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要招待孙波竣,杨建设准备的是火锅。
火锅底料是好东西,油水足。
这样哪怕没有肉用来招待客人一样能拿的出手,毕竟冻豆腐、面条、白菜、土豆下入牛油火锅里一样是美味。
但现在加上了二钢娘俩到来,杨建设就要改一改宴席规格了。
得上海鲜!
这是渔家规矩。
来的是渔家的亲朋好友,那就用肉和米面来招待;来的是内地的亲朋好友,那就得上大鱼大虾了。
一个火锅咕嘟咕嘟的沸腾,还有众多菜肴经过酸梅婶子和刘豌豆妯娌的巧手迅速出锅上桌:
桌子上一个个的盘子全是热乎乎的海鲜。
红盖的螃蟹个顶个的大,如今季节的问题肉不是很肥,可有蟹膏,吃起来更香。
对虾四个有一斤,这在内地老百姓的宴席可看不到。
十几条海参跟小黄瓜似的放在盘子里,这东西金贵,高蛋白、低脂肪,能壮阳滋阴,强壮体质,甚至延年益寿。
还有海蛎子海螺这些东西,被带进来之前都是鲜活的,这是海边人家也爱吃的海货,往往能让人吃的打饱嗝然后再吃两口。
再就是鱼和鱼鲞,不用说,全挑好的上。
老太太很不好意思,盘腿上炕后连连说‘好了好了’。
杨建设挥手。
继续上!
曹操当年为了求得关羽这虎将,可是上马金下马银的伺候。
如今战斗英雄来投,杨建设自然得拿出最实在的态度来接待人家。
满桌子的热气腾腾,杨家广看看差不多了,对杨建设说:“队长,开席吧?”
杨建设挥手:“同志们,开造!”
“爱吃什么吃什么,别客气,特别是老婶子和二钢同志,咱这就是到家了,我胜利爷应该在信里给你说了,欢迎你来我们生产队安家!”
二钢也是实在汉子,举起酒杯说:“行,杨队长,我这人没文化,嘴笨的跟棉裤腰一样,我不说谢了,都在酒里,我干了……”
“干什么干!”孙志胜瞪了他一眼,“领导还没有讲话呢,你就要干!”
二钢一抹嘴,笑道:“哈哈,对,领导先讲话。”
杨建设说:“这里哪有领导?大伯你是领导?胜利爷你是领导?或者孙文书你是领导?”
被点名的三人赶忙笑着摆手。
杨建设说:“那就行啦,一起举杯,这第一杯两个讲究,一是祝贺大竣的儿子看诊及时;二是祝贺咱们的孙大队和老战友久别重逢!”
“来,干了啊!”
他举着酒杯一仰脖子,咕嘟一口来了个深喉。
二钢那边已经干完了……
他擦擦厚嘴唇,感叹说:“好酒,这酒入口醇厚绵软,下肚子以后从嘴巴香到胃里,绝对的纯粮食好酒!”
杨建设招呼他们娘俩:“下筷子,赶紧吃,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这都是我们渔民手里不值钱的东西。”
“别放下筷子,怎么舒服怎么吃!”
二钢顿时来了一只螃蟹,拧掉钳子蟹腿留给自己,蟹盖一开,蟹膏蟹肉给老娘。
杨建设看的暗暗点头。
他给老太太夹了一根海参,老太太只是寻常农民,顿时受宠若惊:
“不用,领导你真是太好了,我们老百姓不用吃人参……”
“娘,这是海参,不是人参。”二钢哈哈笑。
老太太讪笑说:“对对,这是海参,人参长了须呢。我其实都没见过,一时嘴瓢了,说成人参了。”
海参的口感和味道没什么好的。
杨建设之所以让老太太多吃海参,一是这东西温补,二是有些内地人对海鲜过敏。
海参药性很温和,如果海鲜过敏的人吃了它会有反应,但往往反应很小。
老太太又吃螃蟹又吃海参,杨建设还给她吃大对虾。
这把老太太感叹的:“我一个快要入土的臭老婆子,结果吃上这以前皇帝才能吃的好东西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这些东西,我们那里都看不见哩。”
杨建设说:“以后您可以天天见,想吃?天天也能吃!”
