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设点头:“对,他当时去县里报信来着,我记得我父亲说,他到县里的时间没问题,就是公社步行到县里的时间。”
邢友朋笑着说:“是,所以他很狡猾的打了个时间差,他上路之后又返回去做案,做案之后才重新去往县里。"
“他坐车了!”赵福立马说。
杨建设摇头:“那是69年,公社里没有汽车,他是骑自行车!”
“可也不对,我记得我父亲说过,晚上骑自行车光线不好,他骑出去没多远就窜沟里了,自行车摔坏了,他还受伤了……”
“多准备一辆自行车不就行了?”邢友朋轻描淡写的说。
沙伟说:“对呀,多准备一辆自行车不得了?当时破案的同志想不到这点吗?”
杨建设眨眨眼。
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事不是想不到,是做不成!
那是69年,自行车还是很珍贵的物件,哪怕是公社干部家里能买上一辆也是了不得的事情。
整个公社有几辆自行车,他们老百姓都门清,如果高一梁当时又借了一辆自行车去县里,那不该没人说出这件事。
邢友朋没有解释这个疑点,他说:“根据高一梁的供述,他提前准备了一辆自行车骑到了县里,然后再气喘吁吁的跑进县委。”
“他卡好了时间点,所以没人怀疑他在路上做手脚。”
“这样,”他想了想组织语言重新说,“我先把案子从头到尾的说一遍吧。”
“高一梁犯案时所处的社会环境很不好,社会治安很动荡,他作为公社干部也有出事的风险,于是想要逃台。”
“逃台就得需要钱,于是他看到出水的银元后动心了,并制定了一个偷走银元的计划。”
“银元出水,他做主选了四个人送进一个封闭的水塔去反锁房门清点银元,自己从外面锁了门后去县里送消息、公社管委会主任则躲在附近开展监控工作。”
“其中,送入水塔的四人中有一位是卫生院的会计。”
“这个会计是潜伏在大陆的间谍,他一直在想办法策反咱们的干部,高一梁就是他策反的。”
“当然,高一梁是不知道这点的,他就是以为卫生院会计跟自己一样都想逃台。”
“这样,看到银元后两人约定好,想办法偷走银元然后逃台。”
“卫生院的会计利用工作之便给偷出了一批乙醚,乙醚是麻醉剂。”
“他们原本计划着用乙醚麻醉参与清点银元的另外三名会计,趁机偷走银元并嫁祸三人。”
“可是嫁祸计划并不完美,高一梁担心出事,于是当晚他先安排卫生院会计指示公社一个造反队闹事,把负责在暗处监视的主任给引走了。”
“这时候会计已经用高密度的乙醚将三人给迷晕了——那个水塔多年没用,里面环境很恶劣,烂草死老鼠的味道很重,所以乙醚挥发后味道尽管刺鼻,可另外三人没有医学常识,并没有分辨出空气中出现乙醚。”
“三人迷晕后,会计从里面开门、高一梁从外面开门,双方开门后,高一梁进去将银元给迅速的捣鼓到了附近一处隐秘地窖里。”
“收拾完银元,高一梁和会计回到水塔里,然后就把这会计给杀了!”
“我草!”沙伟惊叹。
赵福也惊叹:“真是心狠手辣!”
他心思缜密,然后发现问题:“不对呀,高一梁杀了会计这间谍,他还怎么逃台?”
邢友朋点了一支烟说:“你别急,先听我说。”
“高一梁为什么杀会计?第一是他怕事情东窗事发,这事性质太严重了,一旦东窗事发他可不是死那么简单!”
“第二是他们两人制定的嫁祸另外三人的计划并不高明,一旦他们不能及时离开大陆逃台,那事情很容易东窗事发。”
“所以在考量之下,高一梁就弄死了卫生院会计,并且他还认为,弄死这个会计有个好处,是可以扰乱查案人员的视线,增加查案复杂性!”
“这样,他藏了银元杀了卫生院会计后从外面锁了门,悄悄返回自己藏起自行车的地方,骑上自行车就飞奔向了县里,卡点进了县委。”
“第二天他们返回公社,水塔大案爆发,警方查来查去,最终没能查出结果……”
“高一梁最终也没有逃台?”赵福再次问出这个疑问。
邢友朋吸了口烟慢悠悠的说:“他逃不了,因为逃台需要卫生院会计那个间谍来联系走私船。”
“那个会计之前怕高一梁举报自己,一直不跟高一梁说自己是间谍,只是以逃台共犯的身份跟高一梁接触。”
“我们分析,他这么做是跟当时的社会风气有关,如果让高一梁知道他是间谍,哪怕高一梁有想要逃台的心思,也会举报他,这是重大立功表现!”
“但如果高一梁以为对方和自己都是普通的逃台人员,那就没法举报了,因为对方没有正式逃台举动,没证据,举报未必成功,反而会把高一梁给牵扯出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高一梁还真以为他就是个普通逃台人员,直接把他给挫死了!”
“那挫死他以后,高一梁还怎么逃台呢?原来之前卫生院会计在高一梁面前用信件跟所谓的‘间谍’联系,商谈逃台细节。”
“高一梁也用信件跟所谓的‘间谍’联系过,他以为自己有了‘间谍’的联系方式了,可以自己单线联系对方。”
“这样他挫死真间谍后藏起了银元,回去就跟间谍展开联系。”
“然而间谍已经死了,哪有人给他回信?”
