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坳有电话机,宋书亚急匆匆的跑回去给公社派出所打报警电话了。
有了电话确实方便。
杨建设估摸着自家生产队也得拉一条电话线了,他把这事告诉杨建峰,让杨建峰回头跟杨学文说一声,这件事由杨学文出面办理。
不管用绝户网捕鱼的还是用雷管炸鱼的,如今都受到惩罚。
剩下来赶海的人群非常老实,再没有人敢使歪心眼的。
因为两件事都是杨建设主导的,因此不少人看向杨建设的目光里,都带着满满的敬畏。
小杨家来赶海的社员觉得挺好,脚凼打鱼就需要别人产生敬畏感。
因为这种活计是在海边留下陷阱,回头再来收渔获。
如果不能被人敬畏,那踩下脚凼的人辛辛苦苦打窝离开,后头便有人偷偷来把渔获给收走了。
杨建设和社员们找了个方位挽起裤腿下水。
现在恰好退潮,可以轻松的踩下泥窝子,只等着涨潮后鱼虾来入窝即可。
估摸着水深,他们一路往里踩,踩到涨潮后水深能到大腿根就得停下了。
当地海岸线平缓,这一步步的踩进去,一路得踩出了四五十米。
基本上半米是一步,这有上百个脚凼呢。
踩出来之后,社员们应该沿着脚印再踩回来。
这样做目的有二,一是深化脚凼,二是熟悉位置,毕竟等潮水涨起来后,海水浑浊就看不清脚凼位置了。
一行人急匆匆的踩回来,上岸后赶紧用带来的干布擦干净脚穿上棉鞋:
“我草,真冷啊。”
“脚底板冻麻了。”
“这等着潮水涨上来以后还怎么下去踩啊?”
青年们叫苦不迭。
杨建设也冻了个浑身哆嗦,但他还得给社员们鼓劲,说道:
“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同志们啊,以前人要脚凼打鱼不都是这么来的?”
“没啥,克服困难,争取胜利!”
社员们能说什么?
现在脚凼已经打好了,他们只能跟着说:“对,克服困难,争取胜利!”
看着他们哆哆嗦嗦的说违心之语,旁边的老汉抽着烟嘿嘿笑。
这老汉就是最早出面号召渔民们拦住雷管炸鱼者的人,杨建设听到他是陌生口音,此时双方隔着近,便互相聊了起来。
原来老汉确实外地人,是翁州地区的渔民。
他叫张水炮,曾经是当地乡镇经济合作社的社长,年轻时候外号大炮,中年以后人家叫他“炮哥”,现在他们当地人称呼他为炮爷。
杨建设问他:“炮爷,你们那里富裕,是祖国有名的大渔场,今天怎么来我们这里了?是不是来卖鱼,然后退潮给困住了?”
张水炮摆摆手,说:“不是,我是回来探亲的,我们张氏一族的老家是星洲的,几百年前,我们张家老祖在当地过不下去,撑船南下去了翁州……”
他给杨建设讲解,说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叫全福岛——翁州地区拥有国内海岸线上最多、密度最高的岛屿群。
其中全福岛是当地岛屿中隔着大陆相对更近的一座岛屿。
它是在明朝洪武年之前,由于海潮冲击,贝壳日渐淤积成沙丘,沙丘最终硬化成为岛屿。
到了洪武年的时候,星洲地区一对逃难的张姓夫妇至此定居,以捕鱼为生,之后居民不断增多形成村落。
相传,当时岛屿周围长满了一种红里透白的野花,春夏秋三季盛开,岛屿上是鸟语花香,老百姓生活自得其乐。
张家人觉得这是个有福的地方,就给岛屿起名叫张家全福岛。
张家在此定居后,确实颇有福气,明朝之后几次政权更迭、多次战争乱世都没有影响到他们岛屿,让张家发展的越来越大。
不过全福岛并不大,面积仅2.9平方公里,常住岛民仅三百来人,聚居在向西的一条大溪坑中,住在当地很有特色的石屋里。
“我们那里以前人更多,有上百座的石屋,全是用蜜黄色花岗岩做墙体,顺山势层叠上去,相当好。”炮爷抽着烟说道。
杨建设奉承他,但他听了奉承话后并不高兴,而是叹了口气。
他告诉杨建设,改革开放以前,岛上曾住了一百多户渔民,总数超过六百人:
“咱海滨人家都知道,我们翁州由于地处长江、钱塘江、甬江入海口,形成了强大的低盐水团,并携带着大量的养分和浮游生物,并且有沿岸流、宝岛暖流和黄海冷水团交汇于此。”
“这样寒暖流的交汇使得周围的温度不会差异太大,既不太冷又不太热,喜温的鱼可以在暖流这边,喜冷的鱼能在寒流那边,因此是大量鱼类栖息觅食和繁殖的场所。”
“特别是我们那边就在大河入海口区域,周边的黑鲷和乌贼群多得更是出了名,以前年份好的时候一网下去,鱼多得船都走不了。”
杨建设说:“是的,你们翁州渔场是全国最大全国最鲜的渔场,真叫我们羡慕。”
炮爷摇摇头:“别羡慕,是,我们翁州海产多,我们全福岛一带尤其多,这样渔民很容易就能赚到钱,特别是如今改革开放了,政策灵活又好,渔民可以捕鱼自己去市场上出售,赚的钱更多了。”
杨建设狐疑的看着他问道:“炮爷,你这是炫耀的过分了呀。”
炮爷继续摇头:“你别心急,先叫我说完,这人啊,经济一宽裕,心就不踏实了。”
“改革开放以前,我们岛上住了得六百号人,现在呢?我跟你说了,就三百来号。”
“另外的三百来号人呢?”