老太太赶忙摆手:“那可不行,海鲜都贵乎玩意儿,解解馋、长长见识就行了,哪能天天吃?”
听到这话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杨家广说:“老嫂子,这些个东西,咱们海边是真不缺。”
“你要是觉得吃队集体的东西不好意思,那等我让我老婆子领你去赶海,自己就能捡到这些东西,到时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二钢顿时来了兴致:“这必须的呀,哈哈,我早就听我老孙哥说过赶海的事,早就想试试了。”
“这下子,机会总算来了!”
杨建设开始给他们安排赶海的事,并举杯招呼他们继续喝酒。
吃一阵、喝一气。
有酒有肉还有鱼虾蟹,这一桌子可算是丰盛他妈给丰盛开门,丰盛到家了!
桌上的海货连一半还没有吃上呢,刘豌豆又给送上来一条金鲳鱼。
油泼大金鲳!
这金鲳鱼个头大,把大鱼盘子给盖的满满当当。
杨家广招呼众人吃鱼,二钢恍然说:“这就是金鲳鱼呀?杨队长,关于这个金鲳鱼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这话让杨建设一愣:“金鲳鱼有什么说法?”
“他是想问,有什么故事!”孙志胜笑着抿了一口茶叶水。
二钢急忙点头:“对对。”
杨建设说:“这确实有故事。”
“听老辈儿人说,这龙王爷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喜欢穿金色衣裳,灿烂漂亮;二女儿喜欢穿白色衣裳,纯洁可爱。”
“大姑娘耐不住寂寞,两姐妹经常偷偷的到宫外去游玩。”
“可是两姐妹调皮捣蛋,总爱想着法子捉弄渔民,不是起风浪让渔民哭天喊地,就是要扯碎渔网让渔民饿肚子。”
“终于,这事闹大了,人间的灶王爷把这事闹到了天庭上去。”
“龙王爷自知理亏,便责罚两个闺女去弥补渔民的损失。”
“他把大女儿变成金鲳鱼、二女儿变成银鲳鱼,两种鱼都会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出现,以方便渔民们捕捞……”
“来,趁热吃鱼、趁热吃鱼!”
金鲳鱼的鱼肉没的说。
洁白细腻,鲜美喷香。
这时候又吃又喝,双方已经熟稔起来。
然后杨建设借着金鲳鱼和银鲳鱼的话题开口问:“二钢同志,我听胜利爷说你曾经在抗击联合国军的战场上获得过一等功,成为了战斗英雄。”
“你看你方便给我们开开眼,讲讲是怎么立功劳、成英雄的吗?”
二钢问道:“你说的一等功,是哪一次?”
杨爱国大惊:“还不止一次?!”
他在部队服役过,自然知道战争中荣获一等功的难处。
二钢哈哈笑:“开玩笑、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我老孙哥说的是什么事,就是这个东西嘛。”
酒桌上除了他母亲就是刚刚上桌的酸梅婶子,这两人都是老年妇女。
所以二钢不忌讳,直接嫌弃衣服露出胸膛。
宽阔的胸膛、结实的肌肉,从上往下一溜粗野黑毛,他的身躯无一处没有极为明显的暴力特征。
而最能彰显暴力的是他身上的伤疤!
如果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那这男人就是佩戴了满满一胸膛的勋章!
有大有小,有长有短!
杨建设觉得孙志胜之前没把二钢叫到身边是个巨大的失误。
他身边要是有这么个人,那不用干别的,只要夏天光着膀子在大队走一圈,林家兄弟就不敢再去招惹他!
二钢露出胸膛,他娘便用筷子敲他:“你小子,又犯浑?快把衣裳拉下,不嫌丢人!”