“他压根没渠道可以逃台,又不敢花银元——真他妈的!哈哈哈……”
说到这里邢友朋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家伙的一生啊,真是个杯具!”
杨建设听懵了。
这案子本身已经很玄乎了,没想到案件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更玄乎的事情!
正如邢友朋的评价,高一梁在这件事上真的是一桌子杯具。
本来他可以当县领导的,最终受到案件牵连断了仕途的前程。
一直以来不少社员以此为他打抱不平,同情他的遭遇,认为他的下半辈子都被这案子给坑进去了——杨家兴就是这些人之一。
结果,他是自己谋划了这案子,是自己坑了自己!
真是坑了自己的下半辈子!
他想起前几年也就是八零年前后,他曾经跟随父亲在县里碰到过高一梁。
当时高一梁明明还是壮年,却满头白发、满目疮痍。
他老子还以为高一梁是因为被银元盗窃杀人案牵连断送前途而变成如此惨样,为此特意劝说他往前看、走出来,毕竟这种事是飞来横祸,谁碰上了也躲不开。
现在来看,当时他老子安慰高一梁的话都是在往他心口上戳刀子!
高一梁哪是碰上了飞来横祸,他是好日子过腻歪了,硬生生的给自己制造横祸!
得知真相,杨建设大发感慨,然后他打了个激灵问:“不对呀,这个案子当时难以侦破,有一个原因是这案子被认为是密室杀人案。”
“因为第二天一早高一梁那些人去叫门的时候,门从里面反锁着的!”
“所以专案组一直怀疑屋子里幸存三人中有一人是作案人同伙,杀死卫生院会计只是为了制造混乱,方便作案人脱罪和转移银元。”
邢友朋摇头说:“你们不知道,那大门是老式门,用的是门闩来反锁门。”
“门闩当时只插上了一半,高一梁拉上门后,第二天使劲拍门叫门,里面的人被惊醒后昏昏沉沉下意识来开门,只注意到自己抽出了门闩,压根没注意自己抽出来多少门闩!”
赵福分析说:“这就是典型的演戏,高一梁去叫门,他知道门没锁,所以就拍门叫门而不是直接去推门——实际上这就是个巨大疑点啊!”
杨建设也摇头:“不对不对,那门当时确实反锁了来着。”
“你别小看咱们的公安同志,他们之所以认定这门反锁,是当时不光高一梁还有其他人去推门来着但是没推开,这才去叫门的!”
邢友朋轻松的说:“很简单,因为当时是两扇门,高一梁推左边一扇门又让另外的人去推右边一扇门。”
“之前在关门的时候,高一梁从里面给右侧一扇门设了个卡子,所以第二天外面的人推右边的门推不开。”
“左边的门可以一推就开,但一直在高一梁手里,他确实在演戏。”
“另外,听到里面的人抽开门闩后他立马发力推开了自己这边门抢先进去顺脚踢走了右边门后的卡子,这样他再拉开右边的门,谁能知道有问题?”
沙伟听的脑瓜子都转不过来了,说道:“我靠,这家伙真是大大的狡猾啊!”
“难怪当时没法侦破这个案子,这案子确实相当复杂。”
邢友朋点头说:“确实,你们别看咱现在复盘这案子的时候一切很简单,实际上它就是很巧妙。”
“我加入工作快二十年了,刑事案件大大小小得有一两百件,其中没有能比这个案子更复杂、更难以侦破的。”
“你们最终是怎么破的呢?”沙伟感兴趣的问道。
邢友朋有些尴尬又有些感慨:“最终不是我们侦破的,是个保姆侦破的。”
“高一梁上年纪以后得了老年痴呆症,他子女工作忙没法照顾他,找了个保姆照顾他。”
“这保姆吧很有心计,她不打扮时候就是个农村妇女,打扮一下就挺有几分姿色,她很擅长利用自己的姿色勾引老男人去弄点什么。”
“高一梁当时的老年痴呆症是早期,断断续续发作。”
“然后保姆便趁着他清醒的时候勾引他,想从他手里弄点钱,高一梁还真被她给弄上钩了——这事不怪高一梁,这妇女仿照AV里的剧情各种演给他看……”
“逼真吗?”沙伟关心的问。
邢友朋下意识的说:“这还用说吗?她一个妇女的逼不真还能——等等,你是问她演技逼真不逼真?”
“草,这我哪知道?我们又没看过!”
然后他继续说:“那什么,反正高一梁上钩了,可他子女其实防备这种事呢,把他钱给全收拾起来了。”
“高一梁吃不到鱼饵难受,这事都成他执念了,然后在一次痴呆过程中,他就跟保姆说自己有钱,有很多银元。”
“保姆以为他吹牛逼,结果在院子里一挖,真挖出来个大箱子,全是银元!”
“这保姆害怕了,因为她挖出来的银元太多了,再一个她问高一梁这银元是他自己的吗,高一梁又把当年杀人的事给颠三倒四的说出来。”
“保姆赶紧报警,我的前辈们去了后看到这些银元,一位老领导立马就想起了69年的案子。”
“然后我们局里逮捕了高一梁,高一梁清醒过来后认栽了,毕竟他都这年纪了,又得了老年痴呆,国家没法给他判刑了。”
“再一个,这事压在他心里太久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老年痴呆就是被这事给逼出来的。”
“就这样,他在清醒的期间,一五一十交代了当年的案子,我们这才破案……”
此时敲门声响起来,女服务员要上菜了。
邢友朋便招呼他们:“来来来,三位小兄弟,准备吃饭喝酒,一边吃喝一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