“他们赚到钱,都从岛上搬走了,政府现在在大陆上建房子盖楼,允许我们岛上的渔民搬迁过去,搬了就给户口可以买房子。”
“这样赚到钱的都搬走了,剩下的就是赚不到钱的,唉!”
杨建设听后点点头。
他理解炮爷的郁闷之情了。
他是一个生产队的队长,如果他的生产队出现这样的情况,那确实会很叫人糟心。
炮爷继续说:“我为什么现在来星洲寻亲?就是想找到我们张家的根,能把张家凝聚一下子。”
“要是我再不去凝聚张家,那我们张家就要散成一团沙喽!”
杨建峰抠着脚奇怪的问道:“炮爷,你是你们那里经济合作社的社长,又不是大队的干部,怎么寻亲这种事由你负责?”
炮爷苦笑说:“我们大队的干部富的最早,他妈的,一个个跑的最快!”
“现在我们一半的张姓人在大陆买了房子,搬了上去,然后好些石屋就空了,这几年情况一年不及一年,越来越多的人搬走,干部搬走、有能耐的搬走,只剩下一些不行的。”
他们岛上现在多数人家没有本钱买大船、承包大船,跟以前一样开小船,在近海捕捞。
捕捞了渔获需要鲜卖的就卖给贩子,可以晒制的就晒成鱼鲞。
然后,老百姓自己每天吃点小杂鱼和自己种的蔬菜,需要什么日用品就跟他这位经济合作社的社长说一声,让他帮忙代购。
这样,他们生活简单到了极点,也枯燥到了极点。
炮爷惆怅的抽着烟说:“以前大集体的时候吧,我们岛上都是父子爷们,谁家别说谁家穷,都差不太多,生活还挺过得去。”
“现在好了,富的买大船,能去沪都买楼房;穷的呢?穷的只能留下住石屋,一年到头吃不上两回猪肉——唉。”
杨建设说:“贫富差距很大。”
炮爷点头:“是,你的话说的很精准,就是贫富差距很大。”
杨建峰又问:“那你回来找张家的根儿,是什么意思?想让搬走的张家人再搬回来?还是说想把你们岛上的族人搬迁来我们星洲。”
炮爷说:“都不是。”
“搬走了的就是搬走了,他们怎么还会轻易搬回来呢?”
“搬到你们星洲更是不可能,故土难离,谁愿意从家乡搬到他乡?”
“我是啥意思呢?我用这个事,把搬走的和没搬走的张家人都给汇集到一起来,让父子爷们重新聚一聚,拉拉感情。”
“到时候富裕的拉一把还不富裕的……”
“最终实现共同富裕。”杨建设帮他总结道。
炮爷开心的一拍膝盖说:“哎,对了,你这个同志年纪不大,可说话总能言简意赅,你很有水平啊。”
“那肯定了,这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杨家人纷纷自豪的说。
炮爷笑道:“听到了,我听见不少人叫你杨队长。”
“你年纪轻轻能让这么多人信服,了不得,真是英雄出少年——不对,你是英雄出青年,青年俊杰!”
杨建设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那么,炮爷,你现在找到你们张家的本族了吗?”
炮爷叹了口气,又摇摇头。
杨建峰说:“张是个大姓,别说全星洲了,就是咱公社姓张的生产队都有两家。”
“可以说是两家半。”炮爷说,“你们这里林家坳也有一些姓张的。”
杨建设分析说:“如果你们没有确切可考的族谱,那还真不好找。”
“洪武年是——是公元一三多少年吧?距今不得六百年了?”
炮爷说道:“是啊,你说到了点子上,可以说距今正好六百年。”
“六百年啊,沧海桑田!”
渔民们天生热心肠,愿意帮助别人。
毕竟他们是靠海上捕捞吃饭,在海上干活无依无靠,面对大海,一个人的力量太薄弱了,渔民在海上相遇不管认识不认识,但凡有人需要帮助,都会不吝仗义的出手。
几个青年看向杨建设,问他能不能帮炮爷找到族人。
杨建设沉吟:“我研究一下,试试看,争取能给炮爷和您的乡亲们帮上点忙吧。”