孙志胜给老太太倒茶,说:“老嫂子,让他露吧,这不但没有见不得人,反而应该让人都看看。”
他可以隐姓埋名、淡泊名利。
但战友们为了祖国、为了人民在战场上所付出的东西,他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老太太不好意思,说:“没什么好看的,他当兵就要保家卫国,这是理所应当,不该拿来显摆。”
“这不算显摆。”杨建设说道,“这是给我们在场的同志们上一堂爱国主义教育课!”
众人急忙点头说是。
得到大家伙的支持,二钢借着酒劲更来劲了,他指向右胸口的一道伤疤说:“这个,嘿嘿,这就是一等功。”
“这伤疤不大——我草!”杨爱国下意识的开口,然后随着二钢转身又下意识的爆粗口。
二钢转过身去露出后背。
毛发旺盛,肌肉虬扎,充满爆炸力,同样多有伤疤。
其中在他右侧后背处有一道伤疤。
这伤疤的位置跟右胸口上那伤疤的位置是对应的。
杨爱国震惊的问:“胸口贯穿伤?!”
二钢缓缓点头。
杨爱国喃喃道:“胸口贯穿伤还能安然无恙活下来,命大、命硬!”
孙志胜听到了这话后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仅仅是活下来?”
“不对,是受了这贯穿伤后为了完成任务,他还在山野穿梭了十公里远的路程!”
在场的人纷纷倒吸凉气,有一个算一个,满脸的难以置信。
孙波竣叫道:“五爷爷,这怎么可能啊?”
孙志胜对二钢点点头:“你说说。”
二钢喝了一杯酒,面色潮红: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是捕俘手,有一次我们尖刀连接到任务,一处山口被敌人给占据了,我们得抓舌头问问火力部署。”
“来到那个山头附近后,我和战友才发现事先选定的捕俘地点对捕俘行动非常不利。”
他用筷子蘸酒要在桌子上画地图,想了想没舍得,用嘴巴吮了吮筷子头改成蘸茶水:
“那山头火力部署很得当,他们巡逻队要么在山腰巡逻要么在山脚巡逻,我们压根没法去抓人。”
“后来我们研究了一下,发现他们有时候会去一处山坳巡逻,这山坳呈倒U字形、状如大口袋。”
“它就在山头的前面,这样它后方和左右两翼的山上都有敌方火力点。从山上俯瞰,就能将山坳里的事物看个明白。”
“我给你们画,你们能看明白吧?很显然,我们捕俘分队如果要在山坳里活捉俘虏,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否则发出任何声响被敌人听到,那三面山上的敌火力点即刻就能封锁山坳出口,我们分队的战友们就算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也别想活着出去!”
“还有,我们在山坳里可以藏身的地方是山沟,比路面要矮一米多。”
“这样哪怕我当时快一米九了,已经是分队最高个了,可还是没法在山沟里用锁喉的招式进行一招擒敌!”
杨爱国将自己代入了分队战士的身上,说:“这怎么办?”
“先跃上巡逻道路再动手?不行不行,那样太慢了,动静也太大了,敌人有充足的时间扣动扳机,一旦枪响就全完了。”
“那——你们当时有没有微声冲锋枪将敌击毙?”
他说着又摇头:“也不行,你们任务是捉舌头、要活的、审消息,不能杀人。”
听到他的分析,二钢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你在部队的时候,也是捕俘手?”
杨爱国摇摇头:“不是,我是火力手。”
二钢说:“那你分析问题挺全面的,你说的这些,当时我们也考虑了,但都不行。”
“最后我决定怎么着呢,我想先以抱腿招数摔敌,将敌人拽下小路拖进山沟再进行锁喉控制他……”
他说到这里,拥有充足街头乱战经验的杨建设猛然反应过来:
“你要是从后面抱他的腿还行,你要是从前面弯腰去抱他的腿,那你后背就暴露了!”
二钢轻松的说:“必须得从前面突袭,巡逻兵都很警惕,要是他从我藏身地方经过,那大概率会发现我。”
“所以我只能抢先下手,他一靠近我立马冒出来就抓他下去,其他战友则用弩箭射死他的同伙。”
“然后就是杨队长说的那样,我弯腰抱住他小腿往下拉人,后背完全裸露在敌人身前了。”
“那家伙是硬茬子,反应很快,掏出一把匕首给我来了个透胸凉!”
