔村里,一个家庭的支柱就是男人,因为摇橹撒网是力气活,需要男人去干,这样女人没有后代是大逆不道的事。
既然命中注定不能两全,她只能舍弃一个!
下定决心后,她咬着牙去找出珍藏的南方红茶,倒水泡进茶壶后,她又闭着眼睛将一盖子的百草枯倒入里面!
倒入之后她又后悔了。
不能啊!
不能这样!
这是她男人,这辈子对她最好的男人啊!
她流着泪要把茶壶摔掉,但拿起来后还是放下了。
这茶壶是丈夫好不容易托人买到的,据说还是古人用的好茶壶,丈夫对它从来都是爱不释手,自己可不能摔了它,还是倒掉茶水刷刷茶壶吧。
她正这么想着,这时候大门‘嘎吱’响,她丈夫孙波竣乐呵呵的走进门来。
跟她丈夫一起进门的还有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她认识,是隔壁小杨家生产队的杨大兵,这是她丈夫的初中同学,他们结婚的时候,杨大兵来过。
另外一个男人她没见过,长得身材魁梧、气宇轩昂,走路龙行虎步有股子特殊气质,一看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看到三人进门,刘秀珍赶紧抱着孩子进卧室,又去洗脸盆洗脸。
此时她哭的眼睛通红,哪能见人!
孙波竣走进门来,说:“大兵,咱是自己人我就不跟你客气,家里不特意收拾了啊,你们随便进来。”
杨大兵说道:“老同学你别说客气话,你要是把我当客人对待,我才心里难受呢,哈哈!”
孙波竣又对杨建设说:“杨队长,寒舍简陋,你愿意进门,这让蓬荜生辉,希望你也不要见怪,今天你们确实来的有点突然,我来不及回家收拾。”
然后他往客厅茶几一看,看到热气腾腾的茶水后露出笑容:
“还好,家里倒是备有薄茶,来来来,快坐下,咱们喝口热茶去去寒!”
听到这话,正在擦脸的刘秀珍吓一跳。
看到有外人来访,她光顾着去收拾孩子、收拾自己了,没来得及把下毒的茶水给收拾起来。
如今听到丈夫要给人家倒茶,她吓得赶紧大叫:“别、茶水不能喝!”
这茶可千万不能喝。
她只想毒死克孩子的丈夫,可从没想过要害人!
孙波竣打开壶盖看了看茶水,疑惑的说:“这茶水为什么不能喝——咦,杨队长你怎么夺走了?”
杨建设一把将茶壶夺走。
惊恐的看向茶几下面。
那里有一瓶百草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