“不过咱不吹牛逼,他美帝老兵是强人咱志愿军战士也不是孬种!他捅我、我忍了,拖他下了山沟两招拿下他,卡他颈动脉直接给撂晕了!”
这个过程说的简单。
但在场的人都知道那有多么凶险!
想想吧,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在异国他乡的山林地带,一名才十几岁不满二十岁的青年与一位美帝老兵生死相搏。
青年第一个照面就被人用匕首给插透了胸口,可他不叫不退,以必死的信念与老兵血战,最终拿下对方。
这得多难啊!
酸梅婶子很感性,听的都要流眼泪了。
孙志胜也忍不住说:
“当时夜色不好,分队的战士又不敢打亮子,这样二钢在山沟下抓了人,谁也不知道他情况。”
“分队长问他怎么样,他说他没事,然后他们就要进行回撤。”
“你们不知道,抓舌头这事最难的不是抓人,而是回撤!”
“抓到舌头仅仅是开始,能把人安然带回阵地才是本事,否则就是行动失败!”
“于是抓到人了、战友们没事,分队就得赶紧回撤,因为敌人很警惕,他们很快就能察觉到巡逻队出事了,进而封锁巡逻路线。”
“按理说,当时二钢受伤了,还是重伤啊,应该由战友给他做紧急处理后照顾他回撤。”
“但他没有选择这条路……”
“是这条路走不通!我不玩虚的,我在战场上从来不逞强,逞强不光害自己还会害别人!”二钢急忙说。
“回撤最讲究速度,要是让战友知道我情况,那又得询问又得包扎到时候还得有人搀扶我什么的,这样我不成了累赘了?还怎么赶进度回撤?”
“所以为了保证任务完成,我当时就两个选择,一是我自己处理伤口、自己跑回去;二是留下武器掩护战友,最后吃光荣弹。”
“我不说场面话也不是吹牛,当时我不怕死,但我不能死啊,我当时是背着家里人来参军的,还得活着回去孝敬爹娘呢!”
“就这样,我包了伤口往回跑,感觉不行了我就用了一针治疗针——这得感谢被我抓了那家伙,他是个上士,配了好治疗针。”
“别说,这美帝的补给就是好,用了那治疗针,我愣是跟着队伍跑回去了!”
孙志胜仰头看向顶棚,老脸上露出缅怀之色:“等他跑回我们阵地,灯光一打,当时我们都惊呆了!”
“他当时一边身子都是血啊!”
“他的战友都不信会有这样的事,当时扎他一刀那美帝老兵也惊呆了,那老兵本来后半截路苏醒了,他一个劲在挣扎。”
“但等他看到二钢胸口露出来的匕首刀尖后,看到他后背上那把熟悉匕首后,当场就瘫倒了!”
“这家伙当时一个劲的嗷嗷,翻译兵跟我说,他说这不是毛主席的战士,是他妈狗日的上帝的战士——啊呸!”二钢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们的上帝配吗?”
杨建设感叹道:“我理解他的心情,你这、唉,要不是我们知道孙大队的为人,我们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没事,你们不信也正常,军医都不相信一个被钢刀贯穿胸口的人,居然能在深山野林奔袭10公里。”二钢哈哈大笑。
孙志胜帮他说道:“医学已经无法解释这件事,后来事情传到了我们军指挥部,军里领导来了。”
“考察过这件事后,我们的军长亲口说,雷云鹏同志是两块钢,他的身躯是一块钢,他的意志也是一块钢!”
杨建设愕然问:“那么,二钢同志的绰号……”
“就是这么来的。”二钢哈哈大笑,“我觉得这不是绰号,这是名誉,我欢迎同志们这么称呼我!”
众人慨叹,纷纷举杯:“为二钢同志,干杯!”
PS:二钢立功事件有原型,且是胸口中贯穿刀后山地奔袭十五公里带俘虏返回营地,这个有报道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